我转身朝向窗外,呆呆望着投射在宫墙上的斑驳树影,那枯瘦的枝影,仿佛一根根尖锐的刺儿,刺进我的指尖,细小而锥刺的痛极速行进,一路痛到心口…丫…
瞬间,双眸湿润了:“媚儿,你不也是等了两年?如果可以,我当然愿意为自己打算……只是很多时候,我无法不去想他……媚儿,你明白的,是不是?”
花媚儿微微颔首:“嗯,我了解你的感受,可是你跟我不一样,唐老板……希望很渺茫,当初,我也不相信他真的死了,后来,我不得不相信了。”
我凄涩一笑,黯然道:“说起来呢,我比不上绛雪对他的一片痴情。”
花媚儿柔柔道:“绛雪与唐老板相知多年,大概有二十年了吧。”
“应该说,唐老板待她,更多的是一种亲人般的感情。而对于你,我总觉得,唐老板是很用心的,我从未见过他对哪一个女子如此上心。自从他与你相识,他便跟以往不太一样,时常一人喝闷酒,匆匆忙忙的出门,莫名其妙的笑,或者脸色阴寒、眼神如刀,而且……他再三拒绝了绛雪。”
刹那间,滚热的泪水倾泻下来,夜风拂面,冰冷了脸颊,暖和了心房。我吸吸鼻子,嗓音浊重:“媚儿,跟我说说唐大哥的事儿,任何事情,我都想知道。”
花媚儿颔首一笑:“十五岁那年,绛雪将我接到荭雪楼。断断续续的,我听绛雪说,唐老板原本是西南一个大户人家的长子,母亲早亡,父亲疏于管教,他从小就孤僻寡言、桀骜冷酷。”
“十岁那年,他做了错事、被家人关在柴房里,饿了三日三夜,他伺机逃出来,一路乞讨、流浪到江南一带,最终晕倒在街上。绛雪的父亲见他可怜,将他背到家里,救了他一命。”
花媚儿语音幽静:“绛雪与父亲相依为命,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根本无法养活一身伤病的唐老板。唐老板明白他们的苦处,夜里悄悄离开了。唐老板一直往东流浪,再一次晕倒在海边,被一个老人救到一个小岛上。在岛上生活了五年,老人去世后,唐老板葬了老人,便回到中原。”
泪水无法抑制,不想抑制,我只想沉浸于对唐抒阳的思念与怀想之中,不愿醒来:“上苍总算对他不薄,后来呢?一人闯天下吗?媲”
花媚儿继续道:“他回来找绛雪,却是人去楼空了。接着,他在江南盐枭的府里谋得一份差事,五年后,他完全掌握了江南一带盐运的巨细靡遗,为日后操控江南盐运打下坚实的基础。在浙州,他终于找到了绛雪,然而绛雪已是名动浙州的花魁。费了好大劲儿,他帮绛雪赎身,两人一起贩卖关外珍稀物产。渐渐的,他们越做越顺手,贩卖茶叶、丝绸、瓷器等等,三年后,唐老板开始接触盐运,后来,逐渐控制了湟河、昌江的漕运……就这样了,仿佛一夜暴富,唐老板成为举国巨富。”
花媚儿平淡道来,极为简略,当中的艰辛与苦楚,只有他们能够体会。十年风雨长路,经年比翼并肩,两人该是相知深厚、情比金坚的吧。
鼻端那么苦、那么涩,我勉强一笑:“他们风雨多年、患难与共,那……绛雪为何没有嫁给他呢?”
“原本是要嫁的,因为绛雪有喜了。不过,绛雪很清楚,唐老板并不喜欢她,只是将她当作妹妹一样看待,便对他说:我不需要你的怜悯与负责,如果哪一日你爱上我,再来娶我。”
花媚儿淡淡道:“绛雪相信,唐老板一定会娶她的。然而她没有料到,唐老板会遇见你,往后的一切,便不是绛雪能够掌控的了。”
往事一幕幕涌上眼底,荭雪楼两个丫鬟的嚼舌根,回扬途中谎称有喜,“烟花慢”酒楼刻意制造的假象……怪不得绛雪多次阻扰了。原来,我抢走了绛雪的唐抒阳!
绛雪的唐抒阳?唐抒阳真是绛雪的吗?并不一定吧,呵呵……
我思虑道:“唐老板不是有很多红颜知己吗?”
花媚儿微微颔首,看着我挑眉轻笑,眸中皆是了然的揶揄:“自从绛雪意外滑胎后,唐老板便不再与她多有纠扯;这三四年来,唐老板有过一些女人,不过都是逢场作戏的,没有哪个女人能够超过三个月的。”
花媚儿幽幽叹气,叹息的轻响沉沉渺渺的融入沁凉的夜风,瞬间消失。她诚恳道:“端木小姐,哪个男人没有逢场作戏的时候?只有你,才是唐老板真正动心的,不是吗?”
我凄然牵起唇边一抹笑纹,专注地望着长窗外支离破碎的天幕,以及支离破碎的星光。
唐抒阳,为何是这么一个男子?逢场作戏?流连风月?即便与我相识之后他便有所收敛,我仍是如鲠在喉,心口堵得透不过气,仿佛有一根金银铁丝紧紧捆绕着脖颈,渐次加大力气,直要勒断我的咽喉。
即便唐抒阳已经不在了,即便已经时过境迁,我仍是如此介怀!我真的这么在乎他么?在乎得想要独自霸占他一整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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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心殿灯明如昼,明华若阳。殿外廊上两盏巨制纱灯高高悬挂,夜风呼呼扫过,挥洒而出的暖光晃动不止。
一路踏风而来,身后是阿绸和乔装成阿缎的花媚儿。今夜的风四面八方的乱卷,卷起长发与衣袂四处狂飞,掠起地上枝叶与灰尘、翻卷于半空中,举目迷蒙蒙的一片,仿佛山雨欲来风满楼。还有点凉丝丝的,仔细一闻,似乎闻得出来潮潮的味道。
殿前两列侍卫持矛挎刀,身板笔直。忽觉斜前方有一道异常灼热的目光逼视而来,我转眸看去——是冷一笑。他微厚的双唇拉出淡无可闻的笑意,眼睛轻眨,似乎在向我示意:没事,一切有我!
我回以轻淡的眼睛一眨,笑意从眉梢忽掠而过。我徐徐迈步,走进远心殿,第二次步入历代帝王安寝的殿宇。
“难得皇后娘娘肯赏脸前来赴宴。”晋阳王起身相迎,洪亮嗓音响彻整个大殿,一身绛紫王袍映衬得他满面容光焕发、气度雍福。
我柔然一笑,眸光微微扫向站于旁侧的凌云——他惊愕地看着我身后的花媚儿,愣得移不开目光。我淡淡道:“晋阳王摆宴,本宫怎能不来呢?”
晋阳王招呼我坐下,碰了碰凌云:“云儿?还愣着干什么?吩咐上酒。”
凌云惊醒般的嗯了一声,连忙招呼恭候一旁的袅娜宫娥斟酒布菜,英毅双眸浅笑不止:“皇后娘娘,只是些家常膳食,随意便好。父亲说,都是凌氏子孙,一家人,无需拘束。”
晋阳王乃嘉元帝王叔,仅大十岁,封地浙州。我笑道:“晋阳王盛情,如此,我们便叙叙家常。”
大红丝缎覆住玉案,金樽酒杯,琉璃玉盘,象牙玉筷,黄地绿彩双龙戏珠纹碗,琥珀酒光华微转、馥郁袭人。觥筹交错,美酒佳肴,缕缕飘香缭绕于静垂的丝锦帷幔之间,言笑晏晏。
灯华照水,金砖光滑、鲜亮如初,想想晋阳王杀进龙城的那一日,仅是几日之前,金砖上殷红血流细细流淌,宫锦垂幔溅上点点血珠、娇艳绽放,满殿血腥之气。
晋阳王呵呵一笑,略有银色的眉须闪过精熠之光:“自去岁以来,洛都动荡不安,龙城多番变数、惨遭数次屠戮,如今稍有稳定之象,然而,洛都百姓已是惊弓之鸟,对我凌氏甚有怨愤。本王以为,切不可再起屠戮。”
我扬眉浅笑,静待晋阳王说下去,他眉宇双峰隐有慨然之气:“本王握有五万兵马,掌控了整个龙城,洛都亦在本王的掌握之中。如皇后能助本王一臂之力,皇后仍然是母仪天下、统摄六宫的皇后,这皇帝嘛,自然是本王小儿凌云!”
我悚然一愣,心尖儿提了起来。凌云亦是眉眼紧蹙,淡笑、随和的欢悦、瞬间凝固在脸颊,方才言笑和和,此时只余华殿冷寂、灯影幽转。
我不以为然的笑着:“晋阳王如意算盘打得好精!”无需回首,我也能想象花媚儿震惊的脸容;我蓦然娇笑,“难得晋阳王如此为小王爷打算,小王爷该是庆幸有此父王才是。小王爷,你说是不是?”
凌云脸色苍白得阴沉,不发一语的瞪着我——我知道,他柔情脉脉的目光、所及之处是我身后宛如清荷静放的素颜冷罗。
晋阳王一喜:“这么说,皇后是没有异议了?好,本王这就……”
我笑起双靥、语声冷凉:“王爷,本宫只是一介女流,生死祸福从来不在自己手中掌握。若小王爷真是天命所归,本宫觉得,应该征求一下小王爷的意见。”
殿外夜风啸起呼呼的尖响,紧闭的雕花长窗霍霍抖动,吱吱地响;“啪”的一声,琉璃明瓦飞落溅地的脆响。殿内所有人皆是一震,死水般的大殿更是死沉沉的冷寂,静得气息声渐渐漫起,气氛越发沉重如水。
“父亲,我不同意!”凌云字字咬得清晰,几乎是咬牙切齿,“我不要做什么皇帝,要做你自己做!”
“啪”的一声,脆响苍重、凝沉。只见凌云捂着脸颊、瞪圆双眼、恨恨地瞪着晋阳王,眸中红丝烈烈,迸射的目光冰寒至极,冰寒得晋阳王紧绷的脸孔闪现出些微的无措。
所有人震惊地呆住,泥塑人像一般不敢动弹。
明华纱窗上枝丫、树影疾速摇摆、晃动,仿佛群魔乱舞,犹如地狱使者,森然恐怖。突地,一束强烈的银光闪亮地划过,仿佛给沉闷、诡异的金殿抽了一记。
“逆子!逆子……”晋阳王大吼。
轰的一声,尖锐,凄厉,高亢,天庭震怒,响雷轰炸开来,直要撕裂人的耳鼓与身心。宫娥震慑得瑟瑟发抖、噤若寒蝉,花媚儿该是如何容色?恐是焦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吧。
我连番示意凌云,凌云不为所动,霍然起身、走到我身后,拉住花媚儿的手腕:“媚儿,我们走!”
花媚儿素罗白衣裹身,衬得身姿愈显颀长、婉约,脸容略施薄粉,素淡如清晨桂华、暗香袭人。她一直垂首敛眉,此时紧拢着眉,担忧地看了一眼晋阳王,软声抚慰:“你不要这样,好好跟你父亲说……”
电闪雷轰,豆大的雨点浇灌而下,密集地砸着飞檐宫瓦,雨势有如瓢泼、有如盆倾,噼噼啪啪的越发急促,直溅到人心坎里去。
“没什么好说的。”凌云握住她的纤手,旁若无人地温柔浅笑,“我们两个人的事,我们自己做主。”
晋阳王看着两人向殿口迈步而去,大喝一声:“不许走!”在他知道我身后的随行宫娥是花媚儿的那一瞬间,他的脸孔就像明华窗纱上摇摆的枝影、狂乱而惊悚,“站住!”
凌云和花媚儿双双顿住。花媚儿拉拉凌云的衣袖,徐徐回首、凝眸看着晋阳王如风如火地大跨步朝他们走去,眼见晋阳王神色惊骇地盯着自己、似乎极力压制着什么,不由得诧异地呆了。
晋阳王一把拉住花媚儿,眉目紧紧拧着,一瞬不瞬地盯着花媚儿,仿佛要将她吸入眼中……他喃喃自语道:“像……很像……简直太像了……你就是花媚儿?”
凌云惊讶地看着父亲异常的神色与举动,拉住晋阳王的手臂,竟是扯不开,不由得急躁道:“父亲,你想做什么?放开她!”
花媚儿略微责备地瞪了凌云一眼,微微摇首,示意他别激动。只见晋阳王更紧地握住花媚儿的手臂,脸孔上激动不已、仿若乌云滚动,逼问道:“你是何方人氏?你娘是谁?”
花媚儿瞪大双眸,旋尔慢慢收缩双眸中清澈的乌瞳,眸心微颤:“我娘是花飘飘……王爷认识我娘吗?”
猛然的,晋阳王颓然放开她,像是受到极大惊骇似的,步履踉跄地后退着,身子摇摇欲倒,勉力站稳,微微抬首,看着满殿辉华,面目悲怆:“花飘飘……花飘飘……怪不得……怪不得……”
凌云伸臂扶住晋阳王欲倾的身子,面色不自觉地凝重:“父亲,你怎么了?你认识媚儿的娘吗?”
花媚儿只是呆呆地站着,双颊苍白无色,竟比玉案上的象牙玉筷还要白皙,双眸渐渐明澈,却又像是冬日雪地恍恍茫然。
晋阳王似乎想起了什么,眼中凝聚起兴奋的目光,紧急地问道:“你后颈上是不是有一颗红痣?”
又一声响雷狠狠地砸下来,声势浩大,仿佛要弑天灭地、摧毁世间万物一般。狂风裹挟着疾雨飞泄而下,笼罩了整个天地,溅地的声响响彻心坎,令人无所遁形。
花媚儿深深一愣,却又是明了的神色,咬牙轻轻颔首;这个瞬间,清泪飞落,双眸迷蒙,一如殿外万千银线飘洒。
心口一阵急促的咯噔,我猛然想起,花媚儿是花飘飘独自带大的,莫非,花媚儿与晋阳王……再也不敢深想下去……
凌云骤然抓住晋阳王的衣袖,双眼瞪起,语声克制不住地发颤:“父亲,你怎会知道媚儿的后颈上有一颗红痣?”
晋阳王却仿佛听不见凌云的质问,只是望着花媚儿,声音异常平静,平静之中是竭力克制着的激流暗涌:“你娘呢?在哪里?她还好吗?我对不起她……”
“我娘……多年前就过世了……”花媚儿无声哽咽,凄楚的语调令人怆然。
晋阳王闭上眼睛,怅然若失,恍然如梦,再睁眼时,一滴浊泪悄然滑落,顺着脸上细密的沟壑蜿蜒而下:“过世了……想不到十八年前的那一面,竟是生死之别……”
凌云惶惑地看着两人令人不解的言语,虚弱地揪住花媚儿的衣袖,双唇轻颤:“究竟怎么回事?告诉我!媚儿,告诉我怎么回事……”
花媚儿怔怔地望着他,脸如白玉凝泪、如梨花带雨,眉眼深深地揪着,无言地诉说着什么……
“告诉我!”凌云蓦然大吼,高亢而悲沉的吼声与响雷同时轰下,惊彻所有人的心胆,直要炸裂金煌大殿。
晋阳王看着行将崩溃的儿子,歉意深深、欲言又止,终于狠下口气:“云儿……她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
“不——不——”凌云凄厉地嘶叫,一声声的渐次低迷、哀伤,一如远方的野狼悲怆而凄凉的呜咽声声。
花媚儿震惊地看着晋阳王,眸光惊散、四处零落——或许她已然猜到会是这个结局,只是不敢确定而已。
“不,不是的……”凌云喃喃自语,兀自激烈地摇首,突然,他紧紧抓住晋阳王的手臂,手背上蓝筋绷得紧紧的,声色俱厉:“父亲,你骗我的,是不是?告诉我,你是骗我的……”
花媚儿泪眼凄迷,脸容楚楚:“凌云,是真的,王爷没有骗你……”
凌云步步后退,单手捂着前额,英毅的眼眸涨满水流,晶亮的泪水顷刻落下,音色凄惶:“我不相信……不相信……你们一起骗我……”他退至丝锦帷幔旁,狠狠抓住帷幔、深深埋首于丝锦之中,仿佛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孩寻求一个庇护之所。
花媚儿走至他身旁,柔声安慰:“你不要这样,冷静一下,好不好?”
凌云骤然拥住花媚儿,死死地抱着,埋首于她柔丝披散的侧颈:“媚儿,你跟我说,这一切都是假的……我们离开这儿,媚儿,谁也不能分开我们……”
花媚儿任他抱着,孱弱的身子无力支撑似的:“我们是兄妹,天理不容!”
“连你也在骗我!”凌云猛然推开她,眼中烈火燃烧、却是那般无助地望着心爱的女子,英俊的脸容已然支离破碎,冷寂的神色瞬间崩溃决堤,“我恨你们!”尖叫一声,凌云转身打开扇门、冲进滂沱雨幕,一眨眼消失于红墙、银雨、夜色之中……
檐外雨势壮观,劲风裹挟着冷雨直闯大殿,卷掠起丝锦帷幔猎猎飘卷,冷冷的水气洪水一般涌进来,惊醒了所有人呆愣的神智。
花媚儿风一般冲进万千雨柱,飞掠而起的素罗白裾仿如一片莹白的雪花、融化于委地的那一刻。
晋阳王面如死灰,颓丧地跌坐在金砖上,双手捂首,只余一片寂然无波的灰烬。
我闭了眼睛,心底凄然,朝呆立的宫娥命令道:“还不扶着王爷回宫歇息?”
话落,我冒雨匆匆赶去,希望能跟上他们……
银白的闪电直晃晃的划过,风雨中的灰檐红墙碧阑干闪现出瞬间的阴白与森厉;风雨裹身,阿缎跟着我赶至蔚茗湖,远远的,一行石榴狂乱地飞舞,殷红零落,满地落花,仿佛一簇簇的鲜血,触目惊心而怆然悲凉。
烟雨湖畔,浅碧飘零,深红委地,两抹人影紧紧相拥。雷声隆隆滚过,风雨激越,万千雨柱浇灌在宫瓦上,交错,纠缠,一声声敲打在人心上,催人断肠。
这夜之后,凌云与花媚儿双双消失,再无踪迹可寻。于理,他们的私情不容于世,唯有放逐江湖、隐没人世,才有他们立足的一席之地。也许,他们各自漂泊、孑然一身,也许,他们双宿双栖,看尽天高云淡,饮尽朝露清风,再不理会世俗偏见。
晋阳王经此打击,神思恍惚,不复往日的意气风发与雄心壮志,连日宿酒,五日后便仿佛苍老了十岁般,俨然倦态龙钟的垂垂老朽。
不日,传来消息,晋阳王夜里醉酒,不慎跌入湖里,活活溺死。而周边恰好一个侍卫都没有。
是溺死,抑或蓄意谋杀,没有人会去深究,只知道,端庆王成为龙城的主宰。
端庆王颁下一道旨意,皇后端木氏贬为庶民。也不记得是第几次以庶民身份来到紫镛城,需要收拾、携带的物什越发少了,只需一颗平常心便可以。
端庆王毫不费力地登上龙城的最高权柄,只等一月后正式登基即位,暂时监国。几日来,极力抚恤、拉拢朝中文武官员,官小的连晋***,官大的封爵赐宅,一时之间,洛都一片歌舞升平、笙箫靡丽的光景,令人振奋,亦令洛都城民摇首叹息。
过了几个清静的日子,迎来一位不速之客,凌璇。
我恍惚记得,姑女乃女乃过世之后便再也没见过她,此番前来,又是为何?
随从繁多,袅娜宫娥、恭顺内监、持刀侍卫,黑压压的站满了明漪殿殿前庭苑,惊起栖落的飞鸟、扑棱棱地飞掠而去,惊散西天的彤色晚霞、极速地落入黑夜的深渊。
雕纹门扇大敞,大殿空冷旷寂,宫砖冷冷晃光。
我坐在梳妆铜镜前,掬起胸前一绺墨丝、以玉梳轻缓地顺过,眉眼微抬,金镶玉铜镜中一张冰冷素颜、一双流波照人、一副玉瘦清骨,铜镜的边缘,莹莹站立着一抹明艳如夏花的靓丽红影、斜倚殿门、扬眉娇笑。
“姐姐好雅兴!”凌璇缓步坐在案桌前,示意随行宫娥斟了一杯茶水,盈盈饮下,“多日未见,姐姐该不会忘记妹妹了吧!”
我朝着镜中的阿绸阿缎眨了一眼,徐徐起身,素纱长裙逶迤在地,软软地拂过泛冷宫砖,静淡无声:“怎么会呢?谁都可以忘记,怎能忘记公主妹妹呢?”
凌璇一袭轻薄的金缕纹绣霞裙,凝脂玉肤上仿佛笼上一层嫣红纱霞,浮凸身段若隐若现,明艳不可方物。她上下打量着我:“姐姐越发清瘦了,可要好好保重哦!”
我坐下来:“再如何清瘦,也不及公主妹妹笑靥倾城、靓影照人。”我执起青花荷莲纹茶壶、蕴冷的青瓷触手生凉,为她斟满一杯,“妹妹觉得这‘佳人醉’花茶如何?”
**凌璇来干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