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澈潇俊眸中水光潋滟无际,清乳月华洒在他俊美如削的脸上,神色温柔而苦楚,压抑已久的思情顷刻决堤,悉数倾流于我的脸上:“我一直都知道,你已有意中人,可是我仍然彻底沦陷于你卓然独立的影姿。丫”
“情,你知道吗?每日每夜我都想来见你,可是,我不敢,不敢看见你因为别的男子而憔悴的容颜,因为思念别的男子而轻蹙的娥眉,所以,我克制着不来找你。自去年冬日,半年多来,你轻蹙娥眉的样子,在我的眼底不断的盘旋……”
我惊骇地震住,朦胧的眼底,皆是他凄苦而热切而自嘲的容色,心底全是叮咚跳动的玉珠,随处滚落,纷乱无序。
虽是早已有所察觉,却无料他情跟早已深种,且是——彻底沦陷!
流澈潇悲凄一笑:“我很庆幸,庆幸他已不再你身边。我告诉自己,你会忘记他的,等你忘记他了,便会与我一起离开洛都。”他眼底的笑意切切流动,“情,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他温柔唤我,磊落、明朗地蛊惑着我。我知道,他期望我立即答应他,可是,我不能,我不愿意,我固执地想要呆在洛都,如果要离开,也不是与他一起离开。
我曲起手臂,掰开他的手掌,却是怎么也掰不开。我深深凝视着他,双臂烫热,后背却是幽幽的冷凉:“你先放开我。”
流澈潇颓丧地放开我,双臂轻缓而重若千钧地放下,脸容冷寂无光:“你不愿意跟我一起走,是不是?”他冷声一笑,眼底星芒闪烁,已然是灰烬一堆、死水一潭,“我早已知道,会是这种结果……”
我转身望向清冽月色:“将军位高权重、文武双全,一生伴侣定然是一个才貌雅娴的绝代佳人。端木情把将军引为知己,然而,一片真心早已付予他人,即便他已不在人世,端木情亦无力尽数收回付出的真心,只等几度飞花、流年消逝,过往的一切,慢慢的,与飞花、流年一起慢慢消散。”
静淡无声。皎月幽幽悬于深广的墨海,清华月色静静流淌,随风轻扬,匀淡地摇曳于朱阑与灰砖上。
我转首看他,只见他平静无澜的脸庞笼罩在风白月色中,愈显气度高洁媲。
流澈潇伸手抚上我的细肩,单袍广袖随风拂动、飘举若云:“好,我等你,等你的一片真心相酬予我。”
他目光坚定,一双眸子定定望进我的眼中,与我深深纠缠;他唇角的笑意渐深,似笑非笑……
恍惚间,我看到了唐抒阳……我紧闭眼睛,再次睁眼,站在我面前的,仍然是唐抒阳,眸光深毅,似笑非笑……我缓缓阖眼,内心一片柔软……
温热的双唇轻触着前额,仿佛透明烟纱丝缕不绝地拂着臂腕,轻细的触感与记忆中的感觉如此相似——精致而幽寂的玲珑殿,唐抒阳两只手掌缓慢地往上移动,滑过我的脖颈,抚着我的双颊,右手拇指温柔地抚触着我的唇瓣……
唐大哥……不要走……
我猝然睁眼——不是唐抒阳,抬起我下颌、在我眼前的俊逸脸庞不是唐抒阳,不是……他深深俯脸,几乎触到我的唇,我猛然推开他,惊怒地瞪着他……
流澈潇怔忪地盯着我,眸光仿佛灰砖上清寂的月色,冷冷如霜。
我深深俯首:“对不起……”
流澈潇无奈地笑了,转身极目深旷夏夜,悠缓笑道:“厌厌无寐,渐晓雕阑独倚。还好,今夜有你陪我赏月,这揽风楼果真视野开阔、风景独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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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庆王尚未登基,即仓惶逃奔。七月初一,英王与成王以勤王之名,统帅五万兵马攻城,端庆王本是贪生怕死、胆小无能之辈,听闻英王浩荡攻城,大惊之下寝食难安,连夜乔装出城。不费吹灰之力,初二黄昏,英王顺利入主龙城。
为何勤王,不得而知。七月十五日,英王于立政殿登基为帝,延续凌朝国统。晋锦平公主为平国长公主,晋锦旸公主为扬国公主,封皇后端木氏为“敬皇后”,迁居香露宫。从此,敬皇后寂居深宫,成为洛都和龙城的一个活死人。
一行飞鸟扑簌簌地飞过,消失于晚霞褪尽的深紫天际,琉璃黄瓦、黛灰飞檐隐没于沉沉暮霭。蔚茗湖畔,烟笼粼粼碧水,雾罩葱茏碧树,绿景繁花静默如斯,仿佛多月来的屠戮、血腥,从未发生过。
“阿漫,”陆舒意站在亭外廊上,临水而立,纤细高挑的影姿翩翩欲飞,“我……想回扬州。”
我坐在冷凉的石凳上,心底一凉:“怎么了?姐姐为何要回扬州?”
陆舒意静静柔道:“洛都大局未定,时有杀戮与血腥,我不想再看到有人死去、有人流血。”
我徐徐起身,婉转步出飞檐亭阁:“如今这个乱世,无论是洛都还是扬州,杀戮总是无法避免的,姐姐想要避开纷乱世事,怕是不太可能吧!”
陆舒意眼睫微卷、似乎凝结着若许轻愁:“洛都,我已无眷恋……阿漫,你跟我一起走吧。”
我神色端然:“姐姐,于我来说,洛都也无眷恋了。”蓦然,一张俊逸的脸庞晃入我的脑中,是流澈潇温柔而苦楚的眼神,然而,于我,他是一种眷恋吗?“天地何其大,然而我觉得哪里都是一样的。姐姐要离开洛都,是不是……在逃避什么呢?”
陆舒意玉颊飞抹流霞,彤色娇艳,不自在的笑了:“哪有逃避什么?”
她微窘的神色丝毫不差地落入我的眼中,我盈盈笑道:“姐姐以为我不知道么?阳春三月的惊鸿一瞥,只怕陛下已对姐姐心生思慕了。”
陆舒意斜睨我一眼:“净瞎说,就会打趣我!”
暮风轻扬,撩起亭中茜色纱幔、波动如水纹,是否撩动她幽思情怀?也是否撩动我早已枯涩的心湖?
我略微沉吟,轻缓道:“姐姐,我听闻陛下亲自上府与西宁大人深谈两个时辰,不知所为何事?是否与姐姐有关?”
晚风掠起陆舒意莲藕色撒花裙裾,泛泛如曳动月华,她眼睫眨动,飞落一缕黯然愁绪:“嗯,公公要将我送予陛下。”
“什么?”我大大震惊,不由得心头起火,“西宁大人怎可以这样?亲手将自己的儿媳送给陛下,以此获取高官厚爵吗?无耻!”
陆舒意望着蔚茗湖上漂浮不动的浮萍,苦涩一笑:“怀宇不在了,我又没有西宁家的子嗣,公公当然不会拂逆陛下。这也难怪,龙城数度易主,皇室飘摇,洛都大小官员无不明哲保身,趋炎附势也好,见风使舵也罢,只要能够保住一份官爵、一份家业,就是万幸了!”
我蹙眉道:“所以姐姐想离开洛都?不过,西宁大人会放你离开吗?”我握住她凉凉的纤手,深切地凝视她,“姐姐,怀宇……已经不在了,假若陛下真心待姐姐,姐姐可以试着……”
“阿漫,还记得吗?”陆舒意温柔地打断我,眸光恳切,“我曾经跟你说过,不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其实,我何尝不是这样呢?不是我不想,而是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我总觉得,怀宇并没有死,可能尚在人世,或许会有那么一日,他会回到我身边……你不也是这么想的吗?”
呵,原来不止我一人这么痴傻,陆舒意与我一样,痴傻地等候,无望的等候。
我静默无语,良久,坚定道:“姐姐,我跟你一起离开洛都,天涯路远,长风万里,我和姐姐一起,不离不弃。”
陆舒意笑了:“好,待会儿我们好好谋划一下。对了,阿漫,你听说了么?江南一带已经被起义军控制了,起义军首领好像跟流澈氏有点渊源。”
我讶然道:“起义军?我怎么没听闻?什么情况?姐姐快说来我听!”
据陆舒意描述,江南起义军首领唐王自去岁投入上官豫将军部下,得到上官豫族弟上官锦的赏识,连晋多级,一跃成为统帅五万大军的将帅,今岁五月,上官锦因病过世,多位将领争夺二十万大军的统帅大位。唐王以高强的身手打败所有将领,据传,短短数月,唐王便在军中建立起极广的人脉与不可思议的人缘,大部分将士拥护他为唐王、统帅二十万大军。
于此,几乎是奇迹般的,唐王由一名无名小卒、顺利成为统帅之王。
六月初一,唐王拥立凌朝嘉元帝次子凌枫为少年天子,改年号武靖。
六月二十五日,唐师收编江南农民起义军五万,整编十五万大军,号为王师,由浙州整队出发,进军洛都,声势浩大。
七月十五日,沿途州郡未遇任何抵抗,王师顺利抵达归德府,沿途归附的小股起义军共有一万。
怪不得英王急于登基即位!十六日,陛下颁布讨逆檄文,发动朝野兴师讨伐,以正社稷,命数名将军筹措兵马南征江南叛军。
仿佛有一只铁手扼住我的咽喉,我透不过气,惊彻道:“什么?枫儿被唐王抓去了?他们如何得知枫儿在端木府的?”
“你先冷静一下。”陆舒意握住我的手腕,抚慰地望我,清澈的眸光却是游移不定的,“如今情况未明,或许他们所说的凌枫,只是随便找的一个小男孩,并不是真正的凌枫。”
“但愿如此!”我略微颔首,此时只能暂时这么安慰自己了,一颗心仍是揪得紧紧的,“不行,我要尽快赶回扬州,姐姐,我们回宫……”
啪啪啪鼓掌的声响,骤然响起。我们双双回眸,但见一个身着淡紫纹金王袍的男子跨上亭子,眉宇间堆簇着阴沉的欢笑:“翩翩佳人,临水而立,卓然婉扬。”
陆舒意一惊,深深垂首行礼:“妾身参见王爷。”
成王淡笑道:“免礼!”他看向我,一双贼眼滴溜溜的转动,肆无忌惮的目光流转于我全身上下,打量够了,方才转开眼睛,打趣道,“原来西宁夫人进宫看望敬皇后,这下子皇兄可要开心坏了。”
陆舒意一阵错愕,面颊绯红,深深地垂下眸光。我望了一眼静等于湖畔的阿绸阿缎,携了陆舒意的手,冷冷道:“天色不早,本宫回宫添加衣裳,王爷请便。”
成王伸开双臂拦在亭口,笑嘻嘻一副无赖的模样:“本王*刚来,敬皇后便要走么?太不给本王面子了吧!”
陆舒意眉目微结,略微窘迫的站着,手臂隐隐发抖。我的眼中掠起一抹极冷的笑意,微讽道:“王爷好雅兴!本宫乃不祥之人,万万不敢扰了王爷一腔雅怀,这就回宫好好呆着。”
湖畔四周仿佛泼了黑墨似的暗沉沉的,一轮半月赫然镶在墨蓝天宇,遥遥晃动,清冽的淡辉轻薄如绡,蜿蜒着淌进亭中,微薄的月色愈显冷寂。
成王轻薄道:“皇后如此着急回宫,莫非怕本王?”他模索着自己的下巴,脸颊浮动着令人作恶的猥亵笑容,“难怪,皇后嫁了一个白痴小儿,理当尚未真正接触成年男子……”
“放肆!”我断然喝道,凝眸直瞪着他:“王爷,请你自重!”
“自重?”成王哈哈大笑,仿佛在听一个极大的玩笑一般,“本王何须自重?天下最矜贵、最美丽的女人,本王都可以得到。”
他阴冷而谑笑的目光直直的钉在我的脸上与身上,似乎我便是他所说的最矜贵最美丽的女人。我冷冷笑道:“王爷天纵英明、位高权重,自然有很多宦门女子殷殷期盼王爷的青睐。本宫只是深宫一缕幽魂,恳请王爷高抬贵手,这就让本宫回宫歇息。”
话毕,我挽着陆舒意往前走去,目不斜视地伸手隔开成王的手臂……成王丝毫不使气力,我轻松越过,却听见一声“啊”的尖叫,急速回身,但见成王扣住陆舒意纤细的皓腕,另一只手模索着她的脸腮,神情婬亵。
陆舒意闪躲着成王流氓的手掌,双腮憋得通红如紫,纤扬眉梢紧紧拧锁。我猝然打下成王抚模的手掌,低声吼道:“放开她!”
成王仍是笑嘻嘻的,眼色逐渐冷却,戾气忽重。我怒瞪着他,骤然提声:“放手!”
成王贼笑道:“本王要是不放呢?”他佯装苦恼地思虑着,慵懒的觑着我,“要不这样吧,只要皇后答应本王一件事,本王便不为难西宁夫人。”
陆舒意朝我摇首,我勾起冷眸,疏离笑道:“王爷要本宫答应什么?”
成王双眼精光熠熠,似要流泻出贪婪的欲念:“只要皇后……”
“皇弟,你做什么?”一声朗朗之音自湖畔传来,有如朗月破云、花蕊绽放。
转眸看去,只见一个身形高轩的男子披着一身清绵淡辉踏步而来,步履徐徐,穿一身明黄团龙便袍,头戴金黄簪冠,眉宇丰神磊落,面容清俊洒逸。待慢慢走近,他的眸色越来越冷,几疑淬了冰屑一般。
成王似乎大大的震惊,突的放开陆舒意。陆舒意揉着左腕,垂首敛眉,眸光低低的流转,轻咬下唇,贝齿流光,紫红凝腮慢慢流于绯红。
“皇兄怎么也到这里来了,早知皇兄要出来走走,臣弟一定陪皇兄……”成王竭力掩饰方才的惊动,嗓音冷静如水,却是略微惶恐。
我敛襟福了一福:“臣妾见过陛下!”
陆舒意惊醒一般地躬身行礼:“妾身叩请陛下圣安。”
陛下只是定定地看着陆舒意,目光炯炯,唇边轻拉出一抹极淡的笑意,仿佛醉了一般。成王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襟,陛下方才惊醒似的,尴尬的笑着,亲手扶起陆舒意。
陆舒意慌张的抽出手,更深地垂下娥眉,脸色越发窘迫与娇羞。
注①:借用柳永《倾杯乐》,原句“如何媚容艳态”改为“如何嫣容柳态”。该词以内心独白的方式刻画一位女子对恋人刻骨铭心的相思。
注②:借用柳永《佳人醉》,该词写月下怀人,所思之人飘渺,如玉如水,意境全出。“相望同千里”句,与苏轼“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同有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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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分已至,夜风清凉,送来淡淡幽香。亭中茜色纱幔轻薄如烟,流动如粉雾,弥漫在眼前,迷蒙了当前两人的眼底与心境。
我宁笑道:“陛下,天色已晚,本宫先行送西宁夫人出宫。”
陛下抬首四望,温和笑道:“确实晚了,不过,朕想与西宁夫人单独谈谈,不知西宁夫人可愿意?”
成王意有所指地笑道:“西宁夫人怎会不愿意?皇兄,臣弟这就先行告退了。皇后不是急着回宫添加衣裳吗?还不走?”
我拧眉看着陆舒意,但见她朝我轻松一笑,将我拉至一旁,悄声柔道:“别担心我,你先回宫,我待会儿便去找你。”
我颔首一笑:“好,我让阿绸陪你,自个儿小心点。”我向陛下轻轻一鞠,妩然一笑,“陛下,臣妾先行回宫。臣妾在殿中已备好晚膳,还请陛下莫让臣妾等得太久。”
陛下展目一笑,不以为意道:“看来皇后与西宁夫人果真是姐妹情深!好,朕答应你,一定尽快将西宁夫人送还皇后。”
我颔首退出亭子,不理会成王紧紧跟随着在我身后,径直与阿缎回宫。
却是没有等来陆舒意,一个时辰后,阿绸回来禀报道,陛下携着陆舒意回远心殿一起用膳,陆舒意让她先行回来报信儿。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远心殿内监来报,陛下已派人送西宁夫人回府,让我莫担心。
高高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回心窝。
深夜的冷风寒了衾被,迷迷糊糊中听见窗外的夜风扫荡起满地落叶、簌簌的响,瞥见纱窗上枝影摇曳,有如鬼影一般森然。
极其细微的响声,细细的脚步声、仿佛风扫落叶,模糊中我微觉异样,缓缓睁眼,却见一抹黑影赫然站在床帏外,濛濛迷迷,面容一团黑暗,瞧不出是谁。
整颗心骤然提起,提到了嗓子眼儿,咚咚咚的跳,好似大鼓擂动,那一下下的鼓点清晰地响在耳畔,手足冷如冰雪,浑身绷得僵硬如死。
全身发颤如花木摇晃,我颤声问道:“谁?”
一双大手缓缓撩开帷帐,我霍然一跃而起,大口喘气,厉声断喝:“究竟是谁?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黑影索性双手撩开帷帐,呵呵低笑:“皇后果真胆识不凡!夜深人静,居然一点儿都不怕!”
我惊悚一愣,旋尔胸口一凉,是成王。我立即下床,站于床沿,瞪起双眸怒视着他:“三更半夜,王爷有何见教?”
话落,我慌忙转身,想要点火,却无料他扣住我的手腕,使力一扯,我便硬生生地跌至他的胸前。他双臂环住我的腰,夹紧我的双臂,均匀的气息顿然急促:“身上如此单薄,不冷吗?夜深风冷,不如本王与皇后暖暖衾被吧!”
我激烈挣扎,却是半分挣月兑不得,怒道:“放手!”
**哎哟,阿漫会被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