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后二嫁,媚惑腹黑帝 【37】妖后乱宫闱

作者 : 叶妩色

我温柔道:“陛下怎么来了?还没安寝?”

流澈净徐徐转身,平静的看着我,俊眸中敛尽锋芒与玩味,寂然无波的望着我,仿佛我是他的风景。

他蓦然开口:“你去哪里了?”

心中一阵咯噔,我朝他走去,不动声色道:“一直在蔚茗湖,筵席何时结束的?”

他一言不发的望着我,眉心微蹙。我抬手轻轻抚平,伸臂环住他,偎进他的肩窝,只想这样永远的拥着:“等了很久么?对不起……媲”

流澈净任凭我抱着,手臂下垂:“阿漫,你累了么?假若累了,告诉我一声,我不会强求你。”

我收紧双臂,阖上双眼,慵然一笑:“嗯,很累,想要这样抱着你睡过去,可惜站着还是没有躺着舒服。丫”

流澈净长叹一声,揉着我颈间的发丝:“鬼丫头,我服了你。好,朕伺候夫人就寝,可以了吧。”

我呵呵低笑:“怎敢劳烦陛下?还是我来伺候陛下吧!”

流澈净拉着我径直往床榻走去……烛火吹熄,水乳般的月华透过窗纸流泻进来,内殿清冽而白,依稀看得见眼前的坚毅面容。浅蓝色垂幔半掩,床榻上双影互叠,他靠在背枕上,搂住我。此时静默如斯,夜凉如水,只因有他,便是良宵,仅仅一刻也足矣。

手足温暖,昏昏然直要堕入那沉沉的睡梦。

“阿漫,假若有一日,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好,你会不会离开我?”

一语惊醒。我紧致了气息,寻思着他此话的弦外之音。他担心我会离开他吗?他要我当他的皇后,满朝文武定然强烈反对。好不容易在一起了,相守却是那么艰难,他给不起我任何名分,连一个嫔妃的名分都足以危损他的帝业。然而,嫔妃的名分于我毫无意义,倒不如此生无名无分;即便是皇后,也仅仅是后宫三千粉黛的其中一个,于我更是极大的考验。

因此,他惶恐,他忧心。这便是此时的流澈净。他这么说,是否已经准备妥协?

他握住我的手,与我十指交缠:“假若有一日,我伤害了你,你会不会离开我?”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还没做好准备接受作为帝王的流澈净。

流澈净凄然一笑:“你不回答,是不是……有一日,终究会离开我?”

我宁和道:“我已是妖后,我们注定不可能……有一日算一日吧,不要想那么多。”泪水模糊了眼底,我转身躺下来,匆匆道,“夜深了,我先歇了。”

流澈净移过我的身子,将我压在身下,手指轻抚我的脸,嗓音越发温柔:“你哭了?”他的挺鼻轻触我的鼻,些微的凉意,双唇落在我的唇瓣上,吐出坚决的热气,“你放心,我一定要你当我的皇后!”

我急急道:“可是……”

流澈净吻住我,吸掉我全部的气息,直至我满目迷乱、浑身发软:“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可是我警告你,以后不许再糟蹋自己,那帮老家伙,我自会对付他们。”

呵,他自然会对付他们,可是,由新朝帝王下手,终究落人话柄;既然传言已开,又何惧再来一次糟蹋?

流澈净熟稔的解开我的寝衣,嗓音低哑:“你说有一日算一日,从今往后,披香殿便是朕的安寝之处,夫人介意吗?”

我灿然一笑,勾住他的脖颈,吻上他的双唇。

————

二月十五,双喜临门,叶思涵晋吏部尚书,与欣平郡主大婚。

叶思涵自小于端木府长大,与我亲厚,年轻帝王有意培植端木夫人背后势力,令我不至于势单力薄、任人欺负。

天色薄亮,秋薏殿春寒料峭,内监宫娥步履匆忙的来回跑动,却是笑容满面。甫一踏进大殿,高烛华灯明亮如水,鲜红绸缎映人脸面,深红绣金垂幔缓缓挽着、步步深入,将整个秋薏殿映衬得喜气洋洋。

两个宫娥正为凌萱梳妆,插上镶珠宝鎏金金簪,戴上金环宝石耳环,宝光流转,绮丽目眩。凌萱一掀眼眸,从菱花铜镜前起身、朝我走来,水眸浅笑:“姐姐,你来了。”

雾鬟高髻峨嵯,金玉凤冠珠光摇曳,在我眼前的,是一位亭亭玉立、华贵金煌、即为人妻的皇家公主。我握住她的手,婉声轻笑:“郡主很美,我都要嫉妒了。”她的手有些凉,我取来大红喜服,亲自为她披上,“穿上喜服,就功德圆满了。”

大红并蒂莲织金妆花喜服挑起颀长、窈窕身段,广袖上纹绣并蒂莲花瓣、柔美流畅;长长的裙裾逶迤曳地,形如孔雀开屏,腰间缨络下垂,步行之间摇曳生辉,平添几许皇家贵眷之气。

凌萱一双清澈妙眸水光晃动,深紫色的眉心纹上一道细痕:“姐姐,谢谢你……萱儿能有今日,是姐姐为萱儿谋来的幸福……”

我笑着轻责:“好了,看你,这大喜日子,说这些做什么?”

凌萱搂住我,语音哽咽:“姐姐,往后不能经常见到你了……”

我轻轻推开她,笑道:“别把脸弄花了。”将她摁坐在玉雕莲纹绣礅上,以中指抹了些许金箔,轻轻映在她的额间,“自己看看。”

金光轻漾,顿时辉彩。旁边宫娥赞道:“呀,真美!”

铜镜中花容生色,娇羞的笑了,眉目间顾盼生辉。

“郡主,来了。”一个宫娥匆忙赶至内殿,禀报道:“郡主,时辰到了,叶将军的迎亲队伍已到午门。”

两个宫娥搀扶着凌萱,缓缓步出秋薏殿,及至殿门处,她徐徐回身,环视大殿,留恋不舍的目光淡淡扫了一圈,方才步下玉阶。两个内监扶她登上肩舆,垂下红纱帷幄,一个合力,整齐的抬起,掉转方向行去。

凌萱回首,急急道:“姐姐,早点儿来,我会等着你。”

我摆摆手:“我会早点儿去的。”

走回披香殿,及至灿春殿附近的腊梅小径,却听见凌璇娇柔的声音穿透几株腊梅传过来:“璇儿能否说几句话?一会儿便好,望陛下圣听!”

我站在碎石小径上,屏息静听,那凹凸的碎石恪得脚底有些难受。

透过灰褐色枝丫的缝隙,隐隐得见凌璇宝蓝色宫装,广袖下垂,衣袂处织绣彩斑蝴蝶、展翅欲飞:“陛下可否想到皇后的最佳人选?”

“朕的皇后,无需你操心。”流澈净语色漠漠。

“近来坊间传言愈加可怕,甚为难听,言说陛下迟迟不册立皇后,是因为端木夫人;还说端木夫人乃一代妖后,妖后乱国,妖颜惑主……”凌璇悠闲道,语气倒像是幸灾乐祸。

“你说完了吗?说完了就给朕闭嘴!”流澈净骤然怒道,重重拂袖,黑袍衣袂上的明黄云龙纹绣冷冷一荡,龙须利爪状似扑腾。

“陛下息怒!”凌璇惶恐的低垂螓首,声细如蚊、音色委屈得令人心怜,“并非璇儿胡言乱语,璇儿所说皆是从宫女口中听来的,如今洛都确实传言沸腾,陛下不可等闲视之呀!”

流澈净冷哼一声:“是何传言,无需你来告诉朕。”

凌璇像是鼓足勇气,抬眸仰望眼前傲岸的帝王:“陛下,璇儿有一应对方法,可让坊间传言渐趋消散。”

“哦?说来听听。”流澈净好整以暇道,状似饶有兴趣。

我紧紧攥着裙子,二月清寒中,掌心微微渗汗。那淡白花瓣贴在苍劲的梗上、宛如小小雪团堆积,那粉红娇女敕依附于细枝、摇摇欲落,浅白粉红,傲霜、欺雪的花瓣皆已衰败,再过几日便随风飘落枝头,一如长公主的傲气,于新朝帝王面前,委落成泥。

我静静聆听着……

凌璇的宫髻上斜插镶金宝簪,珠玉濯濯:“只要陛下立乐平郡主为后,自可消灭那些无稽传言。”

此话说来,柔婉而平静,自信而明媚。

静默。如死的沉寂。

只见那广袖黑袍冷肃的垂立,我的心口怦怦直跳,渐渐的,两手发抖,两腿颤得再也无力支撑……可是,我必须站着,不能倒下……

流澈净朗声低笑:“嗯,是个好主意!”

“前朝灭亡,新朝帝王纳前朝公主为妃,再平常不过,而册立为后,更可展现新朝的胸襟与气度,让天下人明白敬朝皇帝仁慈、伟大的心胸。此乃一举两得之计,陛下觉得如何?”凌璇笑意深深。

“此计甚妙!”流澈净赞道,语声冰冷如雪,仿佛从唇齿之间挤出。

心口猛然揪紧,浑身剧痛,眼前的浅白粉红连成一片、模糊不清,恍然发觉已是热泪盈眶、悲伤难抑,只听见——“陛下英明!”凌璇淡淡含笑。

流澈净猝然抓住她的手腕,高高握住。凌璇尖叫一声,似要抽出手:“疼,放开我……陛下……”

“你做过什么,你心里清楚,朕也清楚;假若你再如此为所欲为,别怪朕不留丝毫情面!”流澈净冷硬道,狠狠摔下她的手,径直踏步而去。

凌璇呆呆的站着,望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黑袍肃立,袍袂明黄纹绣一荡一荡,行止之间,云龙状如腾跃。

咯吱一声,凌璇伸手掰断梅枝,狠狠的掼在地上,一提裙摆,转身快步而去。

泪光摇曳,我笑了,笑靥浸染了泪水,却是开心与感动的笑——他终究拒绝了她,即便万般艰难、荆棘丛生。而凌璇——早已猜到是凌璇散布谣言,却仍是这般心如刀割,我一直不明白,她为何处处与我针对,甚至置我于死地,仅仅是因为当初唐容啸天拒绝她而选择我么?

唐容啸天已经死了,她仍是恨我入骨,我所有的一切,她都要横刀抢夺!

女人的恨,无法消弭,或许死了,方可一切罢休!

回到披香殿,梳妆更衣后,便前往叶将军府,也就是以往的端木府。匾额上“将军府”三个金漆亮字耀眼晃目,府内通道皆以大红锦毡铺就,檐上红绸飘动,廊柱华幔缓垂,喜气庄重。庭院内喜乐煊天,人流如织,热闹不凡,宾客锦衣华服、抱拳回礼、笑容可掬。

巳时,吉时已到,新人拜天地。凌萱羞敛华贵,叶思涵一身大红喜服,敛出俊伟身量,飞拔浓眉稍蕴暖意,一双俊眼和煦暖暖。

或许,凌萱并非表哥心目中的妻子,我却相信,他会是一个好夫君。

那高高在上的,正是绛紫龙袍便服的流澈净,含笑祝福眼前一对新人。偶尔,他递过来温和的目光,几许凝重,凝重的眸心深处,纠缠着缕缕的缠绵。

凌璇没有到场,同父异母的妹妹嫁人,她该是如何?开心,抑或不开心?皇家子孙,是否对待一切人或事,皆是如此冷漠?却见到了一个许久未见的可人儿,西宁怀宇的妹妹西宁怀诗。

远离了喧嚣的筵席,携手来到一处僻静的小亭子,四周草地仍是贫瘠,旁侧花木枝丫遒劲,愈显早春萧瑟。微风细细,冷凉拂面,驱散掩埋心底的黯然情绪,或许,是眼前杏黄女子的明媚笑声勾起我的年少轻狂。

西宁怀诗吩咐侍女端来一些精致糕点与一壶清酒,支颐目不转睛的盯着我,一双灵气逼人的眸子笑如柳叶弯弯:“端木姐姐,一年多未见,愈发娇艳动人了。看看,紫红色洒线织金鸾纹宫装,广袖素暗花纹,宽大裙摆逶迤身后,真真儿的皇后风仪!我看呐,今儿的新娘子也比不上娘娘风华。”

她笑意盎然的眸中滑过一丝儿落寞,我心底一惊,微感诧然与不解,却只是轻责道:“别瞎说……怀诗,你何时回到洛都的?”

西宁怀诗伸手拈起一小个糕点:“有一个月了吧。离开洛都许久,还真是怀念呵!”她把糕点塞入口中,神色怅惘,“端木姐姐,自你离开洛都后,我爹爹将我送到乡下……乡下没有什么好玩的,也没什么人陪我一起玩,不过呢,那里的溪流很清澈,清晨的鸟鸣清脆悦耳,黄昏的晚霞尤其美丽,那西天的云彩,犹如红色的海洋,让人流连忘返呢……”

我笑睨着她:“你是不是想回到乡下去呀?”

“才不是呢,还是洛都好!”西宁怀诗撅起双唇,“可惜,嫂子不在了,不然,我们还一起出去玩,还记得哥哥刚刚成婚的那一晚吗?我们去的荭雪楼,听花媚儿弹奏……”

是的,想来不觉经年。荭雪楼的那一晚,我遇见了一个今生注定有缘的男子,犹记得,我醉酒了,将他当作西宁怀宇,在他面前跳起漫摇媚舞——流妃说,漫摇媚舞是不能轻意跳的,你只能在你的王面前,跳给他看,让他迷上你,再也无法将你忘怀。

我蓦然一震,冥冥中早已注定流澈净是我的王,注定是御极龙城的开国帝王!

“姐姐,姐姐……”似乎有人着急的唤我,我恍然回神,凝眸看着眼前一张容色嫣红的容颜;她担忧道,“姐姐怎么了?想得这么入神……”

我一笑,起身站于亭柱边上:“没什么……陆姐姐不知身在何方,不知过得好不好?”

“嗯,回来后我听说了哥哥和嫂子的事情……咳,哥哥怎能如此?对了,姐姐知道秦将军的妹妹秦轻吧!”

眼前的一切皆是往昔的光景,却已然物是人非、天下易主。我幽幽道:“有过一面之缘,怎么了?”

西宁怀诗站于我旁侧:“秦姑娘似乎……仰慕哥哥,两次上府找哥哥,也是巧了,我正好出门,在大门处看见她在那儿徘徊呢。”

呵,西宁府大门,我也曾徘徊过,仿佛近在眼前,又似乎很遥远的事了。心下怆然,我转眸看她,但见她细腰楚楚,杏黄广袖削腰裙装,衣襟上纹出繁复浅红杏花,清新袭人,整个人儿娴雅而灵气逼人,真真儿的侯门千金。我牵唇一笑:“秦姑娘磊落、疏朗,不同于一般闺阁女子。”

“我看也是,改日邀她上府玩儿,她一定开心。”西宁怀诗笑声如铃清脆,倏然长叹一声,欲言又止,“姐姐,我……听闻一些传言,是关于你的……”

心内澹澹,我抬眸平视着她,问道:“你相信吗?”

西宁怀诗略微局促,不知该如何回应,脸颊憋胀得愈加红透,一如衣襟上的浅红杏花,垂首敛眉:“我……不知道……”

我故作开怀一笑,握住她的手:“逗你玩呢。方才看见陛下了吧……”

西宁怀诗更深的垂首:“陛下……与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我笑盈盈看着她,打趣道:“如何不一样?莫非,你把陛下想象成杀人不眨眼的魔王?”

“才不是呢!”西宁怀诗立即接口,俏皮的抬起脸庞,迎上我的目光,忽觉不妥,尴尬的低垂了眸光,颊边的羞红一路烧到耳根。

我一愣,这娇羞的女儿情态当真惹人心怀,却像是一根刺儿细细的扎进指尖,十指连心,指尖的锐痛瞬间刺进心底……我强撑着行至石桌坐下来,端起酒杯,仰首饮尽,入喉清冽,滚下肺腑却是灼烫,深埋心底的惊痛喷薄而出,翻江倒海……

西宁怀诗拿下我手中的酒杯,在我身旁坐下,面色如常的脸上布满担忧:“姐姐,别喝得太急了。怎么了?有何不开心的事儿吗?我知道你心里苦,跟我说说,可好?”

我夺过酒杯,斟满一杯酒,西宁怀诗伸手劝阻,争执间,酒水洒出,泼在我的衣襟上,酒气宛如轻烟袅袅升腾,馥郁酒香盈满口鼻,将我熏醉。

西宁怀诗劝道:“别再喝了,你会醉的。”

我抓住她的手,锐利的盯着她:“怀诗,你有意中人吗?”

西宁怀诗重重的愣住,双唇微张,一双灵气逼人的眸子盯着我,仿佛要从我寂然无波的眼中看出此话的言外之意,眸中灵光烁闪,眸心深处滚过一丝儿警戒…只是片刻,我却知道,彼此的脑子里已然转过百转千回的心念。

终于,她微微颔首,低首的瞬间,我看见她清澈的眸中急速闪过狡黠的丝光。

心中无比雪亮,眼底渐趋模糊,沉重的似要阖上、不想再睁开,脑子里迷雾重重,我望不到前方,白濛濛一片……我晕眩得浑身无力,软软的趴在石桌上,失去神志的最后一刹那,只听见一声清脆的声响,大概是酒杯掉地而碎……

“姐姐,醒醒……姐姐……姐姐……”

声音很模糊、很遥远,有人在唤我吗?是谁?西宁怀诗吗?我喝醉了吗?可是头好痛……

“姐姐,姐姐……陛下,姐姐尚未醒来,怎么办?”

是西宁怀诗的声音。静默无声,四下里冰冷,仿似有一阵肃杀之气呼呼啸过。无端的,我悚然一惊,猛然睁开眼睛,却见自己躺在往昔的闺房,顶上是我素日喜欢的淡纹兰帐,却已然换过崭新的。西宁怀诗坐在床沿,担忧的看着我,眉目微结,转首看向别处,慌张无措的样子。

我侧首望过去,却见流澈净站在门扇处,绛紫龙袍静静肃立、坚硬如石,袍摆处龙爪尖利,似要扑将而出,朝我当胸抓来。

目光缓缓上移,他傲俊无边的脸孔狠狠拧起,清冷如冰水,并不像雪原那般寒酷,而是心灰意冷的那种失望、乃至绝望。他死死的瞪着我,目光一如光寒十六州的精钢软剑,直刺我的心口。

心口大震,他为何如此表情?为何如此冰冷无情?我茫然的撑起身子,头疼欲裂,浑身绵软,手心里渗出细汗,掌下温暖,似乎是某人的手臂,我惊惶的转眸——刹那间,脑子里一轰,空白一片,随之是天旋地转的晕眩将我整个儿侵袭。

躺在里侧之人,眉宇俊逸,气息均匀,脸容宁静无尘,衾被边缘依稀可见仅穿乳白内衣……正是西宁怀宇。

而我的身上,亦是仅剩内服。

怎会这样?我喝醉了,定是西宁怀诗扶我回房歇息的,可是西宁怀宇怎会在这里?而且我只喝了一杯,怎会醉?然而,我不能急,冷静,冷静,再冷静……否则,将会愈加不可收拾。

秦轻闯进来,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切,转脸看流澈净一眼:“陛下……夫人……”

流澈净猝然转身,拂袖而去,绛红龙袍的明黄尾处从我的眼底扫荡而过,重重的碾过,压得我眼睛惊痛……我看向西宁怀诗,但见她略略眨眼,低垂着头,眸光暗自流转:“姐姐,陛下走了……”

我冷冷勾起唇角:“怀诗,扶我起来。”

秦轻取来紫红色宫装为我穿上,声音渐次低了下去:“夫人,怎会这样……”

西宁怀诗深深垂首,好似皆是她的错一般:“方才姐姐喝醉了,我扶她回房歇息,接着我到前院去了,后来……后来,陛下说找姐姐有事儿,我便引着陛下到这里,无料……”

******

杏花开了,表哥大婚之日,已是一月之前的事了。

自那日起,便没有回龙城,只有阿绸在府里陪我。即便足不出户,朝堂上关于我的消息亦传入我的耳中:西宁望秘密上奏,为儿子的荒唐举动求娶端木夫人,望陛下准许端木夫人下嫁于西宁怀宇。然而,流澈净以兹事体大,不予准奏。

流澈净极力弹压,严令不得泄露半句,如有泄露,斩杀不赦。饶是如此,西宁望、流澈敏、五位将军皆已知晓端木夫人**之举,流澈敏更是直斥妖后恬不知耻、不仅**宫闱、还与朝臣**将军府,罪及当诛!

我知道,流澈敏一定借题发挥,多次进言将我斩杀,或者废黜,或者移居行宫。然而,流澈净迟迟不予表态,只身顶住多方的巨大压力,帮我扛住所有的一切,纵容我安逸的躲在叶将军府,更是纵容我从未主动向他解释与认错。

可是,我没有错,我该如何说?我的解释,他会听吗?假若会听,那日便不会拂袖而去。他当真疑我!

我独自住在北苑,屋子的西面是一个小园子,遍植杏树、海棠、桂树与梅树,阳春三月,遒枝抽芽吐绿、欣欣向荣,杏树与海棠迎风吐香,绽开轻薄如绡的花朵儿,密密匝匝的堆积于遒干上,似白雪,如轻纱。

每日午后,都会在小园子里消磨春日辰光,什么都不去想,只有香风细细,只有繁盛花事,或许还有点点滴滴的念想吧。

有脚步声轻细传来,无需回头我亦知道是阿绸。她为我披上玉色锦纶披风,温软道:“起风了,夫人,天色不早,还是回屋吧。”

我和言道:“阿绸,我是否做错了?是不是太过任性了?”

阿绸应道:“夫人,任性与否,但求问心无愧,不过,陛下终究是男人,见到……陛下——”她惊呼一声,慌忙跪了下去,悄悄拉了一下我的披风下摆,“陛下圣安!”

他终究是主动来了。心口突突的跳起,我静立不动,不想转身,只因我不知以何颜面立于他眼前。可是,我很想看看他,看看他是否清减了,看看他是否因我而殚精竭虑而容颜消损,看看他……只是很纯粹的想要看看他……

竭力压下心中纠结的念想与胆怯,不敢回身,只闻他沉稳的脚步声,只闻阿绸躬身退出小园子的轻声。

天色晴好,晚霞红艳、铺就西天如鲜红锦缎,洒下漫天金辉。晚风扬起,枝上繁密杏花浅红轻透,花瓣扬洒,恍如舞姬瑶裙袂上的花纹翩跹飞舞。

流澈净也不说话,静静站立于我身后,只闻轻微的呼吸声。良久,良久,他终于开口:“那日……”

他仍是疑我、不相信我,仿似有一把利箭绞入五脏深处,痛彻心扉,温热的泪水立时模糊了眼睛,如鲠在喉,一句都说不出来,一句也不想说……

流澈净移至我斜后侧,紧挨着我:“阿漫,告诉我,究竟有没有?”

有没有?有没有?他竟是这般不了解我、不相信我,居然还要我亲口告诉他没有,他才肯相信我!漫天漫地的,皆是粉色的花苞与花瓣,渐趋流连成一片,汪洋成粉色绸纱,被风扬起,在我眼底晃动,晃动……已是泪落如雨、心如刀绞。

流澈净陡然握住我双臂,转过我身子,目光冷冽如巍峨高山的冰雪、终年不化:“你哭什么?你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告诉我……”

我看着他,泪雾模糊中,他确实清减了,下巴上胡渣青黑,眉宇间笼罩着无尽的寂寥与落寞……他深切的望着我,极欲从我的口中知晓那一日的真相。

真相?呵,有何真相?真相就是——或许只是一面之缘而已,只是仰慕而已,只是少女情怀而已,便要我死无葬身之地,要我从他的身边消失,要我再也构不成她的威胁……我知道是她,即便我极其不愿相信是她。

原来,年少情谊都是假的,在心爱的男子面前,皆是尘土。

流澈净抹着我脸上蜿蜒的泪水,轻缓而温柔,眸光却是炯炯逼人:“别哭,别哭了……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怀宇他要带你走,元宵宫宴的那一夜,我看见了,也听见了,他想要带你走……”

原来,他早已知道了,却压在心里,那一夜,他一直问我会不会离开他,一直试探我,而我竟以为他是因为群臣反对而惶恐而忧心,担心我们相见却无法相守、相爱却无法相守。

他说:假若累了,告诉我一声,我不会强求你。此话的弦外之音便是:假如你想离开,我会放你走。

我的去留,他毫不在意吗?任我待在府里一月,也不来看我、接我回宫,他竟能狠心至此!还说什么不放我离开、只许站在他身旁,全是鬼话!全是谎言!

流澈净伸臂揽我入怀,语声凄痛如伤:“阿漫,别这样……跟我好好说……”

我决然拿下他双臂,毅然抽身,缓缓退后,笑靥浸染了泪水、冷凉无比:“妾身**宫闱,乃不祥之人,陛下万金之躯,不可近身,望陛下保重龙体。”

流澈净颓然的垂手,冷肃的看着我,不明所以。

我望向天际的流云,红艳稍褪,暮色渐浓,晚风愈加沁凉。我敛尽泪水:“天色已晚,陛下早些回宫。”

流澈净的脸色倦怠几许,黑眸清淡如水,浮着一种彻骨的深凉:“阿漫,我也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男人。”

我凄然一笑,敛襟行礼:“妾身不适,先行告退。”

匆忙转身离开,他伸手欲挽住我,却只握住玉色锦纶披风的一角。我用力一拽,果毅的走出小园子,头也不回,留下一园的繁盛花事与透凉凄伤。

夜间的风沁凉刺人,窗外碧树萧萧,月上树梢,圆如银盘,清冷玉辉流泻寰宇,宛似清霜遍地。阿绸上前爽利的关了花窗,扶起我:“夫人,别看了,陛下早已走了,用膳吧,多少吃点儿。”

我幽弱道:“我知道他走了,他清瘦了……”

“夫人这是何苦呢?”阿绸的语色少有的语重心长,将我摁坐在桌前,盛满一碗燕窝粥,清爽道,“陛下如何待夫人的,夫人比任何人都清楚,今儿来了,想必是要接夫人回宫,可是夫人……陛下颜面何存?方才奴婢见陛下与叶将军谈话都是心不在焉的,神思恍惚,夫人,奴婢多嘴,此次确是夫人不该。”

燕窝粥味同嚼蜡,我拉她坐下来,清苦的望着她:“他疑我,我无法忍受。那日,他一声不吭的拂袖而去,也不问问究竟怎么回事……如今想要知道当日情形,我已不想再说……”

阿绸道轻呼一口气,无奈道:“若奴婢身为男子,看见当日那种情形,奴婢也会生气,也会怀疑。夫人,陛下乃九五之尊,先前传言陛下与夫人私情,或许朝堂上下皆已知晓确有此事。那日夫人与西宁将军行举不当,陛下圣颜大损、尊严受挫,难免震怒;而陛下也与世间男子一样,会吃味,会耿耿于怀,更会心痛。”

是呵,世间有哪个男子撞见心爱的女子与别的男子的私情不会震怒?况且,那种亲眼所见的震惊与盛怒该是何等心痛与绝望?是否如万箭穿心一般令他痛彻心扉?

我嘴硬道:“可是,他不该放任我一月不睬我,不来看我……”

“娘娘可是糊涂了?”阿绸凝重道,“虽说仅有少数几人知晓此事,西宁大人与流澈大人给予陛下的压力还不够大吗?陛下让夫人回避于府中,是为夫人着想呢,流澈大人便奈何夫人不得。如在宫中,流澈大人贵为陛下祖父,如有所行动,陛下定会阻挠,如此,此事愈加不可收拾。”

是的,为何我没想到这一层?看来真是气糊涂了,他为我承受那么多、担当那么多,我却不体谅他,待他如此,他定是伤心、绝望了吧。

泪雨簌簌而落,整个天地仿佛崩塌,地动山摇,灰飞烟灭。

阿绸劝道:“夫人,此时补救为时不晚,明儿一早奴婢陪夫人回宫,好不?前儿阿缎说,流澈大人不再追究此事,想必陛下已和流澈大人谈妥。”

我匆匆吃下燕窝粥,吩咐道:“阿绸,给我准备一身你的衣裳,立即进宫。”

阿绸惊异的看着我,随即应声去了……

回到披香殿已是戌时三刻,换上内监服色,独身匆匆赶往澄心殿——远心殿毁于大火,虽已重建,流澈净仍是喜欢澄心殿的典雅庄重与暖阁东侧的畅心浴池。

这会儿,他该是在畅心浴池沐浴吧。

从一个小内监中接过金盘,我捧着玄黑滚金龙袍进入浴池。此处相较唐王府的浴池阔气辉煌,明黄帷幔一层又一层,深深漫漫;迎面两根粗壮圆柱雕以蟠龙、金光耀耀;汉白玉通道及玉阶铺就朱红地毯,落步之间绵密无声。内监循序退出,仅余伺候畅心池的主事内监。

流澈净站立于浴池边上宽衣解带,动作轻缓,面朝内里,并不要内监上前伺候。

搁下金盘,我呆呆的望着他,目光痴迷,想着他会不会转身,只要转身看我一眼就好,留下,抑或出去,是何旨意,我都会接受。

主事内监将我拉到门扇处,眨眼示意我陛下龙颜不悦,压低声音道:“你怎么还不出去?今儿陛下不要人伺候,走吧。”

我恳切道:“小的留下来伺候吧,那,就站在门扇处,绝不会打扰到陛下。假若陛下需要递送面巾和衣服的,就无需唤人了,是不?”

主事内监瞪我一眼:“不行,这可是掉脑袋的事,你不怕死,我还怕呢!走吧!”

“吵什么?出去!小公公留下!”流澈净沉怒叱喝,并不回身,须臾,慵懒喝道,“还不过来给朕宽衣?”

主事内监抖索着躬身退出浴池,警告我小心伺候。我深深吸气,朝着雾气缭绕的内里走去。外室四周八座蟠龙烛台燃烧着硕大红烛,照得满室光色旖旎,殷红烛泪兀自低垂,青烟袅袅如雾。

内里幽暗,外室的烛火流泻几许进来,于粉白玉璧打上道道昏光虹影。流澈净仍是背对着我,我登上澄亮汉白玉台基,愣愣站住,思忖着或许他已然知道小公公乃我所扮、才将我留下,向来他的凌厉目光所及之处,他皆能看透所有,然而,那一日他为何看不透实乃阴谋与陷害?

不意间,只听他冷淡开口:“还不宽衣?”

我一愣,恍然回神,原来他要我一起沐浴。却见他衣物尽褪,果身步下玉阶,没入清澈泛光的温水,古铜肤色与昏红光影相互辉映;虽是极为熟悉他健壮的身子,然而光亮之下再无任何遮蔽,令我耳根绯红。

眼见他神色倦淡、不着喜怒,定是恼我黄昏待他的疏离。我轻叹一声,解开身上衣物,细细清寒袭身,围以宽大软绸,以细长丝纱高绾长发,坐于玉阶边缘,双脚轻轻拍打温热滑水。一室寂静,只闻水波轻柔晃动的声响,他仰首轻靠于池沿软绸上,阖目养神,面容宁和。

悄悄的解开软绸,全身没入池中,水波密密簇拥,热气袭遍全身,浑身立时酥软。

流澈净睁眼,冷淡的看我一眼,朝我招手;我轻咬着唇走过去,面上轻松如常,心底却是惴惴不安。

他陡然伸手、硬扯过我,揽住我的腰,吻我光果的肩,一点点的吻下去……我躬起身子,遍体酥麻,周身皆是他湿热的气息与惩罚一般的唇齿,夹带着沉沉的怒气。

心火燎原,我推开他,站在他的脚背上,环上他的脖颈,迷乱的吻他……他的眼底皆是我,只有我,虽是疑我,他仍然爱我如初。

我抱紧他,伏在他身前,低声道:“没有,没有……我没有行举不端,没有对不起你……你要知道真相,是不是?这就是真相,你相信吗?”

**净相信她所说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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