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她第一次逛庙会,没有想到京城的庙会这样热闹!
入眼之处皆是高低起伏挂着的各色灯笼,每盏灯笼都点着亮儿的,将街面照的亮若白昼,如霓虹灯一般耀眼炫目。
摩肩接踵的行人,挤在两边的商贩,吆喝声敲锣唱戏的声儿,甚至还有一些穿着艳丽抹脂涂粉满身香气逼人的年轻女子,抛头露面在两边挥着手绢和路上调笑。
马车根本行不动,萧四郎吩咐天诚将车赶去一边停好,他隔着帘子道:“前面不远处有间酒楼,我们去那边坐坐吧。”
析秋戴了帏冒,碧槐也显得很兴奋的样子掀了车帘朝外头看了眼,对析秋道:“夫人,奴婢扶您下去吧。”
“嗯。”析秋扶着碧槐的手出来,就见萧四郎站在下面,析秋踩了脚凳下来,萧四郎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两层酒楼:“我们去那边!”
析秋应是,由碧槐和绿枝扶着穿着挤挤攘攘的人群。
炙哥儿已经由天诚抱坐在他肩上,佟敏之一手提着一个糖葫芦,一手抱着一个大纸包,剥了栗子的壳垫着脚塞进正兴奋的东张西望的炙哥儿嘴里,他嚼着栗子指着前头就道:“七舅舅,您看,那边有个好大的龙灯!”
他坐的高看的清楚,析秋抬目看去只能看到一点亮光,佟敏之跳着脚也没寻着,便道:“一会儿我们去那边。”又朝炙哥儿嘴里塞了个糖葫芦,炙哥儿吃的小嘴鼓鼓的,眯着眼睛直笑,回头来找析秋:“娘,您快看,那边还有唱戏的。”
析秋被他兴奋感染,忍不住笑了起来。
绿枝还好,来了京城几年才进的府里,庙会也曾逛过,碧槐则是第一次东张西望紧紧挎着析秋的手臂,看着一溜儿买发簪胭脂女子用品的摊儿,还有各色奇形怪状的灯笼,便有跃跃欲试的样子,析秋笑着道:“一会儿我上了楼,你和绿枝下来转转,不过不能走丢了。”
碧槐眼睛一亮,难得露出孩子气的一面,点着头道:“奴婢不会丢的。”和绿枝两个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萧四郎走在析秋前头开着路,跟着的几个婆子将析秋围在中间,这样的架势倒也没有引起路人的注意,许是常有析秋这样的贵妇人出来逛庙会……
好不容易挤过人群上了萧四郎指定的酒楼,析秋就觉得跋涉了许久似的,愣是出了一身的细汗,一进酒楼的门便有人熟门熟路的迎过来,也不招呼直接一抬手:“请!”带着他们直接进了二楼临窗的雅间。
进了门,待上了茶水点心,一位似是掌柜的人过来打招呼,抱拳和萧四郎道:“四爷,茶水点心都备好了,还是您以前惯用的。”说完飞快的瞄了眼坐在旁边穿着烟罗色素面褙子身材娇小戴着帏冒的女子,又极快的低下头去,心里暗暗道:这位就是传闻中的四夫人吧,果然端庄大方,优雅高贵……
心里想着又去看了眼正站在窗户边嘻嘻哈哈指着街面说着话的炙哥儿和佟敏之,又道:“四爷若有需求唤小的一声,小人告退!”见萧四郎微微颔首,他便躬身退了出去,外头守着的婆子关了门。
“娘!”炙哥儿跑了过来,碧槐见房里没了外人,便过去服侍析秋月兑了帏冒,析秋拿帕子给炙哥儿擦嘴,炙哥儿龇着沾了麦芽糖的小细牙兴奋的道:“我和七舅舅还有天诚去前面看看可好,一会儿就回来。”
析秋端了清水给他漱口,一边去看萧四郎:“这事儿要问你爹。”
“爹!”炙哥儿咽了清水笑嘻嘻的去看萧四郎:“我一会儿就回来。”
萧四郎放了茶盅回道:“一定要跟着舅舅和天诚,不能跑远了!”炙哥儿听着父亲同意了,便笑了起来,点头不迭的道:“好!”说完去拉佟敏之的手。
佟敏之笑着过来与萧四郎和析秋打招呼:“……就在附近走走,一会儿就回来。”析秋应是,又叮嘱了几句看到碧槐在一边候着,她又道:“你们也去吧,一个时辰后到这里来集合。”
碧槐笑了起来,点着头道:“好!”说完拉着绿枝的手和守门的婆子吩咐交代了几句,便关了门五个人嘻嘻哈哈的下了楼。
房里只剩下萧四郎和析秋两人,他很自然的携了析秋的手,暖在手心里:“累不累?”析秋笑着摇摇头,萧四郎便牵着她起身:“到这边来看看,若是在白天连南城门都能瞧见。”
析秋便随着他朝南面看去,问道:“就是当初敏哥儿进城的那个门吗?”萧四郎点了点头,又指着皇城方向:“我们家在那边。”析秋又探了头去看。
“在京城住了这么多年,我也分不清方向。”她轻笑着道:“不常出来便没有方向感!”
萧四郎揽着她的腰,柔声道:“等朝中的事告一段落,我们便到处去走走,烟雨江南,大漠孤烟我们都可以去看看。”
析秋以前常做这样的梦,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样的梦就像一个气泡一样,早就碎裂的无影无踪了,她应着道:“……像戏文里那样,妾身扮了男装扮作小厮随着四爷走天下吗?”
萧四郎低头去看她,笑着挑眉道:“若有你这样的小厮出门,岂不是祸事连连。”
析秋也掩面笑了起来,她这样的扮作小厮除非是戴了面纱,否则别人一眼也能认的出来,反而惹人闲话……
两人又低头去议论街上的灯笼,析秋便想到刚刚掌柜和萧四郎熟识,就问道:“四爷以前常来这边?”萧四郎唇角一勾,颇有些打趣的意味:“嗯,这间是我长订的房……”
析秋昂头去看他,问道:“这里?”顿了顿又想到楼下站在路边调笑的女子,问道:“那春丽楼诸如此类的场所,是不是离这里很近!”
萧四郎从善如流:“嗯,隔着一条街!”说完见析秋垂了目光,他便躬身在她面上亲了一口,轻笑着道:“怎么了?”
析秋一愣,摇头道:“没有,只是瞧着下面有盏灯笼很好看,多看了一眼。”面上并无异色,萧四郎却被她的样子弄的有些诧异,本以为她会刨根问底追究一番,却没有想到她问完了便没了后面的话,不由道:“你不介意?”
析秋眉梢一挑,拉着萧四郎的手走回桌边坐下,笑着道:“那时候四爷是四爷,妾身是妾身,我管不着那么远,何必介意。”说完,又露出俏皮的样子:“那四爷后头有没有再来过?”
萧四郎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捏着她的鼻子就道:“鬼丫头!”
析秋也抿唇笑了起来。
闹了一阵,忽闻外头有人敲门:“四爷!”听着是天敬的声音,析秋便没有回避,萧四郎应道:“进来!”
天敬进了门,便回道:“宫里传消息出来,说今儿晚上宫里射灯大赛,殿下得了头彩!”说着一顿又道:“圣上很高兴,将西长安街上前七王爷的府邸赐给了殿下。”
析秋一愣,问道:“只赏了他一人?”天敬就点了点头,道:“只赏了殿下一人!”
“知道了。”萧四郎颔首道:“你去吧。”天敬应是便出了门。
刚才的喜庆高兴慢慢淡了下去,析秋拧了眉头心中揣测圣上的意思,如今在宫中能说得上的也就三位皇子,圣上却独独赏了敏哥儿一人……她显得很不安,侧目去看萧四郎。
萧四郎却是平静许多,面上还仿佛带着笑意,看向析秋就道:“你可知道这位七王爷有什么典故?”
析秋摇了摇头,萧四郎便道:“当初先帝在位时,有八王爷谋乱,当时时局不稳先帝无暇两头顾忌,七王爷便统掌内务府,替先帝解决了许多朝中事务,以至于八王爷一案短短半年便尘埃落定,七王爷功不可没,只是七王爷自小体弱,先帝登基四年便过世了,先帝便一直将府邸保留至今,不曾赐予他人。”说着一顿又道:“当年圣上开府出去,宅子是临时加盖的,只有七王爷府邸一半大小……相传殿下曾暗中打点过,想请先帝将七王爷府邸转赐于他,却未达成愿望……”
析秋终于明白了萧四郎的意思,便道:“所以,圣上便将自己当初没有实现的愿望,让敏哥儿替他实现了?”
萧四郎就微微颔首,回道:“你不用多心,圣上正是年富力强正当壮年,他便是有旁的心思,也不该此时。”说完又道:“敏哥儿还小,便是开府出宫也要再等几年,有了府邸也是退路。”
或许是她想多了,析秋松了口气,又道:“前些日子乐贵妃说圣上的咳嗽,这些天可好些了?”
萧四郎抿了唇,回道:“好了许多,夜中也少有咳嗽。”又握了握析秋的手:“我心中有数,你不要胡思乱想。”
析秋点了点头,正好碧槐和绿枝回来,两人便停了这话题,碧槐手里抱着了个大纸袋子笑盈盈的进来,析秋问道:“买了什么,抱了这许多。”
“这个给夫人。”碧槐笑着道:“就是有点廉价。”不好意思的样子。
析秋细看是一个做工精致的匣子,打开一看才知道原来是个很小的梳妆镜,镜面不如家里头的清楚,但样子颇有童趣,还是上下两层,里面可以放些耳钉耳环之类的东西,她笑着道:“很好玩,回头给我仔细收着。”
碧槐笑了起来,红了脸将东西包好放在一边,绿枝也递了个东西过来:“夫人,您尝尝,奴婢见楼下卖的棉花糖……”忐忑不安的样子。
“谢谢。”松软的棉花糖黏在细长的被打磨平滑的竹枝上,析秋也似孩子似的舌忝了一口,满嘴的甜腻,她笑着点头:“好久没有吃这东西,真甜!”
绿枝见她喜欢才松了口气,开了话匣子回道:“还有粉色和黄色的,老板说是用花瓣打磨的,我瞧着好看可不敢买,就挑了常见的白色买了一些。”
析秋轻笑着点头,又尝了一口觉得满脸上黏糊糊的,碧槐笑着拿帕子给她擦脸……
萧四郎在一边看着她孩子气的样子,眼底皆是笑意。
“可瞧见炙哥儿和七舅爷了?”析秋接了帕子自己擦脸,碧槐将棉花糖放在盘子里,回道:“出了门就分开了,不过这会儿前头正有人在耍把式的,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圈人,可能在看热闹。”
她说着,析秋果然就听到窗外头传来叮叮咚咚的锣鼓响,还有江湖人的卖艺声,她笑着起身站在窗口去看,果然见不远处围了好些人在看热闹,中间有两人在比划拳脚,唱好声不断,不过到是看不见炙哥儿和佟敏之。
这会儿佟敏之带着炙哥儿正在溜街儿看灯谜,炙哥儿看中哪个灯笼,就揪着佟敏之的袖子让他猜:“这个老虎的很好看,七舅舅我要这个。”
“我看看!”佟敏之就让老板将灯笼拿下来,上头用蝇头小楷写了灯谜,古往今来庙会规矩,猜中了灯谜才能买走灯笼,若是猜不中便是有钱也不卖,佟敏之看了两眼挑着眉头便将答案说出来,跟在后头的天诚熟练的丢了银子,提着灯笼递给炙哥儿……
炙哥儿手里已经有两个了,他将原先的两个交给天诚,提着老虎灯笼哈哈笑着道:“七舅舅你真厉害。”佟敏之嘿嘿一笑,炙哥儿却已经瞧见前头那个巨型的龙形灯笼。
约莫一丈长两尺粗细,通体银白色,眼睛上点着红色,闪烁着很是好看。
炙哥儿走不动路,就道:“七舅舅我要那个!”
旁边早就围了好些个文人雅士,皆是对着灯谜指指点点,佟敏之有些没底气,这么多人围在这里猜不到,估计那灯谜很难才是。
心里想着他踮着脚去看灯谜,还不等他看清,就听见个娇滴滴的女子声音传了过来:“老板,这个灯谜我要了!”
众人忍不住好奇,佟敏之也随着人群去看,就见七八个丫头婆子簇拥中,一位穿着粉红褙子披着银鼠毛斗篷的姑娘娇俏俏的站在正中,戴着帏冒看不清脸,但穿着打扮却是不俗,应是哪家闺阁的小姐,小姐的身边还站着一位同样戴着帏冒,穿着鹅黄小袄的女子,衣着不如前头那位华丽,不知是因为冷的缘故还是不大习惯在人前,有些缩手缩脚的站着旁边。
仿佛知道有人在打量她,那女子就朝佟敏之看来,佟敏之尴尬的低头去和炙哥儿说话:“我们走吧,这个灯谜舅舅猜不出来。”这么多人想要,他不想惹什么是非。
炙哥儿依依不舍的看了眼龙形的灯笼,也不强求瘪着嘴道:“那好吧。”
佟敏之牵着炙哥儿离开人群,又回头看了眼那两位女子,前头穿粉红褙子的女子已经丢了银锭子给老板,大有不拿到灯笼誓不罢休的架势。
他摇摇头飞快的离开。
“娘。”炙哥儿提着灯笼飞快的跑进雅间里头,献宝似的将三个灯笼一一摆在桌子上:“七舅舅很厉害,我指哪个他就猜哪个……”说着又道:“……就只有一个灯谜他没有猜出来。”
佟敏之在一边傻笑看着他,析秋看了眼弟弟,问炙哥儿道:“哦?还有舅舅猜不到的灯谜?”
炙哥儿就一五一十的将刚刚的事儿和析秋说了一遍,析秋总算弄明白缘由,便笑着道:“那你瞧见老板卖了吗?”炙哥儿就摇着头,析秋就道:“许是老板本没有打算卖,幸好你们没有费功夫!”
炙哥儿歪着头想了想,将信将疑的点点头。
大家又坐了一会儿,便乘车回了府里,一夜无话!
第二日朝中众臣纷纷和敏哥儿道贺,西五所中如今住了他一人,左右两间都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贺礼……去和圣上请安的时候,二皇子道:“恭喜大哥,一早上想去您那边,却瞧见您正忙着,也就没有打扰,先到父皇这里来了。”
圣上喝茶的动作顿了顿,朝敏哥儿看去。
三皇子听着就眨着眼睛问道:“大哥在忙什么,要不要我帮忙?”敏哥儿就摆着手,道:“不用,不用!”露出无奈的样子……
“大哥怎么了?”二皇子眉梢一挑,昨晚得了一间宅子,这么多人就他得的赏赐最丰富,一早上又收了那么多礼,这会儿却摆出这种苦恼的样子,还不是给父皇看的。
“父皇!”敏哥儿看向圣上,苦涩的道:“那些东西……儿臣不知道如何处理。”说着垂了脸,不确定的道:“儿臣造册记上了……”说完拿了个小本子捧在手里呈给圣上:“这里头都是列位大人送来的贺礼,请父皇过目。”
圣上挑了挑眉头,常公公看了眼圣上,见他并无反对,便下去双手接了递给圣上,圣上打开随意翻了一遍,都是些不算贵重的礼,并不逾矩,他问道:“既是送你的贺礼,也是他们的一片心意,你收了便是。”
“儿臣明白,诸位大人送贺礼来,虽恭贺的是儿臣,其实是因为父皇的恩赏,儿臣能得父皇的赏赐,是因为儿臣是父皇的孩子,但儿臣不能收诸位的大人的礼……所以,这些礼物让儿臣苦恼了一个上午,也不知如何处理。”说完一抱拳内疚的道:“儿臣愚钝,望父皇指点!”
二皇子眉头一拧,眼底露出冷意,常公公看着敏哥儿忍不住暗暗点头,皇长子这一番话说的极是妥当,他心安理得得圣上的恩赏,是因为从小义来说他是圣上的儿子,儿子拿父亲的东西并无不可,可是他作为一个皇子,却不能拿朝臣的东西,那些人并非是他的臣子而是圣上的,拿不拿都要经过圣上同意才是!
简而言之,就是圣上给的才是你的!
果然,圣上眼底划过满意之色,合了本子笑道:“给你,你就拿着吧!”
敏哥儿暗暗松了一口气,领命抱拳道:“谢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