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颗稀疏的晨星挂在西侧的天空,淡淡的墨色氤氲开来,是一个半晴半阴的淩晨。
晨气吹过脸颊,裹挟着江面的水汽,脂颜贪婪的吸入一口湿润的凉气,又慢慢吐出,如此反复几次,不觉间化解了胸中积压的莫名烦躁的情绪,精神也为之一振。
此刻,身边只有一个黑子,那几个男人突然出去了,不知道去做什么,脂颜没有问。
一个人走进来,赫然戴着白色的面具。
他迈着缓缓的步子进了院子,沉稳而有力,周身不带丝毫的敌意,脂颜立刻站起,迎着他的眼睛望过去,一双眼神热切、执着、充满温柔的爱怜,是她从没有见过的。心脏突然开始剧烈的跳动——
那人伸手将脸上的面具拿下来,一张眉目分明的脸,端正的五官,嘴角挂着笑,眼内溢满脂颜并不熟悉的慈祥。
“干爹——”黑子突然跪在地上,很干脆很响的磕了三个头。
脂颜惊了,干爹?
黑子叫他干爹?那么,他——就是自己的爹爹吗?这个人——突然出现在身边,戴着白色的面具,还和自己交过手的人真的就是她的父亲吗?
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自己与父亲的相见,无数次设想了她和父亲相拥而泣的镜头,可是,当这个陌生的男人成为她父亲的时候,脂颜心里突然本能的抵抗着,身子蓦的向后退了一步,这怎么可能呢——
竇之音上前扶起黑子,“成直,起来吧。”
看着脂颜,竇之音苦涩的心中盛满内疚和痛苦,对着脂颜站直身子,声音略微发颤:“颜儿,我是爹爹。”
“——我不信,你凭什么说是我爹爹?”
爹爹,父亲,多么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啊——该相信他吧?既然黑子认了他,他又亲口说出来了,那么就该是真的。可是,脂颜心里就是难受,既然是她的父亲,为什么抛弃她?为什么不能保护她?为什么让她和兰儿、黑子三人亡命奔波、四处流浪?
“颜儿,爹知道,你一定是在心里怨恨我吧?怨恨这个父亲什么也不能带给你,不能在你身边保护你爱护你,可是,你可知道,爹爹也是身不由己呀——”竇之音讲述起那些往事,那些在他心里藏了很多年的旧事。
“颜儿,窦是风烈国的国姓,你的名字还是你祖父起的呢。当今的皇帝是你的大伯父。皇位之争的残酷你或许有所了解,我是失败者。不过,好在我还活着,还能看见你长大成人。”
这些话让脂颜怔住了,她是一位郡主,是王爷的女儿,可是,她所经历的那些该怎么解释?
“我们家还有什么人?”脂颜问。既是皇家的女儿,不会落魄到如此地步吧?
“只有你和我!你自幼痴呆,满一岁时朝堂变更,你伯父坐了皇位。不久,我们家被莫名的江湖人士屠杀,只有你,因为呆傻,不知哭闹喊叫,躲过了那一劫,后来我听人言将你带在身边,留在了无极谷。你可记得你出谷之日曾被赤花宫捉住,当日正是为父救你们三人出来的。”竇之音回答。
“你是赤花宫的人?”脂颜回忆起出谷当日遇到的危险,原来那位恩人就是自己的父亲。“为什么你要留在那里?赤花为什么抓我?”
“我留在赤花宫是因为除了那里我没有地方可去,皇帝也不准我去,赤花要抓你也是受了皇帝的指派,这种指派是暗中的,赤花宫本就是皇帝在江湖的势力。如今,赤花买通了凉寮的周霸山,但是这次失败他还会有下一次的谋划,所以,你凡事要小心。”竇之音说完,轻声叹了一口气。
“若是有朝一日,他抓到了你,你要记住,他要什么你便给他,不要与他为敌。”
竇之音的话在脂颜心里翻腾着,父亲没有明说,但她听出来了,他是被皇帝软禁了,根本没有人身自由。那么,在这样的窘境下,父亲为他做的已经不少,有的甚至还冒着生命的危险。再次望向那张脸,上边挂着长途奔波的疲倦,棱角分明的下巴上冒出一层短髭,他的脸已经几天没有整理了。
脂颜心里发酸,眼眶一红,纳身下跪,“不孝女儿给父亲叩头!”这几个头是感谢父亲含辛茹苦的十年养育,是回报父亲舍身救女的深沉情怀,是骨肉亲情的浓缩,是血浓于水的见证。
“颜儿——”竇之音疾步上前扯住脂颜的胳膊,拉她起来。“我的颜儿懂事了,长大了,以后,我就放心了。”
此刻,竇之音的心里激动万分,这么超凡出众的女儿,这么乖巧懂事的女儿,为她,就算冒再大的风险也值得。
在这个江边僻静的小院里,脂颜和父亲终于有了一次短暂的相聚。
当竇之音微笑的谈起脂颜的娘亲,谈起父皇在世时他们曾经的幸福,谈起无极谷里偶尔的小聚,也谈起了谨慎勤快的兰儿,唯独没有谈到的是父亲在赤花宫里的日子。
脂颜默默的听着,从那些话语中她清楚的感觉到父亲的爱——他很爱她,也很疼她。在这个世界上,原来她还有一个疼她爱她保护她的亲爹爹。
黑子始终站在脂颜的旁边,今天干爹对脂颜说的这些他也是第一次听闻,内心的震撼不能言说,原来干爹是王爷,脂颜是郡主,他曾一直以为干爹仅是赤花宫的一名头领。
和脂颜一起送走了干爹,黑子不自觉的挺了挺胸膛。
干爹临走时偷偷对他说了一句话:记住,以后无论遭遇了什么,都不要去对抗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