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绡罗帐敞开着一条缝隙,满室熏着淡淡的百合香,此时天光已是大亮了,忙忙碌碌的宫差们在各处检点,然而这里还是静悄悄的,无一点声响。
女仕走进来的时候,闻听床榻上轻微的声响,细碎的像秋天草地里的蟋蟀。一条玉臂从那缝隙里垂落下来,藕白的光洁的一段,即便是女子也顿然联想进那罗帐内的酣睡者是如何生香活色的一副样子。
朝中以左司马为首的所有谏臣今日都齐聚到万合殿,非要脂颜纳了他们的谏议,而最合适的时机就是这个时候。
自从脂颜正式登基第一天,这新皇上任的三把火着实的让大臣们恼火了:说什么天地万物自然春秋四季皆宜有更有替,就是整了个名堂要以七天为周期,每五天休息两天,在休息时间内各皇臣国戚均修身养性,早朝也免了,只留一两名执勤官员处理日常琐事。而在两天之内,女皇她老人家绝不办公,让大家请勿骚扰。
众臣极力反对,一致声言说自纹水开国,如女主无重恙则绝无不早朝之礼。朝堂上一派紊乱,大家吹胡子瞪眼,就差直接说脂颜不勤政了。
但,脂颜自是有备而来,不慌不忙从眼皮下扬起一卷东西,道这完全是遵从了本国民众的意愿,然后开始罗流出一大堆证据,有名有姓,有根有据,有鼻子有眼,更惊奇的是各项统计数据精确无比,显然不是莫须有的捏造出来的。
最后蝉女皇一派温和的语气,却是坚决要执行这个不早朝的计划。最后,没有人明显支持,除了反对的,就是不吭声的。
一个早朝僵持不下,足足对峙了近三个时辰,君臣皆不让步。右丞相适时提议说,不妨先休息一天,既可以顺应了民众的意愿,也不会耽误了军国大事。
此语一出,众臣松了一口气,蝉主也松了一口气,大家都退了一步,于是就改成每七天休息一天。
而今天,很不幸是女皇休息的时候。
女皇休息,众人都会离寝宫远远的,但凡她被吵醒必是一顿狂风骤雨。随手抓住的东西能扔出去的基本都被扔碎,甚至连前一天深夜办公用过的宝玺也在第二天早上被扔出殿外,若不是被冷面接住,怕是那千年红宝玉石雕就的物事就被摔成几块了。几次之后,寝宫寝殿里再无任何玉杯玉盏盆景吊栏等易碎的小东西,凡是留下的都是坚如铁石,不怕摔的。
这样,大家都放心了。
但,即便如此,一觉就能睡到日上三竿的时候还是很少。臣子们不来,仕女们不来,黑子廿朝安冷面他们三个也会来,而且,也常带了公务来请示。迷糊间,不胜其烦的时刻,无论是什么奏章都会得到满意的答复,一个字,全部准奏。
“准”字出口,她立刻重回太虚,连刚才准奏的是什么也丝毫不记得的。
所以,这当然是是以左司马大人那般文臣认为的最佳请旨时机。他们不能集体进女皇的寝宫,只在皇上召见接待外臣的万和殿里等着。
他们早就在宫里托了人,知道万无一失的,这条谏议已经议了三四个月,每次都被女皇以国事繁累,容后另议为由拖延着,可她们这些为人臣的不能再耽搁,这件事不仅是皇家的家事,也是拉拢众臣的手段,是定乾坤的大事。女皇可以不急,她们焉能不急?
仕女运了半天气,鼓了半天勇气,往殿门口迈进一小步;又运了半天气,鼓了半天勇气,迈进两小步……
头皮上的发开始根根直起,声音也不是从自己口腔里出来的了。颤颤悠悠,细细微微的,实打实是阎罗殿里跑出来的女鬼。
“皇…上,左…司…马大….人…有急…事启…奏——”
眼见那条胳膊倏的收回去了,然后那红绡白罗的帐子里窜起一个人影,说人影不对,其实她的行动比魅影还快。
“滚——”声音气急败坏。
一道白光“唰”的打中了仕女的头,顿时一道鲜红的血流下鬓角,顺着发丝蜿蜒到脸颊。若不是她的亲哥哥遭了官司,左司马大人答应和刑部及典狱司沟通,再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来啊——
这样的遭遇已经算是轻之又轻的,若是刚巧皇上睡的不舒服或是做了什么噩梦,直接拿了宝剑冲出来杀人也是有的。
可她——还得把左司马的奏折说完啊,要不然,自家哥哥还是没个救——
左司马大人仅知道圣上这个时候被人缠烦了容易准奏,却不知那必要看来的人是谁才行——凭她一个宫廷女官,怎么能做到?
可是,她也无法请得动那三个神仙似的人哪——人家哪里会买她的帐,那三人从来对圣上都是言听计从,不是万不得已,他们才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打扰皇上呢?!
哎,她可真是接了一个难比登天的任务!
不能走,也不敢走,血流下来也不能擦,里边的人早已翻回身在床上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睡得着。
侍女得站着,若是不行,就直接站到女皇醒了为止——可是,左司马说了,不能等女皇睡醒,睡醒了就办不成了?!
血越流越多,头上是绽开了一道伤口,瓦白的地面渐渐凝成一小滩红黑色。
头晕起来,眼睛看着周围一切都模糊了——她撑不下去了。
身子倒下去的时候,觉得落在一个怀抱里,还有低微的叹息声。有人从她手里拿了那奏章,然后她就晕过去了。
本来今天他不想过来,料想脂颜也不会这么早醒来的。可是,他睡不着了,干坐着也无趣,想着就来外边看看,顺便看看有没有因为扰了脂颜的睡眠而被打中的倒霉女子。
冷面从纵情阁来到脂颜的寝宫,一路想着千万不能扰的她醒了,谁知刚到就看见一名女官头破血流,状似晕倒。他赶紧贴身上前,将她扶起,拿了她手中的奏章——
原来,是朝堂的奏折。
展开看,若是急事,他就帮着办了,以前他和廿朝安、黑子也这样偶然经过,顺便帮着这些女子办了朝堂的急事。
可这件事——似乎——不——能办?
但看这朝堂左司马的口气,此事干系重大,看起来是小,实则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不办,只怕朝堂之上脂颜还需要和那些谏臣拖延,不如就帮着办了。
以脂颜的聪明,即使准奏,也必有应对周全的方法。
冷面此时下决定,让脂颜后来的日子变得有些焦头烂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