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轮甲板上。
霍湛北靠在船舷处抽烟,若有所思地低头看着随着夜风起伏的海面。
唐雨桐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后,身上的裙裾随着海风在夜色中划过优美的弧度。
“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一个人闷闷地抽烟。”
她看着他,英俊的侧脸仿若一座沉寂千年的雕塑,轮廓线条刚毅而冷漠妲。
“其实你心里也清楚,你父母的事情不该牵扯顾惜对不对?”
霍湛北似乎不耐烦她说的话,丢了烟蒂就要走禾。
“小北!”唐雨桐牵住了他的手。
她的手微凉、细长,他的手宽大、温暖,被他握着,好象时光停留在很多年前的某月某日,他带着她出海玩,在甲板上,他从后轻轻地拥着她……
想起往事,唐雨桐一下眼眶就湿了:“看到你这样子我很难受。”
霍湛北闭了闭眼,“你难受什么,又跟你没关系。”
“小北。”
唐雨桐听出他话里的讥诮,站到他面前仰视着他,他却把视线挪开了。
“你明明知道你在我心里的地位。”
她专注地望着他,清澈的眼神看上去是那么灵秀生动。
霍湛北抽回自己的手,“我为什么要知道?”
“你真的不要我了吗?”唐雨桐低下头去,她微微嘲讽地笑了起来,眼角有了泪光:“以前是我任性,伤害了你,你这样做也没错,其实真的没错……”
“我刚才看到船员在搬烟花,他们说是霍先生之前委托他们买,打算今晚给他太太一个惊喜。”
霍湛北喉头一动,没有否认,只是双手牢牢地握成拳头。
原本,他打算借今晚跟顾惜和好,没想到,顾慕珍会出现在船上,当他的父母出现,母亲跟顾慕珍发生冲突的时候,所有的示好都变成了一个讽刺。
“嘭!”天空中,突然就绽放了一朵硕大的烟花。
……
顾惜从梁少的房间跑出来,不知道跑了多久才停下来。
她望着前面蜿蜒冗长的走廊,突然有些不知道该去哪里。
有些事实,她不想承认也没办法,她真的是一个人。
一般女人遇到这种情况,不是应该跑去心爱的男人那里,扑进他的怀里好好哭诉一番,然后带着他去找那个欺负她的人,狠狠地揍他一顿?
梁少,霍湛北应该早就知道他是哪类人,却还是冷眼旁观她自己送上门。
难道他对她母亲的仇恨真的有那么深吗?
顾惜抱着“长生”走出船舱透气,听到的便是烟花绽放的声音。
她抬头,璀璨的烟花在黑夜里一朵朵地盛开,犹如流星坠落般慢慢地消失在天际。
甲板前方,两个站立的身影突地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男人挺拨俊朗,女人清灵俏丽,在漫天的烟花下并肩而立。
顾惜注视着他们,纤细的手指紧紧地捏住手中的龟壳,呼吸压抑得有些不顺畅。
……
唐雨桐仰望着五彩绚烂的烟花,眼中是羡慕的柔光:“我突然很羡慕小惜。”
她转头,看着身边男人在火花里忽明忽暗的冷俊脸庞。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明明不解风情,却又无时无刻不在表现你的关心。”
霍湛北被炫目的烟火刺得眼睛本能地眨了几眨。
唐雨桐晦涩地一笑,转身靠着船舷:“刚才我去找姐夫了,大姐已经不吃不喝一天了,可是姐夫连看都不去看她,因为以前的事情,姐夫对我总是有芥蒂。看到是我,连门都没让我进,当时还真的委屈,呵,不过也没什么关系,已经都习惯了。”
她目光真挚地望着霍湛北:“小北,虽然我心里还有念想,还是放不下,但如果这是你的选择,我会祝福你。你的幸福如果我没法参与,那么,也要看着你活得幸福。”
霍湛北忽然扭过头,怔怔地盯着她
“不要这么看着我,不然我好不容易狠下心的决定又要动摇了。”
唐雨桐苦涩地叹了口气:“以前我不知道你家跟顾惜她妈妈之间的纠葛,只当你娶她不过是为了气我,现在明白了,我想了一个晚上,小惜也是个可怜的女人,上一代的恩怨不该再牵扯到下一代,如果你还有点良心,就不该再辜负小惜。”
“什么时候你居然也学会说教了?”
唐雨桐不在乎他嘲讽的语气,心碎地看着他:“难道你当初那么急着娶小姐不是因为受我的刺激吗?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那么冲动行事。”
“没错,我当初跟顾惜举行婚礼是为了逼你回来,可惜,我高估了自己。”
霍湛北突然感觉到身后的目光,他回过头——
“顾惜……”他的神色骤变,望着站在不远处的单薄身影忘记了反应。
顾惜很平静,卷翘的睫毛扑闪了几下。
有些话,由霍湛北亲口说出来,杀伤力远比唐秀雅跟唐雨桐说来的强大。
“你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霍湛北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慌。
顾惜望着他纠结的脸色,轻挽起唇角:“反正……该听到的都已经听到了。”
“顾惜,你听我解释。”霍湛北大步到顾惜面前,扣住她的肩头:“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
顾惜眼眸波澜无痕,她努力睁大眼,强忍着铺天盖地而来的晕眩。
“如果你真的想跟她在一起,直接跟我说好了,我不会拦着你们。”
霍湛北脸色蓦地苍白,只能收紧握着她肩膀的手指:“我说了,不是你想得那样。”
“我妈妈亏欠你们家的,我也只能只想还这么多了。”
顾惜掰开他的手,“你们上演怎么样的爱恨情仇都不要再扯上我。”
她看到唐雨桐站在不远处,闭了下眼,“我们到此结束吧。”说完,慢慢地转身,向船舱入口走去。
霍湛北就像是被一盆冰水当头洒下,大脑有瞬间短路,一颗心跳得老快。
他没想到,所有的所谓真相居然会以这种方式曝光。
她不哭不闹,只是淡笑着告诉他,不想再替她母亲还债了。
……
“小北!”唐雨桐过来,秀眉紧蹙,眼中带着难过的责备,“你怎么这样说话?”
霍湛北没有说话,望着顾惜离开的方向一动不动。
“顾惜受的委屈太多,虽然她母亲做了对不起大姐的事情,可是,她是无辜的,昨晚当着大姐的面我不好说,你真的不该为了一己私欲那样对待她。”
唐雨桐哽咽了一声,“都怪我,要不是我来找你,也不会被小惜看到引起误会,我现在就去找她说清楚。”
说着,唐雨桐就要去找顾惜,手腕却被一股大力道拽住。
“小北……”她回过头,满眼自责地望着霍湛北。
霍湛北放开她,“你以为你说的话有用吗?”
“那也比一直这样误会下去的好!你既然想跟她好好过日子,就该磨合你们之间的矛盾,小北,以前的你不是这样子的,难道你不能对小惜多点做丈夫的爱惜吗?”
霍湛北嘴角微弯,盯着她嘲讽地笑:“以前?以前的我很好吗?”
“小北!”唐雨桐脸色微微发白,流露出一丝感伤。
“好又怎样,结果还不是什么都没有得到。”
“以前的事是我负了你,你这些年对我的惩罚还不够吗?我现在正在一点点咀嚼自己犯下的错,可你呢?为什么不好好珍惜小惜?今天的豪赌对她的惊吓不小,你不担心吗?”
霍湛北扬手甩开唐雨桐拉着自己的手,“这是我们夫妻自己的问题,我自己会解决。”
他说完调头就朝船舱另一个入口走去。
“小北,不要重蹈我的覆辙,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唐雨桐眨了眨眼睛,眨去眼底的苦涩,“五年前,我做错了事,现在需要为自己的过失付出代价。可是你没有,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过得幸福。”
霍湛北的身形一怔,回过头,英俊的五官充斥着痛苦:“要我向你道声谢谢吗?”
唐雨桐苦涩地一笑,“你一定要这样刺伤我才高兴吗?小北,你不是这种人。该说谢谢的人是我,上午在赌场里,如果不是你那样护着我,我不知道……”
“那本来就是跟你无关的事情。”霍湛北不再多看她一眼,走了。
唐雨桐依旧怔怔地站在原地,过了好半晌,才深呼吸,慢悠悠地吐出一口气。
她看到进了船舱的霍湛北加快脚步,直到奔跑着回他跟顾惜的房间,视线里再也没有霍湛北的身影,才转身,往来时的路漫无目的地踱步回去。
“啪啪啪!”前方突然响起鼓掌声。
有一道身影从甲板的隐秘处走出来。
“有时候我还真不懂你们女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明明就恨不得把他拴在身边,嘴巴上却要说着违心的话,还要提醒他好好珍惜他老婆。”
梁少笑呵呵地打量着唐雨桐:“你不知道,你刚才那善解人意的样子,连我都怀疑联合我算计他们夫妇的人不是你,呵呵,女人这东西,还真是可怕。”
唐雨桐一改刚才楚楚惹人怜的模样,笑得迷人,眼底哪里还有泪光。
“所以古人不是教导你了吗?宁得罪小人莫得罪女子。”
梁少皱着眉模下颌思考:“不过,我还真模不透你心里想的了。之前动顾惜也是你授意的,怎么到了这甲板上,你又反过来想要当和事佬啦?”
唐雨桐挑了挑秀眉,红唇间吐出一个字,“笨!”
“哦?怎么说?”
“知道男人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吗?该大度时大度,该善良
时善良,该明事理时明事理,偶尔还要学会装柔弱,那样才能博得男人的怜悯和爱护。”
唐雨桐说着冷嘲地一笑:“像顾惜那种死心眼,换做我是男人,也希望一个事事依赖我,却又处处关心我的妻子,她刚才那样甩手走掉,你觉得对谁有利?”
梁少望着唐雨桐的眼神不由地敬畏起来,就差没竖起大拇指来。
“啧啧,还真是受教了,你刚才的言行和那个顾惜形成了完全对比。估计啊,这会儿霍湛北去找他老婆,两人指不定又是一顿吵,你简直是坐收渔翁之利啊!”
唐雨桐眺望着远处漆黑的夜色,微扬下颌:“我只不过拿回自己的东西罢了。”
“如果我没记错,你丈夫应该是陆靖骁。”
“那又怎么样?”唐雨桐转头,冲梁少微微一笑:“五年前我已经错过一次,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错过一次!
“那你答应给我的东西……”梁少深味地看着唐雨桐。
“你放心,只要我到了霍湛北身边,城北那块地就是你梁家的囊中之物。”
梁少呵呵地说:“你确定霍湛北会轻易放弃那块地?”
“这就不是你该担心的事情了。”
……
顾惜回到房间的时候,喉咙火辣辣的疼,鼻子也塞住了,脑袋昏呼呼的。
试衣镜里,是一个脸色蜡黄、黑眼圈极重的女人。
她模着自己滚烫的额头,喉咙一阵发痒,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咳咳……”
顾惜忍着太阳穴的胀痛,喝了杯凉开水,才稍微清醒了一下。
她拖着沉重的步子,到行李箱边,蹲下去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
呼吸都变得沉重炽热,顾惜干咳一声,拉开行李箱,把自己的东西都放进去。
……
霍湛北打开、房间的门,里面一片漆黑,毫无一点人气。
他边往里走边开灯。
光线明亮的房间,却空荡得让他的心头一震。
书桌上,收拾得很干净,顾惜的笔记本和画图工具已经不见了。
他大步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发现只剩下他的行李箱,有些神智恍惚地走进洗手间,在盥洗盆里洗了把脸,手边,还有一支洗面女乃,是她忘记带走了?
霍湛北低头看着那支洗面女乃上的英文,不知道保持这个姿势站了多久。
游轮要明天才返航,她现在拎着箱子能去哪里?
他拨了顾惜的号码,听筒里却是一道优美而官方的女声,她关机了。
霍湛北走出洗手间,往房间的沙发上一坐,整个人陷入松软的沙发里,月兑下西装外套,慢慢扯下领带,又解开自己衬衫的衣扣,双手十指相扣抵在额头处,闭上眼睛,光影绰约,在他脸上描绘出坚毅的线条。
倏尔,他站起来,拿了外套,就冲出了房间。
……
顾惜拖着行李箱,漫无目的地走在走廊上。
有路过的宾客对她投来好奇的目光,也有服务生好心地上前询问她要不要帮忙。
跟顾慕珍闹成那样子,不可能再去求她收留自己。
忽然,顾惜有些后悔一时冲动就拎了个箱子出来了。
她重重地咳嗽了几下,脸颊因为发热而红红地,嘴唇干燥地有些月兑皮。
“长生”忽然伸出头碰了碰她的手腕。
顾惜低头,这才想起自己还带着陆靖骁的“龟儿子”。
即使要离开,也该物归原主吧?
她又咳嗽了一声,转身,拖着行李去早上离开的那个房间。
……
顾惜按了很久的门铃,都没有人来开门。
她恍惚间想起,陆靖骁说今天有重要的生意需要谈。
顾惜冰凉的手捂着自己发烫的额头,喉咙干涩得又痒又疼,“长生”似乎感应到她是带它来找陆靖骁的,被顾惜放在地上后在门口来回地爬。
“咳咳!”顾惜站得无力,忽冷忽热的身体顺着墙缓缓地滑落,环着双肩,蜷缩在门边。
“顾惜?”
不知过了多久,顾惜觉得有一道身影覆盖了她的身上。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看到跟前站了一个人,牵强地笑了下:“长生,还给你。”
说完,整个人晕晕乎乎地,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