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宫殿之外,燕子扑棱翅膀的声音从树梢间传来。殢殩獍晓阳光晴好,涌进窗扇,洒在明亮如镜的金砖上。
挥退了众人,只剩李晟萧逸二人。不知何时日光悄悄流转在他们两个人之间,那闪烁如碎金的光影,把两人沉默的身影都勾勒在金砖上,修长修长。
李晟紧抿着唇,手中的茶未动,已凉。15384257
“萧逸,朕记得你比朕年长。”李晟放下手中的茶盏,陶瓷与木桌稍显沉闷的碰撞声足以打破御书房内凝滞的气氛。
萧逸本坐在椅上,此时站起身来,拱手回道:“回皇上,微臣去岁行了冠礼。”
“与你同龄的人大多已儿女绕膝,你的婚事朕可得上心了!”李晟面带笑意,宽容温和。
萧逸一愣,虽心中万般不愿,却无法拒绝,他拜倒在地:“但凭,皇上做主。”
李晟亲扶了他起来,双手置于他的肩上,便如儿时一般。他缓声道:“朕与你自幼相识,一同习书练武。朕好文,你痴武。朕喜欢桂花糕,你喜欢糯米糕。没有一样东西是我们都喜欢的。”李晟顿了顿,继续道:“可是,为什么偏偏是她?你,明明知道朕爱她,你为什么还要去喜欢她?你有没有把朕当做你的兄弟!”
他置于萧逸肩上的手不自觉使了力气,十指嵌进肉里,禁锢的疼痛感从肩上传至心脏再弥漫至四肢百骸。
萧逸哑然。四目相视,就这样静静的相对而立。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久到阳光都停止流动。从窗外射进的日光正直直的照射在李晟的侧脸,帝冠束起的青丝熠熠生辉,如玉雕刻而成的面上有着挣扎和苦闷,薄唇微抿,浓眉轻蹙。
他们在一起有多久?已经好久好久,久到萧逸已经习惯性的遗忘他是如何进宫伴读的!
萧逸的父亲是先皇身边的侍卫,深受先皇宠信。先皇遇刺,他的父亲挺身而出,用性命救了先皇。
他的父亲心里只有忠诚,匕首插入胸口时,不知父亲有没有想起家中的娇妻稚子。三尺白绫绕颈时,不知他的母亲有没有看到脚下痛哭流涕的孩子?
为什么在他们义无返顾的赴死时没有想想身后的孤子以后该如何?
先皇念他年幼失去双亲,特召入宫中为太子伴读,与太子一同温书习武。
当年那个稚女敕聪慧的孩童摇摇晃晃的走过来牵起他的手,笑颜如花,温暖明媚。12y9b。
他们一同在前上官将军跟前学文习武。
李晟习武时磕磕碰碰,总是喊痛,会有宫人来悉心上药。而他身上的伤则是李晟亲自上药,他的动作稍显笨拙,总是把药粉撒得到处都是。可是那种被人关心在乎的感受足以支撑萧逸承受任何伤痛。
他们偶尔偷偷的翘了课,甩开宫人的跟随,钻进御膳房去偷糕点。他还记得第一次偷到的是一盘桂花糕和一盘糯米糕。那时李晟肠胃不好,总是喊肚子痛。他记得娘说糯米糕不易消化,才抢了糯米糕,把桂花糕推到李晟面前。他背过身去,不去看李晟,对着自己的糯米糕狼吞虎咽。哪个孩子不贪恋桂花糕的香甜?他怕自己忍不住流口水。
原来已经这么久了!
如今他入主金銮殿,自己出宫建府。
恍然中萧逸的声音带着一点滞涩,好像喉咙哽住了一个硬硬的东西一样,一字一句,他清晰的回道:“臣不敢对瑾昭仪有任何非分之想。只是看到瑾昭仪站在杏花里,让微臣想起了娘亲。她爱极了杏花!”
李晟松了口气,不自觉绷紧的肩膀也放松下来。他的眼里带着轻松的笑,左手轻拍萧逸的肩膀,如释重负道:“那朕便叫瑾昭仪亲自为你选门亲事,朕为你赐婚!”
萧逸后撤一步,单膝下跪道:“谢皇上隆恩!”
阳光和煦,他却觉得身上传来阵阵寒意。
“娘娘,御驾将至。”得了外殿的宫人通报的消息,碧染快步走进内间。听说今儿早上娘娘满面欢欣的去了御花园,可回来竟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去问灵犀,灵犀闭口不答,她也不好再问。
只见杳杳神色恹恹的半靠在垫子上,手执卷帙,毫无反应。
碧染只得再道:“娘娘,皇上就要过昭阳殿来看您了。”
杳杳神色未改,仍无反应。
碧染有些急了。据那小太监说,御驾离昭阳殿不远了,此时再不出去迎驾,便来不及了。她上前一步,抽走杳杳手中的书,道:“娘娘!”
杳杳扁着嘴,眼圈一红,豆大的泪珠从瞳中滚下。她一把夺回自己的书,往日清脆如黄鹂般的声音软糯带着鼻音:“走开!”
碧染首次见到她生气,这幅模样,说是赌气更为恰当!
李晟已带着石公公走进内间。
“石海,你说说,这瑾昭仪不迎驾,该当何罪啊?”李晟调侃道。
“皇上,这奴才得去查查。”石海极有眼色的应着。
“还查什么,这些不都是你们用惯的手段么!”杳杳“噌”的站起来,梗着脖子硬声道:“杖责一百,一杯鸩酒,三尺白绫!臣妾任凭处置!”
李晟见她这么出离愤怒,一愣,转而笑道:“那就赐鸩酒吧,石海,你去准备!”
石海也是第一次看到循规蹈矩的瑾昭仪闹小脾气,忍着笑躬身退出去。随手唤了个小太监叮嘱了几句,那小太监便小跑着去准备了。
很快,石海捧着紫檀托盘走进来,上呈一白玉酒壶,和一只配套的小巧精致的白玉酒樽。
李晟轻笑道:“给你主子端过去。”
杳杳不出声,双眼死死地盯着那壶酒离自己越来越近。
碧染本以为他二人不过闹点脾气,可这酒都端上来了,里面是什么,她不敢冒险,也不敢让自家娘娘冒险!
“皇上恕罪,娘娘身体不适,才未能出去迎驾,请皇上开恩!”碧染跪倒,以头抢地,“叩叩”的声音砸在杳杳心上。
杳杳本以为李晟不过是陪着自己闹腾,看碧染这架势,心里没了谱。她以手垫在碧染的额下,硬生生将她扶起。上前几步,闭着眼,将那酒樽里的酒一饮而尽。将酒樽放回托盘之上,手却不听使唤,酒樽歪倒在托盘上。
杳杳踉跄着后退几步,颊生粉桃,头晕目眩。她手一乱挥,碧染连忙扶住。杳杳无力的瘫倒在碧染怀里。碧染被她一压支撑不住,半跪在地上。
李晟心里也着了急,这端上来的是什么东西,都把人喝倒了。
李晟躲过白玉酒壶,一嗅,问道:“你端上来的是什么?”
石海吞吞吐吐道:“琉璃醉!”琉璃醉是烈酒。常人喝上两三杯便醉,可这样酒量不佳,一杯便倒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那怎么成这样了?”李晟重重的放下酒壶,上前将碧染怀中的杳杳抱至软榻上。“快去拿些醒酒汤!”
石海迭声应着,疾步走出去。
碧染看她人事不省,对李晟福了福身子,转身出去端了盆水回来。碧染浸湿了帕子,想给杳杳擦擦脸,
李晟接过帕子,亲自动手,细腻的白棉帕轻轻拂过那酡红的两颊,莹白如玉的额头,小巧的瑶鼻,不点而朱的丹唇。棉帕不经意间蹭过那纷女敕的耳垂,怀中的人儿极轻极轻的瑟缩了一下。可她此时在李晟怀里,她的变化哪怕在他人眼中微不可查的小动作,李晟自然可以感应到。
他扬手将棉帕扔给碧染,低声道:“下去吧,没朕的吩咐,不准进来。”
待碧染端了铜盆出去,李晟双手横抱起杳杳,落在外侧如女敕藕般的玉臂无力的从李晟双手间垂落,一摇一晃。
站至床前,李晟突然开口道:“再不睁眼,朕就把你扔下去!”
怀中的人紧闭着双眼,毫无反应。
他作势要抛,突来的腾空感吓得杳杳猛睁开眼,双臂下意识的紧搂在李晟的脖子上。李晟的双手仍牢牢的握在杳杳的腋下和腿弯处。
大的镜扑翅。被揭穿了小谎言,杳杳松开搂着他脖子的手,扭过头不肯看他。
李晟轻晃着她,温柔道:“傻丫头,看看朕。看朕一眼,乖!”
他本就在轻晃着杳杳,杳杳又在他怀里扭着身子不肯去看他。
于是,“啊”一声,杳杳从李晟两臂间滑落,掉在床榻上。
这一摔,可真是不清,杳杳呲牙咧嘴的想着,除了幼时习武,自己哪里摔的这样惨?这样一想,她索性嚎啕大哭起来。
他所接触的女子,诗书中描述的女子,大多是梨花带雨,红泪沾巾。李晟哪里见过女子哭得这般豪放不羁?纵使杳杳雷声大,雨点小,他也是手足无措,心里急却也只能干站着。
睫毛上挂的几滴泪本是硬挤出来的,可是自己好歹可得如此伤心,那根木头却在那干杵着,好久没有见到他,自己都没有埋怨过什么,好不容易在御花园相遇,他竟然板着脸弃自己于不顾!
难怪人家说不能算账,不能算账,越算越伤心,那泪珠子像从泉眼里蹦出来一样,汩汩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