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半夏将杳杳拥入怀中,共骑一马,飞奔上山。殢殩獍晓不过半柱香的时间,水半夏便进了客房为萧逸诊治。
杳杳倚在房外的红漆柱子上,神情怔愣。
雨过天晴,透亮的日光映在她消瘦的侧脸上。茂密黑长的眼睫落下长长的阴影,她就仿佛佛堂中矗立数百年的雕像,久久的静默着。
目光穿过不远处的院墙,不知去了何方。
她八岁那年,水半夏便是这幅模样,玉树临风,白衣飘飘,如谪仙一般。
她一梦醒来时,所有人都告诉她娘亲不会再回来了。她跑去找爹爹,一向温柔的爹爹两鬓有了白发,他烦躁的伸手拂开自己拽着他的衣襟的手,将她拂到地上。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爹爹喝醉。爹爹常说喝酒容易误事,他偶尔喝酒也只是浅尝辄止。爹爹醉倒在后花园的石桌上,嘴里念着娘亲的名字。
她扁着小嘴,躲开下人,从后门偷跑了出去。
不辨方向,经过繁华的集市,渐渐走到郊外,蝉鸣鸟语,花香阵阵,绿草萋萋。月复中空空,脚下无力,竟被一块石子崴到了脚。
爹爹是不许自己哭的,可是在这空无一人的地方,她忍不住无声的掉着眼泪。
水半夏一身白衣,携琴而过。
杳杳泪眼蒙蒙的怔怔的看着他从眼前走过,又返回来。
他站在杳杳面前,杳杳坐在路边树下的大石头上仰望着他。
他的笑真好看,跟别人的不一样!这是八岁的杳杳心里的印象。15409902
他的笑似六月的白莲绽放在第一缕晨光中,带着五彩华光,又似二月的春风温柔的拂开沉睡的花朵。
他的眼神如平静的湖水,清澈无害。
杳杳痴呆地目光显然取悦了他。他轻笑出声,笑声如冰玉相击,清润悦耳。
他将古琴负于身后,伏低身子,将杳杳打横抱起,一步一步极稳得向前走去。
怀中的杳杳,仍梗着脖子看着他如玉雕琢的面,贪婪的呼吸着他身上淡淡的药草香。
便是在那处院落,他放下古琴,净手后,月兑去杳杳的绣鞋,他的手冰凉,覆在杳杳红肿的脚腕,使了力气将淤血揉散。杳杳眉间神色痛楚,却偏偏咬紧牙关,不肯喊出声。
他笑问:“你是哪家的孩子?”
杳杳嘴一扁,泪倏的掉下来,道:“我娘不见了!”
水半夏一愣,终究不过是个孩子。他温言道:“你娘去哪了?”
杳杳愣在那里,忘了哭泣。娘去哪了?她不知道。
她摇头道:“他们都说娘不在了,再也不回来了!”
水半夏拂去她脸上的泪,道:“你爹呢?”
“爹爹喝醉了!”杳杳乖乖的向前伸着头,靠在他的掌心,任他擦着自己的脸。
那日,明媚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杳杳眯着眼舒适的躺在他的怀里。
门“吱呀”一声开了,水半夏从房里一脸疲倦的走出来。
杳杳收回思绪,急忙迎上去:“怎么样了?”
“胸前的那把匕首险些插入心脏,能做的我都做了,剩下的就看他自己了!”水半夏缓声道。
杳杳低落的点点头,又急问道:“那他身后呢!身后也有伤口……”身后的细小竹枝是她使了全力的,怎知竟会刺入萧逸的体内。
水半夏道:“不致命,但会留下疤痕。”
“谢谢!”杳杳略松了口气,皱起的峨眉舒展开来。
须臾,水半夏开口道:“回宫吧!”
杳杳转过身去,一掀衣摆,坐到台阶上,“我不回去了……”
水半夏倚在杳杳原先靠着的柱子上,居高临下,轻声道:“你走不了的!”
话音刚落,院子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一队人走进小院中,领头的人拱手道:“娘娘,请随微臣回宫!”
杳杳心一沉,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冷冷道:“凭什么!”
那人朗声道:“请娘娘不要为难微臣。”
杳杳缓缓站起身来,刚抬起手,身子却无力的软了下去。
水半夏早有准备,伸手托住她的腰身。杳杳听到了曾让她欣喜,如今却让她如坠地狱般绝望的声音,“对不起……”
她意识清醒着,手脚却使不上力。水半夏高声道一句:“娘娘恕罪!”将她打横抱起,向寺外走去。
那领头的人一挥手,立马有人进了客房。
“大人,房内没有人!”一人拱手道。
水半夏把她抱进寺外的轿子里,将杳杳放下的那一刻,他覆在杳杳耳侧道:“萧逸已经死了!我会照顾好他的。”
杳杳咬着下唇,拼命的眨着眼睛,想把眼泪逼回去。她哽咽道:“六年前,你不声不响的离开。如今你又不声不响的回来,不声不响的做了这么多事!我……恨你!”
水半夏的手仍在她的身后,闻此一颤,轻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杳杳恨恨的说:“我说过,永远不要对我说对不起!”
在寺庙中并未查出任何古怪之处,近百个人小跑着护着轿子缓缓离开。
水半夏望着轿子远去,无奈的轻叹一声,喃喃道:“小丫头,别怪哥哥!”
他转身跑进寺中,回到客房,用水将一香炉扑灭,香炉内焚的是幻香。他轻叩某处,将萧逸从打开的影壁后抬了出来,重新扶回床上。12EOO。
那老僧走进来道:“杳杳已经回宫去了?”
水半夏点点头,检查着萧逸的伤口可有裂开。
老僧无奈的双手合十,道:“糊涂啊!”
水半夏古井不波道:“师伯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的师父和杳杳的师父乃同门师兄弟,师祖以医术、轻功为长,师兄弟俩一人学医,一人习了轻功。多年后,一人身死,一人遁入空门,不过一个情字,也算是殊途同归!
轿子晃晃悠悠的前进着,杳杳用尽最后的力气抚上脸颊,十指尖尖,滑过脸上的伤口,鲜血又重新涌了出来。
轿子从神武门进去,护卫的人散去,只剩四个轿夫抬着轿子,脚下不停。
杳杳闭眼听着他们的脚步声厚重却极规律,呼吸均匀,怎会是一般的轿夫?纵使身上恢复了一些力气,进了这无尽的宫廷,却也插翅难逃。
轿子不知停到哪里,有人伸手掀开轿帘,李晟的脸在黄昏中泛着金色的光芒。
轿子中,杳杳如同受了惊的兔子一般的向角落里缩去。身体不住的颤抖,眼神空洞惊慌。
李晟本是微笑着看着轿中的杳杳,失而复得,心中的狂喜如惊涛骇浪一般。
可是当看到杳杳瑟缩在轿子的一角,侧脸带着伤痕,他心痛如绞。
不到一天时间,他经历了一生的情绪起伏变化。平静,担忧,焦虑,狂躁,强自镇定,失而复得的欣喜,如坠深渊的失落,痛心疾首。
他哽咽着钻进轿中双手伸向杳杳,温言道:“杳杳?过来!”
看着他伸过来的手,杳杳惊慌的胡乱挥舞着小手,拼命地蹭着厢壁。双脚不停的蹬着脚下的垫子,“哇哇”的大哭大叫。
李晟一把将她搂住,手垫到杳杳的背后,怕她伤到自己,蹭破后背。李晟一靠近她,杳杳便不敢发出声音,清亮的眼眸因为害怕而带着氤氲的水汽,无辜惊恐的看着他,怯生生的蜷成一团,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李晟眸光一暗,艰难道:“傻丫头,朕不会伤害你的,来……”
双臂一收,他将杳杳抱了起来,杳杳反射性的咬住了他的脖颈,略尖利的牙齿刺入肌肤,李晟皱紧眉头,并不阻挡,只抱着她向殿内走去。直到嘴里尝到铁锈味,杳杳才愣愣的停下来,看着白希的脖颈上一处齿痕,渗出了血珠。
杳杳又重新尖叫起来:“杀人了……呜呜……杀人了……”她手脚胡乱扑腾着,险些从李晟怀中翻出去。
李晟手上使劲,强行按住她,快步走进内室。
将杳杳放至床榻上,李晟伸手一模脖颈处,手指上竟带了血。
李晟沉声道:“宣太医。”
众人已被杳杳的模样吓呆了去。如何一个好端端的人竟变成了这样?
此时一听李晟开口,碧染率先反应过来,连忙使了个宫女去请太医。
杳杳一碰到床榻,便连滚带爬的向床角躲去,锦被被她弄乱,遮挡在身前,她时不时的从锦被中钻出头来,怯生生的瞥一眼,又缩回去。
李太医来后,一眼瞥到李晟脖颈上的伤口,正想开药箱取药,李晟道:“先给她看!”
李太医才靠近床榻稍许,杳杳便钻进锦被中不敢出来。半夏神光光。
李太医不敢去动杳杳,为难的看向李晟:“皇上,这……”
李晟上前去拽锦被,被子下却有一双小手拼命地拉扯着锦被,不肯钻出来。
李晟心下有怒,猛地一扯,锦被被高高扬起,落至地上。
杳杳“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使劲往后蹭,手脚都巴巴的贴在墙上,一边哭,一边看向床下的众人,哭得连气都喘不过来。
碧染心疼的落下泪来,凝噎道:“这可如何是好!”
灵犀在一旁,小心翼翼道:“皇上,要不请水太医来瞧瞧,他总是有些常人想不到的法子。”
李晟心痛的看着墙角的杳杳,道:“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