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街道的着分外的拥挤,齐天诺透过车窗打量着这座沉载了十多年记忆的城市,仿佛每隔数月回来一次,这座城市便增添一分的陌生。
玄武湖畔的天香楼有着节日期间的隆重与喧哗,一众人见到齐天诺推门而进便高呼了起来,“你小子整整迟到了一个小时,快快自罚三杯!”
“天诺,不会大半年没回来,迷路了吧?”有人哄笑着,齐天诺一一地打着招呼,曾经的发小,曾经一起在大院子里追逐着长大,而眼下,却是各奔前程。
桌子上的酒瓶渐渐地多了起来,直到有人不胜酒力瘫软在一侧的沙发上,直到有人趴在桌上依旧小口小口地喝着闷酒,近而立之年,是不是烦恼格外地多了起来?而这种烦恼,却也只能在最熟悉的人面前一一展现媲。
齐天诺突然很怀念那些曾经无忧无虑的日子,可以爬到树上摘光了一枝的叶子,也可以撒泡尿毁了蚂蚁的家,或者,就着尿和脚边的泥巴,如果人一生可以重新选择来过,齐天诺想,他还是选择那一段日子,永远不会长大,永远不会有成长之痛。
洗手间的花边镜子里,呈现的是一张因酒精的浸渍而通红的脸,甚至于双眼,都布满着血丝,狠狠地拧开水笼头,将冰凉的水浇在脸上,水顺着下颌滑进衣领里,有着一丝瞬间的清凉丫。
“蛾子,我在和发小喝酒,想你,”按下发送键,齐天诺靠在满是瓷砖的墙上,看着镜子里那个人像孩子一样一脸的坏笑。
“少喝点,早点回家休息,”她的信息很快便回复了来,镜子里的人再一次一脸满足的笑意。
跌跌撞撞地走下台阶,齐天诺却看到了一个穿着墨绿旗袍的女子,低低盘起的发,胳膊上搭着一件白绒的大衣,这世上喜欢穿旗袍的女子,在他的记忆里,只有一个。
齐天诺瞬间有着清醒。
再一次定晴看去,齐天诺止住了脚,真的是她,齐天诺在刹那间完全地清醒。
十年了,他记得那一次他牵着她的手被无情地掰开后,便再也没有见到过她,尽管他跟在那一队花车后追了整整两条街,他依旧没能见到她一面,哪怕只是一个背影。
而十年后,他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她。
有些记忆,是随着岁月的流失而流失的,而有些记忆,却是随着岁月的沉淀而日渐增长的。
“小烟,”齐天诺呢喃着那个名字,她喜欢叫他“诺”,简简单单一个字,却在他听来,胜过世间千言的甜言蜜语。
她回过了头来,手上端着一杯果汁,递给了一旁一个正不安份地在椅子上扭动着的小男孩,她的目光在半空中与他碰撞在了一起,他看到她脸上慈祥和蔼的笑容在唇侧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惊讶与诧异。
久久的,久久地看着她,看着她岁月落下痕迹的脸庞,曾经的恬淡不再,曾经的端正却依旧在,只是眼里,不再似当年的清澈,仿佛多了几份的世间的无奈。
物是人非,沧海桑田,曾经的记忆仿佛在瞬间充斥着整个大脑,他想走上前去,很绅士地问一下好,可他却觉得双脚仿佛被钉在地上。
他竟然迈不开自己前进的步伐。
“你,你好,多年不见,”云烟树低语安抚了一下儿子,缓缓地前来,她笃定她不会认错,虽然他一身的酒气,虽然他的眼里布满了血丝,可她记得那样一双眼睛,曾经无数次地出现在自己的梦里,暖暖地看着自己。
“我来订一下明天的餐位,碰巧就遇见了你,这些年,好吗?”云烟树双手紧紧地捏着手中的小包,多少年了,那一年前自己被无情地从他家的院子里被赶了出来,又无情地被锁在了自己的房间里,她听着窗外母亲在低低地怒吼,“这辈子,你可以嫁给任何人,唯独齐家,不可以!”
“那你,好吗?”齐天诺缓缓地开了口,他不怪她,他听说她是被家里人塞进花车的,他听说她在出嫁前哭闹得踢落了鞋子。
“还好,日子总是要一天天过的,”云烟树淡淡的一笑,那一年的夏天,她被母亲狠心地嫁出去了,嫁给了她从不曾见过一面的男人,她记得她在礼炮声中走下车时,他在富丽堂皇的厅堂里拉了三个伴郎在打着麻将。
“你有孩子了?”齐天诺看了眼她身后那个小男孩,他发现她在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开始有着细纹了,可是笑起来,依旧笑不露齿,只是,不再用手掩着唇了。
“快六岁了,下半年就该入学了,你呢,今天来这儿吃饭?”云烟树看到他的毛衫上有着一条的水渍,从领口一直到衣服的下摆,仿佛苍茫的平原上一条窄窄的小溪,她突然想起那一年学校组织的春游,就在那样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边,他牵上了自己的手。
“跟一帮发小来喝酒,差点喝高了,”齐天诺苦笑着,扭头看了眼那一扇虚掩着的门。
“少喝点,喝多了伤身体,早点回家休息吧,别让伯母担心,”云烟树瞥了眼那扇门,如果门打开,是不是也会有她也认识的人?
那一天他紧紧牵着自己的手,将她介绍给了他们认识,她依旧记得他们的名字,林海、王春,许荣……尽管身在同一座城市里,尽管曾经是那样的熟悉,可云烟树记得,自己从不曾再见过他们,只因,她已不在他的身边了。
熟悉的话语,齐天诺记得好像在哪里听过,仿佛有另一个人,也这样告诉过自己,少喝点,早点回家休息……齐天诺在瞬间听着这样一句话在脑海里久久地回响着。
“我回去了,多保重,”云烟树转身接过了孩童手中的杯子,再转身时,已是一脸的客气与从容,仿佛他只是一名匆匆的过客,人海茫茫中,擦肩而过的点头之交。
天香楼的门前,耸立着两排绿意盎然的发财树,他看着她的身影渐渐地擦过树的叶子,渐渐地消失在不远处,他发现他看不到她了,他的视线有着模糊。
伸到半空中的手,终无力地落了下来,就像当年,他无力抓住她,她像风一样,从自己的指逢里溜走,可如今,他还能抓住什么?
一切的过往,在尘埃落定后,残留下的,只有破碎的记忆,像鸡蛋壳一样,破碎得无法再去修复如初。
云烟树在转身离去的时候才数清楚,与他,竟然已有十年不曾相见了,十年,多么漫长的岁月,可自己,就那么熬过来了,那些曾经朦胧的、美好的、绚丽的、落寞的往事,在细碎的流年里,在时间的长河里,一点一滴地随之淡去,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