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开始下着雨,晨间的睛朗,在午后便隐进了云层里,齐天诺撑了伞,他在二层的阁子间里看到曾经的陈年旧物,那个小小的房间里,墙上还挂着天笑周岁的照片,圆圆的脸庞,稀稀拉拉的一缕头发。
那一天,也是下着雨,那一天,也是午后,而那个街角,就在眼前。
齐天诺住了脚,雨滴落在伞上,有着嘀哒的声响,眼前有无数的伞花飘过,而齐天诺最不愿意看到的,是那透明的,没有颜色的伞,从伞里仰起头,可以看得到天空的颜色。
他的天笑,当时就是撑着那样一柄伞,小小的,透明的媲。
那个街角依旧人来车往,在雨丝中婆娑起舞,齐天诺隐在了电话亭下,仿佛闭上眼,他依旧听得到那刺耳的刹车声,和那小小的躯体落地“砰”的一声巨响,他的天笑,仿佛连哭都来不及哭上一声。
转身离去,细雨霏霏朦胧着眼,冰凉一片丫。
齐天诺再一次驻足时,才发现伫立在眼前的,是中学的校园,整整六年,沉载着青春和懵懂的所有记忆,齐天诺第一次觉得那个校园是如此的小,他记得以前从校门跑到教室,往往要花五六分钟,往往在上课铃声响彻过后,他还在半路上,他记得他那个时候常常在教室门外罚站,因为迟到。
而现在,不过一小会儿,却已经走了一个来回。
可再转身时,他看到了侧门走进的一个人影,一把透明的的蓝色的伞。
仰望天空的颜色,是不是会更加地蔚蓝?
眼皮仿佛跳跃着抽搐了一下,那个人影,即使躲在伞下,他也认得出,是她。
两人就那么相距五六米,呆呆地看着对方,谁也不曾想到,七十二个小时里,他们还会这样不期而遇。
雨丝细密地像一条河横亘在两人的中间,潺潺而流,却不断,齐天诺看到她掩面抽泣着,另一只手上的伞,在轻风细雨中像海上迷失方向的小舟,无尽地飘摇。
他走近她,他看到泪水从她的指缝里流了下来,他看到了指缝里,脸颊上隐隐的掌印,很清晰的,那种红胜过胭脂的艳。
他记得那天她说,她很好,可“很好”却是如此去衡量的标准。
“是他,对吗?”王春说,她嫁的是一个粗人,一个腰缠万贯却大字不识几个的粗人。
云烟树依旧抽泣着,却在瞬间丢了伞,伞在飘落地瞬间,云烟树落在了齐天诺的怀抱里,伞扬起的雨滴,还是她再一次落下的泪水,就那么冰凉地在齐天诺的肩膀上渲染开来,一点一点地浸透进衣物,一点一点地皮肤上落下炙热后的微凉。
“为什么,他为什么这样做,”齐天诺抓紧着云烟树的手,她的手,冰凉,可他却看到手腕的深处,有着数个圆圆的印痕,浅色的,深色的,黑色的,烟蒂落下的痕迹。
新伤旧痕。
“他,他是畜牲,畜牲都不如!”如此绝决的话,从她的嘴里说了出来,他记得那个时候一群男生看着她袅袅走过的背影,亮晶晶的眼睛目送她远去,留下了一句,“她像是从古画里走下来的。”
她很端庄,她很温柔,她善良地在生物解剖课上夺门而去,而现在,她的话,却是如此的带着悲愤。
生活改变了她。
街角的咖啡屋里,云烟树紧紧地握着热气氤氲的咖啡杯,她很冷,冷得面色泛着铁青般的灰,齐天诺隐忍着搂她入怀的冲动,颤抖着手递过一叠软软的纸巾。
“想过离开他吗?为什么还要过这样的日子?”齐天诺看着她紧紧地将手腕缩在袖子里,紧紧地,不露出一丝烟蒂留下的痕迹。
“一个快30的女人了,还带着一个孩子,当年嫁的早,也没学会什么一技之长,诺,我该怎么办?”云烟树努力地恢复着平静。
她依旧叫他“诺”,简简单单一个字,却有着好听的滑音,齐天诺心里仿佛有一把生锈的刀子慢慢地挫着心室厚重的门,一下一下,生生的疼。
十年了,再一次听到曾经的她这样叫着自己,那是怎样的一份悸动。
“该怎么办,怎么办才好,”云烟树呢喃着,双手捧起咖啡杯,一饮而尽,杯壁一缕咖啡的印渍缓缓地流了下来,缓缓地,天诺觉得心里隐隐地在滴血,就像那咖啡的水渍,缓缓地从伤口处滴落下来。
她是他的初恋,曾经唯一的爱人,曾经爱到骨子里的爱人。
他依旧忘不了她,一辈子,他可以将她永远的封锁在心灵最深处的地方,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还是会从那里走出来,走进他的夜色里。
她像毒药,啃噬着他的每一寸肌肤,一点一滴,悄无声息。
齐天诺紧握了拳,他再一次见证了在她的面前,他毫无免疫力。
“我,我”齐天诺茫然,不知所措的茫然,当年倘若自己不放手,现在的她,会不会是另外一副模样?
“诺,我明白,我们不可能在一起,当年不可能,现在,依然不可能,齐云两家,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呵,”低低的长叹,云烟树将捂了自己的脸庞,那里,在冰凉散去后有着微微的疼。
“这么多年了,我那天数了下,都十年了,十年我都过来了,再多一个十年,又何妨,诺,就把那些都忘记了吧,只当梦一场,梦醒后,你还是你,我也还是我,一个人,也可以继续将那份情感延续下去,谁又说过,一个人不可以天荒地老。”
她离去了,依旧优雅地转身离去,依旧将身影隐在了那一把透明的蓝色伞里。
或许此生,再不会相见,再也不会。
谁又说过,一个人不可以天荒地老?
齐天诺在咖啡屋坐到华灯初上才起身离去,雨依旧下着,在昏暗的路灯下斜斜地织着,校园的门紧锁着,一把生锈的大锁,锁住了曾经无限的欢声笑语。
她将背影留给了自己,她说,她不再是十年前那个云烟树了,那个他心里叫小烟的女子,死了,永远不在了。
那一夜,很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