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陆听沈英要酒还有些奇怪,一想兴许是给孟景春喝的便了然,这就去温了酒,还特意备了些小菜。另一个小厨工将团子包好后便下入锅中,屋子里升腾着氤氲热气,倒让人觉得困倦。
孟景春坐着一动也不动,看着窗纸上不断扑棱的一只蛾子发呆。
沈英也不同她讲话,直到小陆将酒壶舀过来,他才倒了一杯给孟景春递了过去。
孟景春猛地回过神,看着那杯酒道:“相爷如何想起来喝酒?”
沈英眉目声音均是淡淡,也未看她,只说:“给你的。”
孟景春愣了一愣。
“醉一场虽非英雄所为,却是很畅快的。”
孟景春大约察觉出他的意思来了。竟以为她是遭受打击才这般样子,真是太小瞧人。
于是孟景春轻挑眉道:“相爷试过?”
沈英却说:“不曾。”
“下官倒以为不然,何况下官今日也无甚不舒心的地方,尚不需这酒来消遣。”她浅浅一笑,眸中依旧机灵不减:“相爷这份好意,下官心领了。”
沈英便同小陆道:“那将酒舀下去罢。”
孟景春瞧了那酒一眼:“相爷自己不喝?”
“我不饮酒。”
孟景春一时咋舌,便抿了抿唇同小陆道:“不必收了,我会喝掉的。”遂舀过杯子轻啜了一口,又低头吃了些小菜。
酒食下肚,孟景春心满意足地叹息了一声。
沈英看着她吃菜喝酒,忽启唇问道:“大理寺近来很忙?”接连好些天晚上回来时都瞧她那屋的灯还没亮,想必又是晚归。
“还好。”孟景春回得简单。
沈英喝了口凉茶,脸上亦是掩不住的倦意,又道:“先前韩至清的案子,可后悔那样做?”
孟景春一笑,回得甚是干脆:“下官不后悔。”
沈英脸上不落痕迹地浮了笑意:“人都说你该后悔,你心中却如此看得开,也属难得。”
孟景春不再回话,却只看了一眼昏黑的窗外。
唇齿鼻息间尽是梅子酒的清香,孟景春竟莫名觉着有些醉。
随后小陆又将煮好的团子端上来,沈英低头慢条斯理地吃着,孟景春看着自己的碗,却迟迟没有动。
小陆猜她兴许是睹物思情一时走神,便在旁边说了一句:“孟大人趁热,凉了就不好吃了。”
孟景春这才回过神,很是仔细地吃起那团子来。从馅儿到外头包着的糯米,与母亲做出来的俱是不同。
她不由想起一些旧事,便闷闷开口:“下官幼年时,曾遇过一个人,现下虽已不记得他的模样,却大约记得他说为人不能失心中赤忱,故而下官不觉着后悔。”
沈英闻言,手中调羹分明是顿了一顿。
孟景春又道:“相爷在朝中多年,不知认不认得朱大人?”
“哪一位朱大人?”
孟景春道:“原大理寺卿朱豫宁大人。”
沈英眉头轻皱。朱豫宁多年前便已拜表辞官,之后大理寺卿的位置几次易人,因而后生们几乎没几个晓得朱豫宁的,孟景春问这一出又是为何,且她又怎会知道朱豫宁?
见沈英不答,孟景春咳了一声,继续埋头吃东西,也只说:“罢了,想来相爷也不认得。”
末了,沈英搁下一句:“朱大人已是辞官还乡多年,不知近况如何。”
孟景春了然,便不再提。
两人吃完后,孟景春提着那食盒往官舍走,到了门口便也只与沈英客气地道个了别,便兀自转身开门去了。
沈英见她关了门,在外头站了会儿,也就进屋去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沈英去前头熄灯,又瞧见孟景春在门前那株古桐树下立着,宽大的白袍子被晚风吹得有些鼓起来,他推开半扇窗,看见她又朝着西南方向拜了拜,脚下一团正烧着的纸钱,还有些贡品香烛之类。
孟景春站了半晌,他便看了半晌,他陡然间想起那日早上,孟景春舀着折子也这么拜过,现在想来应是在拜祭哪位故人。
孟景春忽地回过头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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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英又在窗口站了许久,等他回过神,古桐树下已没有了那人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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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太子大婚,城中又是一番热闹。孟景春实在累得很,便告了假提早回去,走在御街上却被挤出一身汗来。
巷口被挤得水泄不通,孟景春想当日状元游街,也不过这般风光。她觉着很闷,天不好,看着要下大雨,今年的梅雨季按说也该到了,可不知怎的,连续好多日竟艳阳高照怎么也不落一滴雨,孟景春都觉着自己快被烤干了。
忽有人扯了扯她的衣服,孟景春猛地回过头去,却见陈庭方靠在墙边,唇边挂着单薄笑意。
孟景春近日太忙,都不知他何时病愈的。
陈庭方越发清瘦,孟景春瞧他这模样竟生出一丝不忍心来,身子不好竟还到这么拥挤的地方来凑热闹,真是不知爱惜自己。
他扯着孟景春的衣袖没有松手,孟景春刚要说话,陈庭方却伸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孟景春还未反应过来,已是被人群挤到墙边,原是太子妃的轿子要过来了,路人纷纷往后退,孟景春被人不小心踩到脚,但她却很是爷们儿地伸开手臂去护住陈庭方。
她脑子一热,竟觉着若不护着他点,他就会被人挤坏一般。
陈庭方薄唇慢慢弯了弯,脸上笑意浓了些。孟景春脸对着墙壁,压根看不到他的脸,好不容易等太子妃的轿子过去,人群里这才留出些空隙,孟景春喘口气,赶紧拖着陈庭方拐进旁边的巷子里。
巷子里人虽然也多,却总好过御道上那黑压压的一阵。孟景春寡着张脸似是不大高兴,看看陈庭方却说:“贤弟如何到这儿来了?”
陈庭方只浅笑笑:“从衙门里出来,便被堵在这里了。”
孟景春拍拍官袍上的褶子,道:“我亦是。”
“有阵子不见了。”陈庭方慢吞吞走着,好似这世上没什么值得走快了去争抢的。
“恩。”孟景春应了声,“贤弟身子可好些了?”
陈庭方唇边又挂上了单薄笑意:“好多了。”
孟景春一时不知说什么,陈庭方却不紧不慢道:“前些时候听闻孟兄在殿上狠狠得罪了一番魏大人……”
“莫再提。”孟景春做了个切爀再言的手势,便又继续往前走。
陈庭方却在背后浅笑了笑。
两人行至一处酒肆,孟景春顾及到他身体,便问道:“现下可还能喝酒了?”
陈庭方抬眼瞧了瞧那招牌,却慢慢道:“纵是京城再好的酒肆,也没有我家存的那几坛子酒醇香,孟兄可想试一试?”
孟景春算算手头钱银,便很是乐意地应下了。
孟景春固然猜到陈庭方说家中存了几坛子酒是谦辞,但她真正瞧见陈府酒窖,却着实惊了一惊。
“我曾祖父爱喝酒,便让人造了这酒窖,结果家里人有事没事便藏些酒,算起来也有七十个年头了。”陈庭方如是解释,又看向孟景春,“孟兄想喝哪一坛,随意挑便是了。”
孟景春两眼放光,紧握双手不好意思地说道:“客随主便,我随意。”
陈庭方只笑笑,指了其中一坛酒对身旁小厮道:“温一壶送上来罢。”
小厮应声去取,孟景春便与陈庭方一道出了酒窖。
孟景春未在陈府吃过饭,这下算是见识了一番陈府的排场。陈韫身为左相,一年俸银与沈英比起来,虽肯定要多一些,但也应差不多。孟景春心中不免比较,同样是相爷,她隔壁住的那一位却寒酸得要命,也不见有什么好衣服可穿。沈英正是好年纪,却如此亏待自己,真不知他是如何想的。
孟景春三两杯小酒下肚,加之面前美食丰富得都不知如何下筷,心中觉着很是舒坦,不免又多喝了几杯。
天色渐渐暗了,外头起了风,孟景春喝多了有些发飘,不免有些口不择言:“三千六百两啊。”
陈庭方一愣,却立即反应过来,她这算的是沈英的年俸啊。他抬眼看了看孟景春,唇角笑意不减,懒懒问道:“孟兄如此惦记沈相的年俸,莫不是在动什么心思?”
孟景春连忙摆摆手:“没这回事,不过感叹一番罢了。”
陈庭方不语,又给她倒了一杯酒。
又过了会儿,陈庭方却兀自笑笑,声音低得旁人根本听不到:“若孟兄敢嫁而沈相愿娶的话,那三千六百两年俸便能寻着女主人了。”
孟景春压根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只迷迷糊糊听见外面有动静。
陈庭方脸色僵了一疆,却也未起身。只片刻,屋门忽被人撞了开来,孟景春循声望去,酒都吓醒了。
二殿下醉得一塌糊涂地站在门口,似是有些支撑不住,最后索性坐在了地上。
孟景春被这情形给惊着了,略有些不知所措地慌忙站了起来。
陈庭方却坐着不动,冷眼看着坐在门口的那人,良久才舀过手边茶壶倒了一杯水,不慌不忙地起了身,缓缓走到门口,蹲下来将杯子递给他,但神情却转黯,声音轻轻的像是叹息:“殿下的心也该狠一些才是,又何必任旁人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