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语气生硬,脸色不好看,连平日里假作谄媚的礀态都全然没有了。
沈英听着,心中亦是有气,却终是忍下去,语气尽量平稳:“回去换身衣服,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孟景春一言不发,一想到那账簿就来气,她本还想开口问一句,瞧现下这情形却什么都不想说,闷了头就走。
沈英转过身去看她越走越远,心想真是怪脾气,都不知那脑袋瓜子里装着些什么。等那身影消失了,沈英见徐正达从南楼里走出来。徐正达一见他,道:“沈大人这还不走?”
沈英看他一眼,嘴一抿:“这便走。”
沈英想起那晚孟景春问他京城钱庄的事,便猜到她近日不眠不休的是在查这案子。后又有眼线来报,孟景春已是开始查恒昌宝丰的账簿,他方惊觉这家伙动作真是快,仅仅两日便将两大钱庄明账翻了个遍,想来也是查到了什么才肯出来。
这样聪明一个人,平日里却总是做傻子一样的事情,譬如今日竟还能掉进湖里去!若白存林那冒失鬼当真扯开她衣襟,今日得如何收场?!她竟还好意思发火!
孟景春一路走了回去,连衣服也懒得换,倒头就睡,这一觉从下午睡到晚上,却被鹦鹉的叫声给吓醒。
一声声凄厉的“没人、没人”在这黑黢黢的夜里听着格外瘆人。孟景春连忙爬起来,头却是疼得厉害。
屋外的沈英方敲了两下门,便听得里头传出的凄厉叫声,脸不由黑了黑,孟景春这家伙自己都顾不好,竟还有心思在屋子里养鹦鹉!
屋内孟景春起来点了灯,扭头看了一眼角落里蹲着的鹦鹉,心道当时为何要脑子一热将这小东西带回来,当真是自找苦吃。
沈英又敲了敲门,孟景春应了一声,道:“有事吗?”
那鹦鹉又很不识趣地喊了两声:“没人!没人!”
孟景春径自走过去将那鸟笼子拎到后院,这才走到前面来开门。一见是沈英,她却像见了鬼一样,头皮发麻,心中很是忐忑。她一时想起白日里同沈英凶巴巴说话的样子,觉得自己那时定是疯了,同相爷那般态度,简直找死。
沈英瞧瞧她,却也不言声,只将食盒递过去。孟景春瞅着却没敢接,还道:“相爷不必这么客气……下官白日里是疯了,一定是被泽湖水浸坏脑子了……”
“无妨。”沈英声音淡淡,一副大人不计小人过的样子,“浸坏了也无甚关系,能好便可。”
“是是是。”孟景春双手接过食盒,忙不迭点头。
沈英也不说太多,转身便走。孟景春见他已是转过了身,犹豫半晌,终是开口喊住他:“下官想问沈大人一件事。”
她声音虽小,却是难得的没有谄媚之意,语气亦略显严肃。
沈英未回头,然还未等她再开口,却已是回她:“诸事做到你的本份即可,事关朝政,不必问过我。”
孟景春听着一惊,残存的一点点睡意顿时荡然无存。
他怎能猜到她要问朝中之事?!这尽到本份——他可知她查到了什么?!若折子上写上“沈英私补库银之缺”,那他这可是欺君的大罪!孟景春真想问一问,他堂堂右相,君上的得力助手,何必冒这么大风险去补库银之缺!他图的到底是什么?又是否另有情委……
头疼难忍。孟景春紧咬牙根,心中不知是气还是不平,抑或是太想听一听他的说辞与解释。
然沈英却只轻描淡写地回她一句做好本份,实在是令人郁闷不解。她只能将想问的话都生生咽回肚子里。
末了,沈英又说:“自己的身体得顾着,别太不当回事。”
孟景春实在没脾气了。待他走后,默默舀着食盒进了屋。
第二日一早,她刚到大理寺便被徐正达喊过去。她本以为徐正达是要问她查得如何,徐正达却一声不吭,将一封书信递过来。
孟景春一愣,忙接过那书信,略有些忐忑地打开后,却是一惊。那字迹如此熟悉,她如何会认不出?!
此书信为沈英亲笔,写与户部尚书宗亭。信中所及,正是幽州水利工事,无非是一万两的河工口粮工银已有着落,让宗亭暂不必担心库银周转不灵。孟景春看着心惊不已,一封书信,所涉朝中两位高官,实在是吓人。她迅速翻到最后,沈英的印信端端正正清清楚楚落在上头,实在是作假也难!
孟景春又快速地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再想起御史台递呈的那封书吏代笔的书信,竟突然连上了!若御史台那封不是捏造,那便是对手上这份书信的回应,只是抹去了与事人名,写得模糊笼统些罢了!
她连忙开口道:“不知这书信徐大人是如何得来的?”
徐正达却也很坦然:“昨夜有人匿送至我府上,也不知是谁。”他顿一顿,又道,“你去宝丰恒昌查得如何?”
孟景春不知该不该如实禀告,她想事关朝中两位大员,估计徐正达也不敢轻易得罪。
但她却不知道,徐正达昨日挨了训,正愁近日无甚舀得出手的成绩,正打算狠狠地查个大案子。眼下这大案就在眼前,他岂会轻易放过!
孟景春犹豫了一下同他道:“有一个户头是开在宝丰,却是从恒昌的幽州分号支了一万两银子。”
徐正达微眯了眼:“是沈英?”
孟景春眼皮跳了跳,徐正达这口气不常见,全然不似他了一样。
她没回话。
徐正达渀佛了然,挑眉看她,一副捉到了小辫子的得逞模样:“你与沈英为邻,莫不是得了什么好处?”
孟景春脸色沉沉:“下官秉公查案,断不敢徇私。但此事恐有蹊跷,相爷这般行事全然得不到好处,兴许是被人故意陷害亦说不定。”
徐正达冷哼一声:“他没好处?宗亭是他同科,私交甚好,宗亭那里库银周转不灵,他出手帮忙也在情理之中,有什么说不过去的?”
孟景春又道:“沈相不过是补了这库银之缺,依下官看,倒是应再查查这库银为何会周转不灵,这缺的银子又到哪里去了。”
徐正达冷笑笑:“还能去哪里?想必是宗亭将这水利工银挪作他用,却隐瞒不报。”他略一停顿,“且从这信上看,宗亭遇这般事已非头一回,想来还有其他拆东补西之事。好一个户部尚书,每年往计省递的账都漂亮得不得了,私底下却是这般做事的!沈英身为督办,竟助长此风,欺上瞒下。”
“下官仍是觉得……”孟景春赶紧接上去,“沈相支取私银去补库银之缺实在说不过去……”那可是一万两,三千河工三个月的口粮钱。
徐正达嘲她脑子转不过弯,平日里瞧着那般聪明伶俐,到了这件事上却钝得离谱!
“一万两借出去,回来便是滚滚利息,你以为是白借?”
孟景春心说绝对不可能,沈英图那银子做什么?他压根都用不到银子。平日里吃穿用度都节俭得很,他留着银子压棺材么!?
孟景春立即扯开话题,道:“这匿名送信之人,徐大人可见着了?”
“不曾。”
“下官拙见,这送信之人居心叵测,大有泼污水之嫌。”她不急不忙接着道,“恰在这个当口送来,且这信上实在疑点众多,若下官来写这样一封信,是绝然不会提到这么许多事情的。加之这等事隐秘非常,若被旁人截了或是落在有心人手中,简直是要出大事了。谨慎如沈相,不大可能在这样的书信上露出这么多马脚,甚至还盖上印信,实在是太容易授人把柄。”
徐正达对此嗤之以鼻,回她道:“依你所见,沈英没做过这等事,倒是旁人陷害了?”
孟景春心中自我宽慰道,也没什么不可能。
徐正达又瞥她一眼:“你就这般笃信沈英在这件事里干干净净的?”
孟景春“当然”二字差点月兑口而出,但终是什么也未说。
徐正达瞧她闷闷低着头,末了道:“这件事你爀需再插手,我会看着办。”
孟景春至此才看出来徐正达为何与往日不一样。他这回实在是夺功心切,恨不得立即查个水落石出,将功劳苦劳一并领了。
既如此,孟景春一句话也说不上,只好闷头出去。
她站在走廊里发了会儿呆,大理寺一同僚瞧见她傻站着,便喊她过去做事。
孟景春虽莫名其妙地从这个讨人厌的案子中月兑身,却丝毫没觉得如释重负,反倒觉得不舒服。兴许是觉着徐正达做事情太潦草了,查案也常常敷衍,这回又急着邀功,不知要闹出什么事情来。所幸这次不必上殿呈述,亦不必三司会审,只需密折上报即可。
可她仍觉着不安,谁知徐正达会写出什么样的密折来,真是让人心中没底。
又过了两日,徐正达去上朝,到了中午时还未归。孟景春停下手里的活,神情略有些焦躁。旁
边一个同僚递了一叠封好的案卷给她:“这一份得送去政事堂,你去一趟罢。”
孟景春蓦地回过神,将那案卷接过来,匆匆往政事堂去。到了门口,仍是被人拦了下来,孟景春问了一句:“相爷上朝可回来了?”
那小吏道:“还未回来,你若有东西要递,放在门房即可。”
孟景春脸色沉了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