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月的晚上,倒真是应了那句“月黑风高夜”了,罪恶就是因有了如此的黑夜作掩护,才会无所顾忌的在明晃晃的城市里肆虐,在高耸入天的写字楼里肆虐,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肆虐,在摩肩接踵的行人间肆虐,在酒肉声色的夜店中肆虐,颓靡不堪。
许芸的家离林辰北所住的小区离得挺远的,是一幢独立在绿荫里的楼房,不知道是用多少许文滔从各路人士口袋里榨来的钱财建造的,反正这样的事情许芸也懒得去过问,只是安然的住着了。
十五岁的那年刚回到这个家里,不算大的年纪,但许芸能感受到的,除了陌生还是陌生,即使是对许文滔,她的亲生父亲,那种陌生感是无法改变的。
她喏喏的站在客厅里,面对着许文滔,竟然有些无所适从,双手背在身后扯着自己的后衣襟,说实话,她对眼前这个大月复便便油头油脑的中年男人是一点亲切感也没有,却反而有些厌恶,不想与他亲近。林振国叫她到许文滔身边去,她怯懦的向后退了一步,看着林叔叔摇了摇头,硬是不过去。许文滔脸上明明是有些怒气的,在瞬间又换成了笑脸,于是冲着林振国哈哈大笑道:“哎,小孩子家家的,毕竟不是在家里长大的,随她随她。”林振国听见许文滔这么说,只能朝着许芸大手一摊,无奈的笑笑:“你这孩子。”一切便只好作罢。
林振国在和许文滔在一阵漫长的寒暄之后就离开了许家,连跟许芸的道别都没有,就匆匆离开了。许芸听到不远处大门合上的巨大声响,便停下手里的活计,偷偷的透过自己新房间米白色的窗帘向外看,看见林振国抬脚踏上停在院子里的自己来时所坐的汽车,汽车倒出空荡荡的院子,最后扬长而去,留下漫天转瞬即逝的尘埃。
她忽地流下眼泪来,仿佛林振国这一去就再不复返一般。她擦干眼泪,知道这就是自己的宿命,自己并没有强大到足以去改变它,于是只能低头屈服,转身收拾自己的东西了。房间不算是小的,许芸在拉着窗帘的境况下打开白炽灯,坐在柔软的床上思索着怎么把这个房间摆设成自己以前在林叔叔家一直居住的那个房间的模样,然而就在她陷入沉思的时候,敲门声突兀的响起。
“笃笃笃”,也是很有规律的三下,声音虽然小小的,却足以将沉思中的许芸吓了一跳。
许芸很警觉的站起身,脑中一直在想着,敲门的人会不会是她那个所谓的父亲,慢慢忐忑地挪动脚步往门口移去。“是谁?”许芸贴在门上,没有马上把门打开。门外仿佛是传来了应答的声音,但是那声音实在是太小了,不足以穿透厚厚的红木门,许芸可以肯定那不是许文滔,于是缓缓地开了门。
门由小小的一条缝转变成足够大的空间,露出来的一张男生青涩的脸,比许芸稍小一些,十四五岁的样子,稚女敕却挡不住帅气,唇边还带着细碎的青色胡茬,穿着简单的背心和刚过膝盖的短裤,耷拉着人字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插在裤袋立在许芸面前。
许芸垂下视线,心怀戒备的看着面前略微比她矮了一点的男生,他该就是许森了吧,于是坏坏的明知故问:“你是?”男生把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露出手里的东西:“姐,你的这个掉在客厅了。”说罢将手里的东西塞进呆愣着的许芸手里,面无表情的转身进了不远处的另一个房间。许芸低头看看被塞进自己手里的东西,是自己的日记本,许芸心里忽然一阵慌乱,赶忙检查它是否被损坏了,所幸,它完好无损。忽而许芸又反应过来,男生叫的是“姐”,许芸蓦地就觉得心底暖暖的,这个家看起来也不是那么讨厌了呢,她默默地想。
许芸费了很大的气力才把自己所有的东西规整的摆好,满身都是累的感觉,瘫倒在床上,眼睛就要眯上了,却在不一会儿被压在自己身下的手机震动闹醒了。许芸反手从身下拿出手机,迷迷糊糊中看了一眼发亮的屏幕,一瞬间又清醒了过来。
“小念,啊不对,现在应该叫小芸了,”林辰北温暖的声音自冰凉的话筒那一头传过来,还是那个熟悉的感觉,“搬过去感觉怎么样,能适应吧?”“嗯,还好吧。”林辰北的声音穿过薄薄的耳膜直达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让许芸的心甜软的像一朵棉花糖。“不要老是像个傻瓜一样,要好好照顾自己知不知道,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林辰北的明明是关心的话语,却在无形之中带了命令的意味,霸道不堪。许芸在这一头听着,静静地听着,眼泪又流了下来,自己再也不能像以前那般了,再也不能每天每夜跟在林辰北身后享受他无微不至的保护了,再也不能肆无忌惮的拽着他的衣角躲避孩子们的调侃了,再也不能在晚上偷偷跑进他的房间逃离可怕的雷声了。那么多的可能,都变成了再也不能,都渐渐化为乌有。
许芸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掉电话的,只记得自己泪流了满面,眼泪痒痒的在脸上空白的不空白的地方爬行,天昏地暗。
不知多久,直至许森在门外叫她吃饭,她才缓过神来,慢慢从床上爬起来,扯了一张纸巾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就踏出门去。
是很简单的几个菜,许芸在饭桌旁坐定,四处张望,却没有看见许文滔,正一脸疑惑着,许森好似看透了她在想着些什么,便又开了口:“爸爸出去了。”“那这些是……”许芸指指桌上热乎乎的饭菜,既然只有许森和自己,那就不再拘束了。“我做的。”许森低头很镇定的将一口米饭含在嘴里,面无表情的混合着菜咀嚼,很香的味道。许芸吃了一惊,脸上尽是难以置信的神情,许森继续说道:“爸爸不常在家,开始我是天天在外面吃,后来觉得太麻烦了,反正家里的厨房也是闲着,他也不管我。”许森很快把碗里的饭吃完,又转身去厨房盛了满满一碗饭,重新坐回桌旁。许芸也不说话了,静静地吃饭,菜做的还算不错,她忽地就觉得曾经一直憎恨的那个挤掉了自己在家里地位的弟弟其实也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恶魔,他和自己一样,是被抛弃的。
许芸争着不让许森洗碗,而是自己亲自动手:“没有请过保姆么?”许芸也是长那么大以来第一次操劳家务琐事,动作缓慢有些滑稽,却还是在慢慢的坚持,随后将心里的疑惑道出来。许森在客厅里,和她隔了老远的距离:“请过的,被我赶跑了。”“怎么?”许芸挡不住好奇,冲掉手上大团滑腻的洗洁精泡沫,追问了一句。“她们说我是没娘的孩子。”许森“啪”的一声打开电视,骤降的无聊广告声几乎要淹没了他的处在变声期略显沙哑的声音,许芸虽待在厨房,却听得清清楚楚。
脆弱的人往往渴望用其他的事物来掩盖自己的脆弱,不想让别的人发现,然而脆弱的心却是不甘于沉默的,它们总会在某些时候发出自己特有的声音,而这些细小的声音,大抵只有感同身受的同样脆弱的人才能真正的听见,乃至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