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白子与黑子
安荣抬头看了一眼吴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觉得一股暖流在心灵里盘旋不去。回头看了一眼父亲,父亲抬头看了一眼,笑了笑也没有说话。
这时安荣看到吴奈拔草飞快,绿色的草在半空飞舞,很快就要会合了。安荣能感觉到,就好像有一股清风一样,顺着拔草的声音飘过来。安荣只管低着头拔草,莫名其妙的心喜一阵一阵在心中涌动。
吴奈离安荣越来越近。安荣听到吴奈小声说,“你准备在这里住几天啊。”
安荣头也不抬拔着草说,“看情况吧,最多三五天就得回去了。”
吴奈跟着说,“我也是这样想的,到时候咱们俩一起回北京吧,也好有个伴。”
安荣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低头拔草。
吴奈没话找话说,“前些日子咱们学校跟别的学校查足球,你知道这事吗,咱们学校赢了。”
安荣一边拔草一边说,“我知道咱们学校足球有名,我一般不去看球。”
吴奈马上说,“我知道你不爱看球的原因了,是不是总有人追你啊。你以后要想看足球,我带着你去看,这样就不会被别人追了。”
安荣看了吴奈一眼说,“真看不出来,是不是你追别的女孩子也是这样追吧。”
吴奈说,“没有的事儿,我从来都不追女孩子,只有对你这样的女孩子才说这样的话。”
安荣说,“你真没有追过别的女孩子吗,我可是不信。”
吴奈说,“我要骗人我就是小狗。”
安荣暗自笑起来说,“我才不信呢,到时候我找到证人你就服气了。”
像安荣这样漂亮的女孩子,在那样年代里也是很扎眼的,常是男孩子追逐的对像,搞不好就会被叫成野鸡,再坏的话就是圈子了。
吴奈说,“你跟我的哥们儿在一起,最安全了,你就什么都不用怕。”
安荣什么话也没说,但还是感觉心里很快乐。她站起身来,蹲的时候太长了,甩动着手腕,看一眼前边拔草的父亲说,“铁路上怎么长这样多的草啊。”
吴奈忙说,“你累了,到一边休息会儿,我来拔,学农时这些活算什么啊,背麦子拔麦子都不算什么。那时我常帮助女生干活,一点都不觉得累,别说这点活儿了。”
安荣说,“那我不干活儿呆在这里干什么呢。”
吴奈说,“你去抓只蝴蝶吧,那边路基下边有蝴蝶。”
安荣笑起来说,“我最喜欢蝴蝶了,我家里有不少蝴蝶标本,都是我自己抓的,也有一些跟同学换来的,可这里的田野里太不好抓了。”
吴奈说,“有机会我帮你抓蝴蝶,现在得干活儿。”
班长在铁路上不时溜来溜去,查看着干活的质量,眼看快到十点钟了,班长就指派吴奈和安荣到村里打水给干活的人喝。
安荣一听很高兴,提着水壶就往铁路边的村子里走去,一路上摇曳多姿快活异常。
吴奈跟在后边,看到田野里有一只蝴蝶,就飞跑过去抓蝴蝶,抓了半天也没有抓到,还摔了一跤,逗得安荣大笑起来。吴奈回来说,“总有一天我会抓到一只给你的,现在没有工具蝴蝶真不好抓。”
他们边走边聊。吴奈问,“你父亲好像是个大头吧,犯了什么错误啊。”
安荣说,“我也不知道犯的是什么错误,反正是犯了错误,到底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你父亲是什么错误啊。”
吴奈说,“也没什么大错误,听父亲说,不知道哪句话没说好,犯了路线错误,就安排到这里来改造了。我看他们都不是大错误,要真是大错误,不是杀头,就是发配到远方劳动去了,那才是重犯呢。我看你有时总会显出一点不开心的样子,是不是为父亲担心啊。”
安荣看了吴奈一眼,用脚踢着路边的小石头说,“我父亲岁数大了,家里的俩个姐姐都插队去了,就我一人跟母亲在家,母亲身体又不太好,没事时总是叹气,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很难受,常想一些事情,不知不觉就不开心了。我总是这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吴奈说,“你不应当总是这样,以后有什么事儿,就去找我好了,我在家里是老大,什么事儿我都会做的。我还有一帮不错的哥们儿,他们都是好人,有事儿一招呼就来,铁辞,没得说。咱们就算是好朋友了,你不用再这样不开心了。”
安荣看着吴奈点点头,心里又温暖起来。安荣家里没有男孩子,有这样男孩子保护,体验到了从没有过的一种安全感。
他们进到一个村庄里,找到一家农民,要了一壶凉水,道了谢后,吴奈一人提着水壶。安荣显出温柔的样子,眼睛看着远处的山脉说,“你看,那山多近啊,好像就在前边。”
吴奈看了一眼说,“听父亲说过,那就是燕山山脉,是保卫北京的天然屏障,上边还有长城,七0年时父亲还没有犯错时,跟着父亲的单位去过一回,长城真是壮观。这山脉和长城能阻拦北方少数民族和凶奴的侵略,你真的没有去过吗。”
“没有去过。”安荣显出失望的样子。
有机会我一定跟你去一次,去了你就知道了。**说过的诗句是,江山如此多娇,----一到长城上感觉心胸特宽阔。吴奈说。
安荣抻手要帮吴奈一起提着白铁皮水壶,有点娇滴滴地说,“说好了,你一定带我去长城啊。”
“一定带你去。”吴奈和安荣一起提着水壶走在绿茵片片的乡村道路上。
安荣脸上荡起一片喜悦。
回到铁路边上,想不到安荣会大声喊叫起来,“喝水了,喝水了。”听得出来那声音里有一种快乐,是发自内心的快乐。安荣自己都无法自控这样的情绪,所有的快乐都像阳光一样在心灵里绽放。如诗如画的田野里,几只蝴蝶在欢快地飞舞。
10黑子与白子
晚饭后,吴奈请安荣一起到火车站看火车,车站里黄色的房子,一排排串成一列,也像个长长的火车箱,后车室门前不时走出要上火车的人们。他们不时数着有几辆火车发出了,气笛声发出长长的鸣叫,听来叫人心惊肉跳。他们互相猜侧开过来的烝气机车是几个轱辘,烝气机车一侧有三个轱辘的,有四个轱辘的,有五个轱辘的,每当他们猜对了就哈哈大笑起来。他们走到铁路线上,去看停在那里的烝气机车,俩人就站在红色轱辘下边比着高低。他们发现五个轱辘最矮,三个轱辘最高,五个轱辘和四个轱辘都没有他们高。吴奈喜欢三个轱辘的,显得高大壮硕。安荣喜欢五个轱辘的,五个轱辘更有力量。他们互相争论着,开心地聊着,又弯子,把耳朵贴发热的铁轨上,听远方是不是有火车开来。听了一会说,“有火车来了。”他们就往远方看,不一会就看见火车开来了,他们站在一边看着火车轰轰隆隆地开过去了。他们不停地玩着这种游戏,听着远方火车发出的声音,这种游戏玩烦了,就开始在铁轨上走路,看谁能最后一个掉下来。安荣走在独根钢轨上,身子摇摆多姿,如同春风吹柳枝。吴奈看得心喜欢快,不时逗着安荣,好叫她掉下钢轨。安荣被吴奈逗的坚持不住就掉下来,嘻嘻哈哈笑着。他们顺着铁轨向前走去,学着车站外勤值班员的样子,做着手式,指挥着来往送出的火车。
天色渐渐黑下来,火车站里各种各样的灯光,黄色的,蓝色的,红色的,白色的,相杂错落,铁轨上也闪闪发光。他们来到一间废弃的搬道房里,空间子里什么都没有,吴奈惊叫一声,就跑了出来,吓的安荣跟着也跑了出来,不停地说,“你真坏,吓死我了。”
吴奈笑着说,“有我在你怕什么啊,别说没有鬼,就真有鬼我也会保护你的,鬼要先吃我,回头再吃你,说不定鬼在吃我时,就吃饱了,你就会没有事儿。”
他们又顺着铁路线往前走。吴奈上了一辆停在车站里的无顶的车箱里说,“你敢上来吗,没有事的。”
安荣说,“我怕一会火车开了。”
吴奈说,“没事的,有我在你怕什么啊。就是火车开到天边,有我在你还怕什么啊,再说前边也没有火车头啊。”
安荣也想上车箱里,刚上到一半,吴奈用手去拉安荣的手,这是吴奈第一次模女孩子的手。安荣的手是那样温软,细腻,好像有一股电流顺着手跟手链接起来,在全身流动起来,那感觉是那样美好,是从来没有过的一种感觉。安荣站在车箱里时,他们的手还握在一起,一时不能分开,好长时间安荣才把手从吴奈手里拉出来,不好意思地看了吴奈一眼。
吴奈说,“想不到你手这样细软。”
安荣什么话也没说,但是也感觉到一种异常温暖,两种温暖绞在一起,变成了一种新的温暖,这种新的温暖紧密结合在一起。
他们从来没有上过这样的车箱。他们在车里走来走去,抬头看着天上繁星点点,皓月当空,一颗流星飞入暗蓝色的远方。
安荣说,“你知道天上有多少颗星星吗。”
吴奈那里知道有多少颗,就顺嘴说道,“大概有一万颗吗。”
安荣不相信地说,“你怎么知道有一万颗啊。”
吴奈想了一想说,“小时候我去过天文馆,我数过啊,真的就一万颗,不信下次去天文馆你数数看。”
安荣说,“我不信,我也去过天文馆,可我看比一万颗还多,怎么也得有一百万颗那样多。”
吴奈说,“你最喜欢哪颗星星啊。”情感像蛇信子一样在对方的心灵里探索,语气温馨如淙淙细流。
安荣想了一想说,“我最喜欢土星了。”安荣用如月光般的眼神盈盈洒落下一片美丽。
吴奈坐在车箱里说,“为什么啊。”
安荣抬头看着天空说,“因为土星有一个大帽子,就像一个草帽一样,特好看。”
吴奈也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说,“就像女孩子带上草帽一样是吗,你喜欢的星星我也喜欢。我也觉得土星很特别,你就像土星一样好看,这是我的真心话。如果你戴上一个草帽的话,一定就像土星一样好看。”
他们玩了一会儿,就下了车箱,顺着铁轨正要往前走,想到更远一点儿地方看一看。忽然,吴奈脚下被一个东西拌了一下,低头一看,不觉头皮发麻,全身出了一身冷汗,嘴里瞬间就叫出声来,一个人躺在这里。
安荣也看见那个人了,一动不动躺那里。他们没有多看,就快步往回走,头也不敢回,快步走进了养路工区,谁也没有跟大人们说起这件事儿,就睡觉了。
吴奈一夜好像也没有睡好觉,不时听到车站里发出火车的轰鸣,梦中听到有人在大声地叫欢,一睁眼,就听到养路工区的工长不停地叫着老改犯的名子,挨门挨户找人,边找边说,“车站里又切死一个人。”工长最怕自己手下的老改犯一时想不开自杀了。工长的声音都变调了,所有的人都还没有醒就被叫了起来。工长挨门走了一圈,发现自己手下的老X犯都在,这才放心。工区的人们都起来了,议论的什么,没有谁去吃饭,都到车站上去看死人。
吴奈也叫上安荣一起去。安荣不想去看死人,她怕看到死人,怕看到同学那张苍白的脸。吴奈说,“我们就站在远处看看,有我在你怕什么。”吴奈总喜欢说这句话,安荣就听从了,跟着人群到车站里看死人。车站里的人们议论纷纷,说是车站里的一个副站长,一时想不开就自杀了。人们忙着找人找车,有一些车站里的人,把死人抬出铁路线,等着车站里的一辆解放牌汽车开来,把死人抬上了车。所有的人都没有说什么话,目送着死人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