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白子与黑子
第二天吴奈坐通勤车回工区了,在工区没呆几天,算计着安荣快回来时,就又坐通勤车回到城里。
吴奈打听好安荣那趟列车回来的时间后,一个人到车辆段的车库外边接安荣。这条路上的变化跟从前不一样了,饭馆也多了起来,人也多了起来,一个又一个小商贩在地上摆摊,不时听到叫卖声。
吴奈抽着烟,慢慢走过一个又一个摊位,远远看到桥上走来一些人,一片蓝色的衣服。所有的人都是大包小包的,手里还拉着一个带滑轮的旅行包,说着,笑着,一张张脸上飞扬着青春色彩。
吴奈一眼就看到了安荣,觉得人太多,不好上前接安荣,生怕安荣不高兴,就躲在一个角落处,等着她们走过去,就跟在后边,一直跟到出了这条街道。她们几个人分手后,吴奈才叫了一声说,“安荣。”
安荣听到叫声,蓦然停止脚步,看着吴奈一脸惊讶地说,“你怎么来了。”
吴奈说,“我回城休假啊。知道你刚好今天回来,就来接你啊。”
安荣并不太高兴,“谁叫你接了,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不要接送我,叫人家看到多不好啊。”
吴奈说,“我看你和同事分手后,才过来接你,没有别人看到啊。”
安荣看着吴奈说,“真是的,那还不帮我拉着啊。”
吴奈忙接过滑轮包,又接过一个大背包,一边走一边说,“多长时间没看到你了,你回城就不能给我打个电话吗。”
安荣有点不耐烦地说,“有什么可打的啊,打一个电话还得跑那么远。我跑一趟车你知道多累啊,竟想自己了,就不会为我想想啊。”
吴奈说,“跑车有什么可累的,不就在车上送点水,还有什么啊。”
安荣说,“你说的到轻松。你不知道啊,送水得跑多少回啊,还有好多事呢,一个星期下来,睡也睡不好,你去试试看,人都接不上地气。”
吴奈说,“那怎么着也比我们修铁路轻松吧。”
安荣说,“少说你那破工作,那是人干的活吗。”
吴奈听到安荣说这话还是心里一惊,心里想,安荣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吴奈装着没事人一样说,“没有我们给你们修铁路,你们能跑车吗。”
安荣不知那里来的火气说,“你少跟我来这套啊。你们不就是一群扒道狗子吗。”安荣快步向前走去。
吴奈跟在后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是一句骂人的话,这话从安荣嘴里说出来,就有点不一般了。安荣有点看不起修铁路的人了,不知道是不是也看不起吴奈这个人了。
吴奈心里忐忑不安,一路上一句话也没说,跟着安荣走到大街上。
他们挤上了公共汽车,一路上也没说什么话。
吴奈把安荣送回家。安荣的母亲看到吴奈很是高兴,又是倒水又是让座。
安荣从自己的一个包里拿出两条希尔顿香烟说,“这是给你带的。”
吴奈拿出一张大团结说,“这钱你得拿着。”
安荣说,“你别拿钱给我啊,要这样我就不给你带了。”
吴奈说,“上回你叫道子送给我的烟还没给你钱呢,你是嫌少啊。”
安荣有些急了说,“说不要就是不要,现在你变的越来越罗嗦啊,你烦不烦啊。”
吴奈只好把钱收起来。
安荣回头跟她妈说,“妈,我给你带来了几件好看的衣服,你来看看啊。”安荣把大包小包都打开了,把一堆衣服拿出来,脸上马上变得快乐起来。
安荣的妈妈拿起新衣服在身上比划一下,一脸笑容,走出了房间。
吴奈想跟安荣亲近一下,可看安荣那个样子,就把这个想法打消了。看着安荣一件一件比划着衣服,就问安荣说,“今晚想不想出去吃。”
安荣说,“我很累,不想出去吃饭,只想在家好好睡一觉。”
吴奈又说,“我去给你做饭吧。”
安荣显出疲劳的样子说,“不用了。”
吴奈又看到安荣拿出几件女用短裤,都是真丝的。有的短裤前边还有开口,就如同小时候穿的开档裤一样。吴奈不明白这是什么短裤,就问安荣,“这是什么短裤。”
一说到衣服安荣就来了精神,马上高兴起来说,“这你都不明白啊,没见过吧,这是艺术短裤,就是好看,用起来也方便。你看这上边绣的花边,你看这做工,你看这色彩,多好看啊。这种短裤特好卖,一出手就有人要,那些要结婚的女人专门要这种短裤,这回叫你开眼了吧。你在那个破地方修铁路都修傻了。”
吴奈这时怎么也按不住火了,就高声叫起来,“又说我修铁路,谁修傻了。你过去也修过铁路,修铁路怎么就傻了。”
安荣看了吴奈一眼说,“你就是傻瓜,你还不爱听了,你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修那个破铁路。你到外边的世界看看去,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所有的人都在改变命运,只有你还总是想着那个破铁路,修一辈子也不如人家干几天挣的钱多。”
吴奈说,“我喜欢这个工作,怎么了。没有修铁路的我们,火车怎么开起来,游客又怎么能做火车。”
安荣显些没气死,大声叫起来说,“你少跟我说这套没用的话,没有你修铁路照样有别人去修。你一辈子也不会有什么出息,你不会怕马屁,一辈子就知道傻干,没有比你更傻的了,我早看透你了。”
吴奈说,“我是不会拍头的马屁,可我是干出来的。”
安荣说,“你就知道傻干,你也不是没听说过,干的好不如干的巧,你脑子里还是过去的老脑筋,就不会跟着时代变一个思维方式吗。”
吴奈说,“我知道你接触的人比我多,可你不能要求所有的人都跟那些人一样吧。你今天发火是不是累了,改天我们再谈吗。”
安荣更是来气了,“我不累,我一看你就累,一看到你那个样子就累。你说你吧,给你买的外国好烟,你就自己抽吧,你可好,把良友烟盒两边打开,另一头放进香山烟,给别人抽良友烟,你自己抽香山烟,你这种为人的做法,很叫我看不起,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我看你就是抽香山烟的脑袋,你要这虚伪的面子有什么用。”
吴奈这个秘密被说破后,觉得很是没面子,想了一下说,“我那也是显摆给别人看的,遇上用得着的人,就给好烟抽,这样也有面子,再说天天抽希尔顿我抽得起吗。”
安荣还叫道,“别的人怎么抽得起好烟啊,你也是男人,怎么就不能叫自己抽好烟呢。”
吴奈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安荣,你是不是变了,变得跟从前不一样了。”
安荣的声调小了些说,“是变了,变的跟上时代了。而你没有变,落后于时代,你能不能跟上时代的列车。”
吴奈说,“我不也一直好好干吗,一直向上吗,我怎么落后时代了。”
安荣看了吴奈一眼,全身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叹了一声说,“看来我们跟从前不一样了,我们两个人驶过了道岔口,没有向一个方向前进,而是奔向了不同的方向。”
吴奈说,“安荣,你知道我是爱你的。两个人总有一个在前方,一个在后方,这不是很好吗。你在前方挣钱拼杀,一个星期回来一次,我在后方给你镇守家里,多好的配对啊。”
安荣苦笑着说,“你那是镇守家里啊,在那个破车站里,什么世面也见不到,一个月也不见得回北京一回,还镇守家里,别气我了你。”
吴奈说,“那你要我怎么样。”
安荣说,“我把话都说明白了,你看着办。你自己的人生,还是你自己来走,每一个人都是自由的,谁又能怎么着谁呢。自由的天空,自由的大地,任由你自己飞。”
吴奈说,“我感觉你跟从前是不一样了。”
安荣也说,“我感觉你跟从前还是一样,跟本就没有变。”
吴奈说,“我为什么要变啊,生活的好好的,工作也顺心,还变成什么样啊。我看你变的越来越不像你了。”
安荣说,“我今天累死了,跟你谈话更累,就像对牛弹琴。而且还是一个像白痴一样的呆牛。好了,你回去吧,再聊天我非疯了不可。”
吴奈说,“我本来今儿晚上就回工区,我为了等你回来多呆了一天,这都是为了你啊,你怎么就不知道我的心啊。”
安荣说,“你还是为你自己想一想吧,你怎么就不知道我的心啊。你再说话非把我气死不可。”
吴奈也不想再说什么了,就走出了安荣的家。
安荣一个人躺在床上看着虚空,脑海里出显了两股铁道,一列火车开来,在道岔上飞快开过,奔向另一个方向。另一股铁道空当当的,钢轨显出两道白光。吴奈走在铁道中间,手里拿着道尺,走几步一弯腰在测量着轨距。安荣想着想着发出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