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黑子
吴奈自打没了工作后,父母把他骂了一顿后,也就任他自己去奔命了,活什么样算什么样,再也不管他的事了。
吴奈和几个朋友一起喝酒时,侯二问起辞职的事。吴奈就满不在乎地说,“我把原来的单位给辞了,马不吃夜草不肥。我前半辈子为国家拼命,也没得到好处,后半辈子我要为自己活了。”
侯二说,“谁敢说你做出的决定是错的,这年头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所有的朋友都同意侯二的话,还大加赞扬一翻,只有老猪说出了另一种观点,“你别看现在下海的人这样多,下去后会不会游泳还另说着。我就认识一个去海南的女人,人家那可是有真本事,很快在海南就挣到了第一桶金,还说挣了大钱就到北京发展。反正我不会辞职,我的工作也很好,日子过的很顺心,每天回家喝点儿小酒,抱着女朋友睡一觉,挺美的。”
道子说,“老猪,你也就是猪的性格,吃饱了混天黑也算是一种境界了。”
三子也打趣说,“还是头种猪性格。”
大家就笑起来。吴奈想起来什么,就问老猪说,“你在海南认识人啊,当初我去海南时,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啊。”
老猪说,“谁知道你去海南啊,也不跟朋友说一声,一猛子就扎海南去了,我们还认为你在单位上班呢。”
吴奈说,“你的朋友叫什么,回头给引见引见。我现在就喜欢有钱的人,就想和有钱的人认识。”
老猪说,“我认识的那个女人叫蜜三刀,这是外号,认识的人都这么叫她。回头她杀回北京后,我给你介绍介绍。我这人就爱交朋友,多个朋友多条路。蜜三刀从前是我姐的朋友,过去常来我家,慢慢就成了我的朋友,这也算是一种本事吧。”老猪就笑了起来。
吴奈也看清楚了当前的形势,挣钱为第一头等大事。谁说中国人没有信仰,挣钱就是中国人的第一信仰。多年羞于谈金钱的想法一挥而去,如今都赤X果的,奋不顾身地在挣钱的路上。
吴奈那一阵想挣钱想疯了,只要能挣到钱,什么累活苦活都干。吴奈帮人夜里看守过水果摊,跟人家到外地进过水果,到首体和工体倒过音乐会票和球票,冬天帮人切过冰冻过的羊肉片。如果有时间的话,还帮助道子卖过衣服进过货。实在没事干的话,吴奈就提着自家的汽简子,在一块纸板上写上字,打汽一角钱,就蹲在鬼街的十字路口上,等着想打汽的骑车人。吴奈完全是没皮没面,满不在呼的样子,抽着烟跟身边一个老太太聊天。那个老太太守着一个称身重的秤,每称一次五角钱。老太太还跟吴奈说起自己的故事,家里有一个长年吃药的老伴,每月得花好多钱,没有法子,后来想起这么个办法,挣点零花钱好贴补家用。
鬼街上对面有一个卖冰棍女人,一看到买冰棍的女人,就想起过去卖冰棍的叫卖声来,水果冰棍,三分钱一根,小豆冰棍五分钱一根。吴奈想到,眼下无论怎么着都是能挣到钱的,怎么着也是能混下去的。
这时一个熟人来打汽,见到吴奈就说,“吴哥,怎么着,你在这里发财呢。”
吴奈完全不在意别人怎么看,笑着说,“是啊,我在这里玩呢,没事挣点儿酒钱。”
那个熟人打完汽,给了吴奈两角钱。吴奈还想找一角给对方。那个熟人头也不回地说,“回头你发财了再还我吧。”
吴奈骂道,“你大爷的,你以为你有钱就可以挤兑我,爷,我也有翻身的一天。”
忽一日,街上有大批的大学生在游行,场面非常壮观,人山人海,神龙见头不见尾。吴奈就叫上道子,批发了好几箱北冰洋汽水,骑着三轮板车到街上去买。街上这么多的人,天气又这么热,汽水一定好卖,这就是个商机,决不能错过。吴奈还带上了多年没用的管叉,怕万一有什么事,也能派上用场。这可是防身的武器,带在身上心里就踏实。
街道上的游行大学生排着长队前进,每个人头上都戴着布条,上边写着什么字,口号声一浪高过一浪。看热闹的人很多,游行的大学生跟看热闹的人混在一起,一眼望不到头。路边上有人给大学生送油条的,还有送冰棍的,一分钱都不要。
吴奈和道子推着三轮车在人堆里穿行,一路向前走一路叫喊着,“卖汽水嘞,北冰洋汽水嘞。”
这时一群大学生愤怒地问吴奈,“你们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期,卖汽水还要钱。”
吴奈当时没有听明白,不知道什么意思,难到在这样的时期什么都不要钱吗。吴奈说,“为什么不要钱,你当我是地主呢,我也是穷老百姓。”
吴奈话声刚落,一下子围过来上百个大学生,还有看热闹的群众,把吴奈他们围在中间,就像一个孤岛一样,显得那样弱小。大学生愤怒的乱叫起来,“这是非常时期不能要钱,如果要钱就不能在这里卖。”好多嘴乱说着,“这些小业主,小商贩,就知道眼前的小利益,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打倒小业主。”群众也跟着起哄,一起叫喊着。
有人又喊叫起来,“你们把这一车汽水分给大学生,就算你们是爱国的小商贩,不然的话,你们别想再卖了。”
这时道子也急了,“我们就是要卖钱的,我看你们谁敢抢。”
吴奈也急了,好像多年没有打架了,一股激情在心中涌动。这时人群越来越多,把他们两围的像火锅里的食料一样,无路可逃,口号声响彻云霄。吴奈心中涌动着愤怒喷发了,顺手拿起两瓶汽水,一手一个,一下子就跳上三轮车,就像双枪李向阳一样,孤身面对群敌,大喊一声,“你们谁敢动一下,我跟你们拼了。”这喊声并没有压过口号声,可也足以叫人一惊,顿时大学生们都呆呆地看着吴奈,口号声一时停止了,大学生们还是不想离去。
道子也跟着叫喊道,“你们别逼我们啊,我们过去可是玩闹啊,都是大刑上来的。咱们最好井水不泛河水,你走你的阳光大道,我走我的独木小桥。”道子不停地说着,顺手从吴奈身上拿出管叉来,在手里晃动着。
吴奈在三轮车上转着身子,查看四围的人群,手里就像提着两颗手榴弹,随时都可能把手榴弹抛了去。
这时大学生在群众的拥护下,越来越疯狂了,喊叫声越来越大,局面很快就失控了。不知道什么人,把三轮车的前轱辘抬起来,将吴奈和三轮车掀翻了,吴奈和汽水混乱在地上,顿时一片大乱,人群像潮水一样退开。吴奈从地上爬起来,把手里的汽水抛向人群。道子也抓起地上的汽水抛向人群。
大学生们哈哈大笑,远远地看着吴奈他们。大学生觉得胜利了,又接着游行去了。
吴奈和道子也无心追赶了,收起地上的残局,北冰洋汽水损失大半。初次卖汽水就损失惨重,剩下的几瓶汽水,也不想卖了,这次战斗算是大败而归。吴奈这才发现胳膊也划破了。
就在这个春天的日子里,吴奈和道子又到街上去卖了几回汽水,只是没有再到人多的地方,生怕再遇上什么事。后来他们卖北冰洋汽水也赚了一些钱,心里涌满了一种成就感。
两人把赚到的钱和在一起,商量着干点儿什么,不能就这样在街面上混啊,整天东跑西颠儿的。夏天到了,西瓜开始上市了。吴奈跟道子又到大兴批了一汽车西瓜,在鬼街的十字路口搭起棚子,摆下了瓜摊。两人穿着大裤衩子,漏着带毛的黑肚脐眼儿,脚下拖拉着拖鞋,摇着手里的破扇子,一边卖瓜一边跟买瓜的人云山雾罩地侃山。家里用不着的九寸电视搬来了,喝着啤酒,看着电视,卖着西瓜,晚上就睡在瓜摊上。
道子的女朋友有一天来到瓜摊前。吴奈还是第一次见到道子的女朋友。过去听道子说过这个女孩,是道子卖衣服时认识的。她常去道子摆的地摊上买衣服,一来二去就认识了。她叫唐耳朵,因为家庭富裕,开着一家歌厅,自己当老板,歌厅经营的很红火,还常引来一些名流人物来唱歌。
道子互相介绍说,“这是我的现任女朋友,不是,是永久女朋友,大名叫唐耳朵。”道子又接着说,“这位就是吴奈,是我的发小,南城大名鼎鼎的吴哥。”
吴奈对着唐耳朵一笑说,“真漂亮。道子,你可真会摘花啊。”此时吴奈又想起安荣来了,虽说唐耳朵比安荣差远了,可是不觉得一阵伤心涌上来。
唐耳朵一脸笑容说,“吴哥,有时间到我那歌厅去玩啊。”
吴奈说,“这还用说吗,到时候我有钱了准去你的歌厅。”
唐耳朵忙说,“你跟道子一起来,不要钱的。”
吴奈说,“那多不好啊,回头你们结婚了,我再去就不用掏钱了。”
道子忙着给唐耳朵切西瓜说,“你那意思我们现在还没混到那份上。”
吴奈笑着说,“我不在开玩笑吗。唐耳朵,吃吧,别客气,就自当是在家里一样。”
唐耳朵拿起西瓜就吃起来,一点没有女孩子样,吃了半块就说,“我听道子说,你不是在铁路上吗,怎么卖起西瓜来了。”
吴奈说,“这叫此一时,彼一时。在这个变数很大的时代,什么事都能发生。为了跟上时代的脚步,我就把单位给辞了。我可不想当草被牛吃了,我要当牛去吃草。”
唐耳朵笑着说,“别逗我了,我可听道子说过你跟安荣的故事。你辞职是为了安荣对吧。”
吴奈看了道子一眼说,“这事你都知道了,其实道理都是一样的,没有安荣,我可能还在单位上班呢。”
唐耳朵感叹道,“你们认识了那样长的时间,就这么分手了,我真为你们感到伤心。”
吴奈满不在乎地说,“这算什么,二手货,人家正要收,我留着也没什么用,玩的够不够的了,就匀给人家了。大男人吗,就是要大度些。”
道子和唐耳朵都笑了起来。唐耳朵说,“你这是逗我们呢,还是真心话。”
道子也说,“你别装大个了,这么好的女人,你真的舍得给别人,心里就没有一点儿难受,打死我也不信。”
吴奈看了唐耳朵一眼说,“那你叫我怎么着,非得去死才叫大男人,我不这么想又能怎么想啊。我放安荣一马,也算是成权别人吧。大男人吗,把眼光放远点儿,天涯何处无美女啊。”
道子说,“唐耳朵,回头你给吴奈踅模一个好女孩。”
唐耳朵说,“我们歌厅可有好多漂亮女孩,回头我给你介绍一个。”
吴奈马上回绝说,“我眼下正在挣钱的路上,一个穷光蛋对女孩来说没有安全感,等我有了钱再说吧。那些漂亮女孩子还是留给有钱的男人用吧。”
唐耳朵想了想说,“你说的也对,不过,我还是要说一句话,不是所有的女孩子都看钱的。我跟道子在一起就能说明钱不是最重要的。”唐耳朵临走时又说,“你跟道子没事时就到我那里去玩啊。”
吴奈说,“你有什么事就说一声,找打手我们在行。过去几天不打架就觉得生活没有意义。”
唐耳朵走后。吴奈跟道子说,“你的女朋友看样子不错啊,又有钱,又风光,看她那身材,床上功夫准不错。你瞧那扭的,充满着一种**。道子你可要小心啊,没听说过这样的话吗,没女人想女人,有女人怕女人,我看有你想逃避的那一天。”
道子骂道,“吴奈,你小子越来越坏了,怎么叫女人给灭一道就变成这样了,从前你可不这样啊。”
这都是叫时代给逼的,人不得不变成这样。吴奈正在向从前的自己告别,一个再也回不来的岁月,渐渐飘向远方。
晚上道子回家睡去了,吴奈一个人看着瓜摊。夜里下起了小雨,路上的行人很少,一辆孤独的自行车滑过闪闪发亮的马路。一个流浪的男人手里提着酒瓶走过街道,就像是当年的自己一样。一只小号发出悲伤的声音,如雨丝般的音乐在马路上轻轻流淌。一个少年背着书包,从这条街上走过,一个凌型的红小兵臂章,闪闪发着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