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黑子
吴奈在自己的小房子里摆满了蛐蛐罐,书架上也放满了蛐蛐罐,床铺下边也都是蛐蛐罐。每天夜里听着蛐蛐那天籁般的叫声,就像睡在梦中的天堂里一样,灵魂跟着蛐蛐的叫声,在秋天的原野里一起游荡。
父亲不爱管吴奈的事,只是母亲会跟吴奈说,“你这么多年都不玩蛐蛐了,怎么今年起起玩蛐蛐了,你的生意不做了。”
吴奈摆弄着蛐蛐说,“道子管生意的事儿,用不了那样多的人手。再说了,我这也是生意啊,别小看这蛐蛐啊,这都是钱啊。如今儿就得多种渠道,多种经营,男人不多挣钱是会叫人小看的。”
母亲说,“你也算有一些钱了,挣那么多钱干什么啊。”
吴奈说,“挣多了钱,我要娶一个大老婆,我才不娶人家玩剩下的小老婆。”
母亲叹息一声说,“钱太多了不一定是好事,今儿听说一个叫李三的人,就在咱们胡同南边住,这么多年没少挣钱,有了钱后,找了老婆,在三环外买了新楼房,你到好好过日子啊。这不前儿的事儿,因为吸毒,叫公安的给拿去了。你可不能跟这种人学啊,我看你一天到晚跟疯子一样,不知道干什么好了,又弄什么蛐蛐玩,这要搁过去就叫玩物丧志。”
“什么叫玩物丧志啊,过去黄帝还玩过蛐蛐呢,玩蛐蛐这叫艺术,蛐蛐是国粹,每年各都有蛐蛐比赛,您就不知道了吧。”吴奈摆弄着蛐蛐又说,“您这都是过去的老黄历了,跟不上形势了吧。”吴奈给蛐蛐上水上食儿。
母亲又说,“你也老不小了,还不跟刘星把事儿办了,也好叫我心里踏实了。”
吴奈说,“刘星您看着挺满意的啊,我看就是一个下脚科做成的羊杂碎,吃着还成,可上不了大席。”
母亲说,“我看刘星这姑娘还不错,就是有点不稳重,兴许过日子还成吧。”
吴奈说,“小吃就是小吃,大吃就是大吃。您吃过满汉全席吗,您要一吃就知道什么叫美味了。”
“妈不知道什么小吃大吃了,你的事儿我也管不了,妈只对你有一个要求,你可别吸毒就成。”母亲说。
吴奈说,“我怎么能吸那玩艺儿啊。”正说着,三子来了,手里提着一个蛐蛐包,里边装的都是蛐蛐,进屋叫了一声大妈,母亲答应一声就出去了。
三子跟吴奈说,“这都是我排剩下的蛐蛐,有的真挺能打的,把不怎么样的蛐蛐到花鸟市场卖了去。”
吴奈说,“我也排了一些蛐蛐,还有一些没排完呢,东城有个人今儿要来拿蛐蛐,这些排完的蛐蛐叫他们随便挑。”
正说着,几个小伙子来买蛐蛐。吴奈把排剩下的蛐蛐叫他们随便拿。几个小伙子就一个罐儿一个罐儿地看起了蛐蛐,就像排查入宫的美女一样细致,不时用探子探一下,听一听蛐蛐叫声,看一看牙口,看看成色,品相差的放在一边。看完了后,跟吴奈谈价格,有几十元,上百元不等,一番嘻嘻哈哈讨价还价,吴奈说,“不能再少了,就这价钱,不要算了。我知道你们到赌场上玩儿,不知道赢了多少倍的钱呢,还在乎这点儿钱。”
其中一人说,“这条紫虫你再少要点儿,二百八怎么样。你看这尾子都断了一节,品相差了点儿。”
吴奈说,“行了,算你们捡了个便宜。我就喜欢紫虫,战场上异常顽强,二百八就二百八,回头我抽头啊。”吴奈开着玩笑说。
“吴哥,你还有好更好的虫吗。”另一个人说。
吴奈说,“实说跟你们说了吧,我还有几条好虫,都是给一个在蛐蛐协会的朋友留的,我答应人家了就得给人家留着,人家那是为了名次比赛啊,蛐蛐玩到那种境界才是高手,不像你们就知道赌钱,层次太低了。我们这些俗人只为了钱活着,没法跟人家那种境界比啊,你们等明年再来拿吧。”
几个人说笑着,“我们都是俗人成了吧,俗人有俗人的活法,你说是吧,吴哥。”
三子这时说,“我那里还有些品相不错的蛐蛐,回头有时间到我那里看一看去,今儿我没时间。”
几个人答应三子有时间到家里看一看去,说完就走了。
吴奈和三子带上装蛐蛐的提篮到花鸟市场去了。
北京的花鸟市场很多,那是一个寻乐子的地方。每年八月底,来买蛐蛐的人特别多。吴奈和三子到了花鸟市场,就在地上摆了不少蛐蛐,买卖蛐蛐的人还真多,十元,二十元,买回家听叫声也不错,就是赌输了也是图一个乐子。
当场赌蛐蛐的人围成一堆一堆的,一方面为了赌钱,一方面也是为了图一快乐,几十个脑袋互相挤着,嘴里不停地说着,“你押青虫十块,押黄麻头二十。”输的一方当场把钱给对方,赌的就是眼力。一场蛐蛐大战后,输者不服,赢者高兴,接下来再赌个输赢。吴奈对蛐蛐有深刻的体会,事事学会触类旁通,人生就是战斗,情场上,商界,战场上,无不是充满这样的战斗。
一条蛐蛐很有大将风范,在战场上风度翩翩,双须如柔剑扫荡一番,这叫探索敌情,给对手一个信号,此虫不拒怕对手。有的蛐蛐喜欢先叫欢,这叫先声夺势,给对手当头一喊,那意思你别来劲,此爷可不是好惹的。有的蛐蛐喜欢在场子里遛弯儿,这叫闲庭信步,神情自信,成竹在胸地摆开架势。蛐蛐战斗的招数很多,先下手为强,叼口试探,盘打纠缠,背摔弹射,抱团翻滚,搓底突破,战斗的昏天黑地。最棒的蛐蛐是一口灭敌,好似神枪手,好像决斗的勇士,杀对手如飞灰烟灭。更有蛐蛐宁死不屈,断腿少尾,流水吐液,还是勇往直前,绝不后退逃跑,定要战死在杀场,谱写了蛐蛐的英雄气概,无不叫男人们为之叫好,为之佩服,欢呼声四起。
吴奈看着一场场蛐蛐大战,心里始终激动万分,回到摊位上一看蛐蛐也买的不少了,闲来无事就跟三子说,“你在这里买蛐蛐,我到那边也跟他们玩一把去。”
三子说,“你看好了再下赌注。”
吴奈一头就挤撞进人群中,看到一方的黄麻头,就开始把钱押在黄麻头一边,众人纷纷开始下赌注,七嘴八舌说了一阵。所有的人脑袋挤在一起,几十双眼睛盯着盆里。不用打草黄麻头先声夺人,乍起九十渡的金翅叫了两声,如月夜下的冲锋号,冲向对手,几个重口咬的对手翻起白肚来,对手败走战场。黄麻头奏起胜利的冲锋号,追得对手满罐儿里乱跑。吴奈轻松就赢了钱,心里很是高兴。
接下来又赌了几场,每次都押赢了。此时大家赌得正欢,不知谁叫了一声,“警察来了。”众人纷纷四散跑开。吴奈和三子反应及快,把地上的蛐蛐罐一划啦,装在提篮里,抱着就钻进了人群里。两个警察走了过来,看到地上还没有收起的蛐蛐罐儿,用脚一通乱踢,有些蛐蛐罐儿滚进了路边的湖里。警察临走时说,“再赌就把你们拘留了。”说完就走开了。
吴奈和三子在路边一个烤羊肉的摊子上,边喝啤酒边吃烤羊肉串,一脸快活的样子。吃完羊肉串,一看警察走远了,又回去把蛐蛐罐儿摆在地上,接着卖蛐蛐。三子说,警察天天来,例行公事。再说了,咱们也不是大赌啊,就是玩玩儿。”
吴奈说,“别叫警察把蛐蛐给踢了,要不咱们损失可大了。”吴奈正说着,在人群中看见了胡同串子,叫了一声。
胡同串子手里提着蛐蛐篮子走过来,一脸笑容可掬的样子说,“吴哥,你早来了。”
三子说,“你丫把蛐蛐排完了,也来卖蛐蛐了。”
胡同串子说,“三哥,我可是用眼睛看品相排蛐蛐,我要是一个一个在罐里排,得排多长时间啊,谁有那时间啊,好几百只蛐蛐呢。对了,你们要三尾子吗,我这里可有啊。”
吴奈一听便说,“上次去山东,三尾子收少了,回头到你家抓几只。”
胡同串子说,“行啊,我那有得是,你们自己用也成啊。”胡同串子笑了起来。
吴奈说,“你丫才用三尾子呢。”吴奈抓起一只蛐蛐罐儿要砸胡同串子。
胡同串子忙说,“别,别,你们听说钱叉子的事了吗。”
“什么事啊。”吴奈把手里的蛐蛐罐儿放在地上问。
胡同串子笑着说,“钱叉子这孙子真是大手笔啊,丫如今儿又开起了酒吧,开张那天我去了,那场面真气派。你说这孙子哪来的那么多钱啊,八成是解放前漏网的资本家又杀回来了。有机会我带你们去喝酒,保你们酒水打八折。那里有一小妞儿特漂亮,看一眼直流口水,也不知道钱叉子哪儿淘来的。”
“胡同串子,不是我说你,你丫也就这点儿出息,好女人有得是。钱叉子那叫有钱啊,你也真是没见过有钱的人,真有钱的人用红酒洗脚,你没见过吧。”吴奈说。
这时几个买蛐蛐的人蹲下来看蛐蛐,边看边说,“听说你们这地儿有赌蛐蛐的,你们知道吗。”
三子说,“刚才你们没看到,刚赌一会儿,就被警察踢了场子。”
那个人说,“你们玩赌吗,想赌的话到我们哪里赌去。”
吴奈看了一眼来人说,“你们哪里啊。”
那人说,“北城蛐蛐胡同的,想不想赌啊,很安全的,保准出不了事。我那里各地儿老玩家不少,玩的可都是大赌,想去玩玩吗。”
“蛐蛐胡同啊,那里年年都赌,以前跟朋友去过,是不是一个三禁院子,前后门儿相通的,感觉挺安全的。”三子说。
那个人说,“没错,就是那里,绝对安全。”
吴奈感觉自己在玩蛐蛐方面还成,加上三子玩蛐蛐多年,有着丰富的经验,手里也有品相好的蛐蛐,想挣钱的**就在心里涌动起来,就跟三子说,“咱们哪天去玩玩。”三子点头同意。吴奈又给了对方大哥大号码,哪天有赌局就告诉一声。
那几个人走后。三子问吴奈,“你真想去啊。”
吴奈说,“人吗,玩就像个玩的样子,玩蛐蛐一年就这三个月的好时光,过了这三个月,再想玩蛐蛐就明年见了,你说是不是胡同串子。”
胡同串子说,“没错,玩蛐蛐就好比新婚一样,就那么几天好时光,要不说新婚蜜月最美好了。”
三子接着说,“按你这样说,过了三个月就叫老婚了吧。”三人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把蛐蛐卖的差不少了,就跟着胡同串子到家里去拿三尾子。
胡同串了家在南城一个小胡同里,七弯八拐昏头转脑就进了一个小门脸儿。胡同串子笑着说,“吴哥,你们都是大门儿大户的人,到我这小门儿小户的地方来,你们别见笑啊。”
吴奈说,“你挤兑谁啊,我们也是小门儿小户的。”
胡同串子说,“祖上就给我留下这三间小西房,如今儿一间供给蛐蛐住,另一间是我妹妹住,另一间就是我住了。”
吴奈问,“你父母呢。”
胡同串子说,“头几年就急着奔八宝山去了。如今儿,我跟妹妹两人守着这点儿祖业过活。我也没有正当职业,也就倒个虫了,卖个花儿草儿什么的,没事还倒个邮票,瞅不愣的看哪里有演出也倒一倒票。来来,你们看看我这一房子蛐蛐。这么说吧,蛐蛐比我过的可幸福,就跟是我媳妇一样,我每天得把蛐蛐伺候好了,不能热着,不能冷着,好吃好水喂养着,这些虫儿都是爷。我跟你们这么说吧,我要真有媳妇喽,对蛐蛐那一定比对媳妇好。如今儿你们来了,叫我特高兴,?一?我的蛐蛐,我出去买啤酒去。”胡同串子不等话说完,人已经出了门儿。
吴奈说,“你不怕我们把你的好蛐蛐密了去。”
胡同串子在院子里说,“这话说的,咱们朋友一场,有心要全拿去。”那声音在院里一转人就没影儿了。
吴奈跟三子看着满屋子四围都是架子,一排排蛐蛐罐放在架子上,地上能下脚的地方也摆满了蛐蛐罐儿,此起彼伏的叫声,在屋子里欢快地飞舞。他们看着胡同串子的蛐蛐,感觉真有品相不错的。
片刻,胡同串子回来了,手里提着几瓶啤酒,腋下夹着一包花生米,进屋把啤酒放在一个桌子上说,“来,来,边喝酒边听蛐蛐叫声,这可是人生一大乐事。我没事儿时常一个人喝酒听蛐蛐叫,不养蛐蛐的人没这耳福。一人喝酒有点儿闷得慌,还是跟朋友一起喝来劲。”
他们坐下来喝着酒,听着蛐蛐的叫声,还不时打赌这是黄虫的叫声,这是青虫的叫声,谁输了就罚喝酒。胡同串子赢多输少。
吴奈就说,“你家的蛐蛐,你认的蛐蛐罐儿,当然你能猜的准了。”
胡同串子辩解说,“好几百只蛐蛐罐儿,我哪都认得啊。”几个人就哈哈笑了起来,全不当真,就是为了高兴。
吴奈问胡同串子道,“哪天咱们跟他们玩一回赌蛐蛐去不去啊,人多了有意思啊。”
胡同串子说,“当然想去了,吃喝玩乐少不了咱们。这事你要不叫上我,到觉得你吴哥不够意思。我跟你说吧,那个三禁院子我也去过的。”
三子说,“胡同串子,你一个人也不找份正式的工作啊,就这么混啊。”
“这么混不也挺好的吗,正式工作跟把自己卖了一样,没有自由,我还真不适应。我也不拿你们当外人,这间养蛐蛐的房子,到十月份就不养蛐蛐了,我就给租出去,一个月怎么着也进个七八百的。如果想要多挣钱,就租给小姐,那可是个好买卖啊。”胡同串子说。
三子说,“听你这话,真租给过小姐吧。如今儿来北京的
外地人那样多,听说十个女人,有半数是当小姐的,你准干过这事儿。”
吴奈也跟着说,“对啊,说不定你都不要钱,天天睡小姐吧。”
胡同串子马上说,“没有的事儿,咱们还没到那份上,我说的是酒话。我拿你们当朋友,没有这样坏朋友的啊。”
吴奈笑着说,“不承认吧,行啊,等过了十月份,我没事儿就到你这来,到要看看是不是租给小姐了。”
胡同串子说,“孙子才租给小姐呢。我跟你们说吧,这条胡同在解放前,到真是烟花柳巷。听老辈人说,过去这条街一到晚上可热闹了,红男绿女,人来人往,真是天堂一般的生活。”
几个朋友说笑着,喝完了酒。吴奈从胡同串子那里拿了几十条三尾子,又跟胡同串子说好了,哪天一起赌蛐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