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什么,哥们儿你也太TMD不够意思了!现在什么事情都瞒着我们,是不是结婚了也要悄没声儿领个证就算完事的呀?党和人民可不是这么教育你的!”陆子宸这家伙是越往大了翅膀硬了,花花肠子也多了。对打小接受的那一套也越来越有意见。一开始看起来还是个不敢高声语的顺民,现在倒是很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每天指桑骂槐,好不痛快。而且典型特点就是骂人之际,必得要扯上“党和人民,”好像如此一来,出事了就可以推给以上两大方阵似的。杨适似乎料得陆子宸必有此一问,稍稍顿了一下就悠悠地回答他说,“哎,别说你们吧,其实很多事情我自己都未必搞得清楚。”这倒是真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么多不解的事情,一下子事实向他展示了这样的一种可能,而不过多久,事情却有向着相反的另一端奔去,让他原先的设想完全崩溃。他自己都不知道该相信哪一种。更重要的是,原本以为他自己可以牢牢掌控的内心,现在也不再任由他自身了。“这是怎么说?其实像你这种学习思想的人,应该对于学生的心理有一定的把握才对。”庐姗试着问道,“难道你就没有觉得哪个学生对你有特别的关注吗?”庐姗的话似乎又点醒了杨适心中的另一盏灯,其实他自己何尝没有这样想过,“夏小颖所做的事情全都是明明白白摊在桌面上的事实,可是他总是觉得这些就是她的全部,或者说还没达到全部。而许青阳呢,虽然除了那个现在已经无从追踪的电话以为,他实在找不出证据来证明她对他有意,可是他却又强烈地觉得这个女孩并不简单,她藏在心里的东西或许多得我们都无法想象。”不过做了多年的研究,杨适已经养成了习惯凡是都要讲证据,所以他不敢依赖于自己单薄可怜的幻想过活。不过在这两个大学以来就无话不谈的好友面前,杨适还是凭着一点小酒的力量,把所有来龙去脉,包括他的种种想法都和盘托出了。陆子宸对于这种事情,脑子早就转不灵了。自从庐姗潇洒地成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之后,他好像全部的心思都投入了伟大的教学和学术中去了。偶尔和庐姗自娱自乐,也无须过于高超的情商,所以这部分的事情,他是一点想法都没有。不过依着他对于中文二班那群小孩的了解(其实压根儿谈不上了解,只能说是粗浅的印象),那个什么夏小颖似乎并不是那种杨适所喜欢的女孩内型。庐姗倒是很认真地听完了杨适的吐槽,这个幸福的女人除了哀叹一声表示理解之外,隐隐也觉得杨适的猜想是有道理的,或许,许青阳还是有很多事情是杨适不知道的,所以,杨适大可不必如此灰心。杨适虽然喝得有些迷糊,不过还是有些感动,或者说是宽慰,对于他的这种近似疯狂的想法,他们并没有表示任何的惊讶,反而给予了最深刻的理解和支持。不过,这大约也是他们三个能从十年前走到今天的原因,同是这样的一种“不走寻常路”的人吧。庐姗看他们俩酒都喝得差不多了,怕再一不小心喝趴下,自己这小身板实在没有招了。就自作主张掐断了他们的兴头,把他们塞到出租车里去。
第二天醒来已是临近中午,杨适洗漱完了才稍稍有那么一点清醒的意思。他在回忆昨晚的谈话中,好像有了那么一点的自信,几次想把这门思想史课的负责人重新改为许青阳,可是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他还是无奈地拨通了李朦的电话,通知他下午早点来系里领上课的材料。
李朦抱着那一叠刚从复印机中出来,尚有温度的材料轻飘飘地走进教室的时候,许青阳也刚刚从外面走进来,汗水还在脸上徘徊。不过她没有管那么多,径直去找黑板擦来擦黑板,一想到她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重温以前的美好生活,她还是有很大的开心。一开心就步子轻巧,差点把抱着厚厚的材料的李朦绊倒。不过事实证明,李朦不仅在学习上比较威猛,身体素质也是极好,微微一晃之后立马就稳住了,然后她就看到了有些许惊慌的许青阳,“青阳呀,这学期我们就一起上课了喂,有什么问题还得向你请教。”她对着许青阳灿然地一笑之后,就开始分发讲义,“这是杨老师让我发给大家的讲义,大家提前稍稍浏览一下,老师今后的几节课就要讲它。另外,要是有什么上课不理解的地方,可以把问题汇总给我,我会统一去让杨老师解答。”多么熟悉的话啊,还是和以前一样!梁小美有些呆呆地站在那里,想象以前上课的时候,杨适让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说的话也是如此。本来之前还一直在想,为什么都快开课了,还不让她去领材料,现在好了,事情倒是明了了。她就这么如同一个被遗忘的人,消失掉了。不过,许青阳毕竟是许青阳,稍稍停滞了一下,她就恢复了她的工作,拿着板擦卖命地擦那原本就不是十分脏的黑板,好像要把它擦破一样。
许青阳慢吞吞地,刚擦完回到座位上,杨适就踩着风似的轻轻地踱了进来。许青阳虽然没有抬头,还是闻到了那股只属于他的熟悉的气息:干净的略显有些洁癖的,有些淡淡的书香的气息。她抬起那张极力装作镇定的脸,却不小心接触到他的目光,那清澈得像水一般的眸子,里面到底藏了多少东西?可是,就是那么短暂的一瞬!他像是做错事的小孩似的,立马转移了他的目光,在另一边的前排搜寻到了李朦。这聪明伶俐的姑娘立马很配合地站起来给窘迫的杨适解围,“老师,材料都已经发下去了。还有什么事情吗?”杨适挥挥手示意她坐下,“没事,课后还得麻烦你过去帮我印些东西。“好!”
变了,什么都不是从前的样子了。
好像从进教室的那一刹那,这种感觉就一直紧紧地跟着许青阳,以前那个前排靠近杨适的座位上赫然坐着隔壁班一个沉默寡言的男生。许青阳稍稍迟疑了一下,就坐到了旁边的角落里来了,哎,哪儿不都一样吗?李朦显然已经做了当初杨适交给她的工作,得以和他那样亲密地接触,即便是再假装淡定,许青阳还是忍不住鼻子酸极了。李朦和夏小颖不一样,夏小颖那样的女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许青阳并没有郑重地放在眼里,因为深知二人并不是一个路子。更重要的是,许青阳有自信自己对于杨适的吸引力绝对会大过她。而李朦就不一样了,尽管李朦是个热衷于做学问的女生,并未对杨适表现出任何好感,许青阳还是会不由自住地将自己与她做了一一的比较。李朦对于学问的天赋和努力,都不是她所能赶得上的。因为在此前的很多次交流中,许青阳自己都会不知不觉被她的思想所吸引,或者说被她的那一套理论打败,心悦诚服地做她的受众。杨适本就喜欢玩弄那些玄妙的思想,这些,刚好是李朦的长处而是自己的不足吧。她不由自主地黯然神伤的时候,旁边的梁小美用胳膊撞了一下她,“看!”顺着梁小美眼神的方向,她看到李朦的手里正拿着那本书。那本已经被她翻烂了的书,大约一年之前他出版的一个论文合集,当时印得非常少,他是好不容易才买到的一本呢。而且后来还巴巴地跑去让杨适签字,虽然那家伙百般推辞,后来还是拗不过在扉页上留下了他不太雅观的墨宝。此后,这本书就陪伴她在那些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光里,一遍又一遍地咀嚼着酸甜苦辣的往事;陪伴她等待不知道会不会出现曙光的未来。原来,她也有这样的一本书呢!许青阳不知道是什么心情,那种独属于自己骄傲和神秘的感觉,好像一下子就没了。不过现在的许青阳,还只能说是失望,那么接下来,她可真的能称得上是伤心了。
课间的铃声一响起,杨适就又端着他那宝贝的水杯不知蹭到那个角落接水去了,许青阳还在那里郁郁地东想西想的时候,李朦就拿着那本书轻捷地走了过来,“有时间不,大美女?”许青阳还是很努力地挤出一丝笑容给她,“闲着呢,啥事啊?”“这不是杨老师之前送了我一本他出的书吗?我就想认真看完跟他探讨一下其中的问题,可是还有好些地方弄不明白呢。”“啊?”许青阳这下真是听得很清楚了,偏是临子还不知从哪里窜来的,拿起书好好端详了一下,还煞有其事地读了一下杨适的赠语,用的是唐代诗人高适《别董大》的后两句,“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这家伙好像还嫌许青阳的痛苦不够似的,大喇喇地说道,“哇塞,杨老师的墨宝哎,真是稀有啊!”许青阳的脑子里乱昏昏的,好像总有一个不安分的小人,时时刻刻都急着要跳出来,摆出一副丑陋的嘴脸,得意洋洋地嘲笑她。她静静地听着,像是连那嘲笑的内容也清清楚楚地出现在了她的耳畔,“嘿嘿,现在知道了吧?你没有夏小颖那么大胆,没有李朦那么聪明努力,所以你注定只能是个埋没在众人当中的灰姑娘。别做什么美梦了,杨适只不过是个和普通人一样的人而已,你凭什么指望他会看到你那什么宝贵的内心,凭什么指望自己会得到他的爱,凭的是什么?”“是啊,凭的是什么?”许青阳傻傻地在那里念叨,“不过是一直以来的一厢情愿罢了。”“啊?青阳,你在说什么?”李朦倒是有些惊讶于许青阳的反常反应,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自言自语起来。还是临子首先瞧出这姑娘可能又有些犯傻,赶紧把书还给李朦,对着青阳很是卖力地大喊了一声,“亲爱的,李朦在问你呢?别想那么入神了啊!”
“啊?”青阳还是被这一声有力地大吼惊醒过来了,她故作轻松地笑笑,“哦,这本书我倒是之前翻了一下,要不哪天把笔记带来给你瞧,好不?”“OK!”李朦答了一声,摆摆手回到了座位上,只留下了许青阳,漫长地等待着铃声的响起。
N大虽然有着那水榭江南的魅力在吸引着许青阳,可是那坑爹的书目直是要让她抓狂。更为关键的是,她每天还要抽出大量的时间应对那挥之不去的英文。而且,小说也是耗尽心力的一项工作啊。所以每次迎着那昏昏的朝阳往教学楼赶去的时候,许青阳都觉得身子好像不是自己的,可能她自己都没有觉察到,那原本红扑扑的脸蛋也越来越暗淡,甚至都有了点点暗黄的感觉。和小美临子他们一起去吃饭,三个人每次都要干干净净吃光两碗饭才罢休,现在看来,考研这种事情确实是折寿的一项事儿啊。不过,还是有希望的吧。所以青阳每次都会对着来往呼啸的飞机做出那个幼稚的“框飞机”的手势,只是因为某天有人跟她说过,“要是诚心框出二十架飞机,上天就会满足你一个愿望”
梁小美最近却是难得的开心,因为之前和陆子宸打赌的事情有了眉目,她终于托朋友在很远且远算不上大城市的一个地方买到了他一直在苦苦找寻的那本书。陆子宸从梁小美那里接过的才真是相信了,之前他一直觉得是个玩笑,并未当真。这下子真的轮到他大跌眼镜了,“妈呀,你是从哪儿找到的?我可是找得头发都快掉光了。”他很煞有其事地解释,就差一捋捋出一把散发来给她看了。梁小美真是被他那认真劲儿逗乐了,“山人自有妙计!你就不用管那么多啦,总之,你可要履行自己的诺言咯!”“那是自然,”陆子宸觉得这简直是小意思,“等忙完这阵,我就通知你,到时时间、地点都你定,OK?”“好!”梁小美爽快地应了,迈着轻巧的步子回到了闷闷的考研教室。
Z市的夏日那么漫长,漫长得都看不到尽头在哪里。午睡起来的时候,就会有扰人的阳光透过窗户射进来,不偏不倚地撒在梁小美坐的位子上。往常的时候,梁小美会毫不犹豫地起身把窗帘拉上,关住那一帘夏日的骄阳。可是这会子,她从那懒洋洋的美梦中醒来的时候,却爱上了那金色的阳光,她甚至有种错觉,好像自己沐浴在那样的一种永远没有结局的童话之中,没有长大的岁月,只有幸福的儿时。
长大,是个多么残忍的词啊!
爱情,又是个多么无奈的东西啊!
梁小美不知道什么是爱情,她也不想去追究,她既没有姣好的容貌,又没有好的家世,从来不敢奢望有什么王子会骑着白马来。不过,在此前的岁月,她也并未因此而有什么着恼的地方,诗曰“岂无膏沐,谁适为容?”梁小美既没有什么“良人”,也就对自己的形象不甚着意,往往像是个假小子那样赫然独立于女生堆里。可是,想到这里,她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机看了一下自己现在的样子,虽然没有精心打扮,却还是用齐肩的乌发修饰出了她作为女生原本的样子来。不过,像是也不难看哦!她对着手机俏皮地作了一下鬼脸,却又不知不觉地难过起来。
青阳在某种程度上是比她幸运的吧,至少在这个故事里只有愿和不愿两种结局,这是两个人之间的故事。而她呢,她从来只是一个人,悄悄地独立于他们的幸福之外,看着那些嬉笑怒骂,陪着掉些泪水或者扔些欢笑。虽然,她自认为可以把这些像阵清风那样无声无息地挥远,可是,真的行吗?她只能微微地苦笑而已。她是那么喜欢表达的一个人,喜欢像所有人宣布自己的喜怒哀乐。可是,现在的这些,她该向谁去诉说呢?她真是害怕,怕一个不小心就滑入为人所不容的深渊中去。所以,没有人看到存在草稿箱里的那些短信,一封一封的,沉默却在悄悄地控诉着自己的命运。梁小美知道自己太过谨慎小心,哪怕一点点破绽,或者在外人看来根本就是很平常的问候,她也要斟酌半天,直到原始的
心意再也瞧不见为止。哎,她很是郑重地抬头看了看热烈的阳光,一滴清泪无声无息地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