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杨适这样慌慌张张地度过了他回来后的第一节课,回来后就累得倒在了床上。他这么些年一直都在和那些
稀奇古怪的思想打交道,自认为已经能模透任何人了,可是放在自己这里,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变了个样呢?灯光在
那里不安分地闪来闪去,闪得他异常烦躁。他甚至都怀疑自己这个时候回来是对是错,因为照这个样子看,他既无法
好好静下心来做学术,也甭想把课上得有多出色了。而且系里面新近的文件里那些分明就针对年轻老师的政策也让他
从心底里愤怒不已:凭什么就该他们这些人一年到头毫无怨言地做那些根本就无意义的跑腿的事情,而那些自诩为老
教师的人就可以堂而皇之地躺在功劳薄上啃老本?杨适并不是一个凡事都爱斤斤计较的人,多数时候陆子宸在那里鬼
吼鬼叫的时候,他都会淡淡一笑把事情接过去做,甚至还会宽慰一下他这个爱激动的朋友。不过,这并不代表他逆来
顺受,甘于久居人下。事实上,杨适很明白,虽然他和陆子宸年纪较轻,两人可能积累方面并不是很足,但是若是说
起对于一些问题的看法,他们俩往往都能有明显高于常人的新颖独特的想法。况且,他们在西大和之后的研究生生涯
里那些知识的积累,也逐渐在现在发挥出它的作用来。“哎,暂且忍受吧。”他总是这样告诉自己,认真做事,低调
做人,静候属于他们的时代的到来。
不过大约越是小心谨慎,极力躲在自己的世界里,就越是不小心就被推到风口浪尖去。杨适自己也不知道这种荒谬的
言论为什么居然会有它的生存土壤,而且还这样越长越繁茂?
许青阳真的很后悔为什么那天听了临子的鬼话早早就跑回去吃饭,不然的话,事情或许不会往那样的方向发展
吧。至少,她会拼尽自己的全力去向所有的人解释,直到它有了转机的余地。
直到现在,杨适还是没有明白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只不过是一进一出的那么一瞬,为什么很多事情都变得不同了
呢?又是一节给他们上的思想史,这次讲的是魏晋玄学,这个本来就很玄乎的东西。杨适曾经疯狂地迷恋过这个时期
的人物和风度,床头书桌都放着王弼的《老子注》那些被大家视作很神经的书。参加教学之后,渐渐地远离了古典文
学的方向,也就分不身来重拾往日所爱的那些书,所幸现在有这样的一个机会,杨适便又如当年那样沉入那样的一种
疯狂的执念中去了,上课上得精神激动,浑身发热,恨不得要去“行散”才好。这样的激动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他把
一份重要的文件落在了讲桌的角落里,直到出教学楼好几百米远的时候才猛然间想起。
尽管陆子宸在前面扬言说要早回去了,杨适还是把他那咯吱咯吱的破自行车调转了一下车头,摇摇摆摆地赶了回去。
周五的傍晚大家都回去得比较早,杨适走在四楼的走廊上几乎就听不到什么声音了,他在心里默念着那份文件希望不
要有什么人给拿走才好,然后就走进了已经稍稍有些暗的教室去。幸好!他还在那个原先的位置上一眼就瞧到了这个
宝贝,一下就给揣到了包里。若是他就这样糊里糊涂走出了教室,或许,也就没有后面那么多的故事了吧。可是,这
本来精神就因为极度亢奋现在有点趋向痴呆的家伙,居然在这个时候发现了角落里居然还有个人。那手机发出的幽微
的光明明暗暗地照着那个浓艳的脸庞。杨适一开始还发神经地愣了一下神,因为照他的经验来说,这个时候还待在教
室的,多半是许青阳或者李朦那种爱学习的孩子,尤其是许青阳,记忆中她总是喜欢一个人没事待在教室,好几次他
晚课来的早了都会看到她。所以这家伙一意识到有人存在的时候,脑子里第一就闪过了许青阳那张消瘦的脸庞。待到
他很快发现了自己的一厢情愿之后,这个家伙第一想到的就是假装没有看见,果断扭头就走。不过他的思维在慎重地
纠结了三四秒钟之后还是放弃了这一想法,因为他想到了之前她在和师太理论“夺回”情书这件事情上所表现出来的
义气,以及他之前对于这个女生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没必要的防备和不友好。于是,他就这么停下了自己的步子。
夏小颖这时候也发现了教室里有个人,可以说她的惊讶程度并不亚于杨适。看到杨适在那里停下来,她也把手机放
下,低低地喊了一声“杨老师!”尽管她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想要显得和平常没有多大的差别,杨适还是轻易地就
听出了她声音中曾经哭过的痕迹。虽然他并无意知道这其中的原委,不过出于礼貌和关心,他还是象征性地来了一句
不疼不痒的安慰,“多看些书说不定会忘掉一些不开心的事情。”他如此说,也只是用平常上课的那种语调罢了,不
过不知为何,听在夏小颖的耳朵里,却是一种无比温柔的劝慰。这个平常看起来牛气哄哄的女生,此时心灵的防线一
下子就轰塌了,居然就这样什么都不管不顾地在杨适的面前痛哭起来。这下子连杨适也慌了手脚,恨自己多嘴多舌招
来这么个事情,直是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杨老师,我,我。”夏小颖在那里又是很卖力地哭,又是想表达的,
杨适也听不清她到底要讲什么,只得往前走了几步,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停下来,轻声问了一句,“怎么了?”“我。”夏小颖抬起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刚张口想要回答这样的一句温柔的提问,就被一个极其粗暴的声音无礼地给打
断了,“你怎么还在这里,你不知道我在外面等你多久了吗?”杨适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转过头来在那
暗影里就看见了一个比较健硕的戴着鸭舌帽的男生,虽然光线不是太好,杨适还是感受到了他那精光闪闪的眼神里那
种极度的生气和不友好。
正哭得伤心的夏小颖显然没有想要理睬他的意思,依然一言不发,自己哭自己的。那男生显然是被这种无声的抵抗惹
怒了,一把过去抓起她的胳膊就想往外扯。“你做什么?”夏小颖显然很受不了这种无礼的行为,几次想要挣月兑,不
过由于双方力量上的巨大差距,最终还是被一拉一扯地拽出了门外。杨适当然很清楚二人之间的关系,他当然没有所
谓的酸涩或者嫉妒,有的,只是惊讶吧,惊讶于现在的小女生生活如此的张扬,早已超出了他的想象范围。不过,这
又于他何干呢,他倒是很感谢那个男生的到来,刚好化解了他那样的不知作何表达的尴尬。于是他收起了自己纷纷杂
杂的思绪,走出了教室。
许青阳正在那里啃一个煮的很女敕的玉米,临子和梁小美这两个磨蹭的家伙还在那长队的后面准备着打他们爱吃的回锅
肉和辣子鸡。许青阳冲这两个吃货摇了摇头就继续啃了,不过,她立马就没有了任何兴致,因为邻坐两个女生的谈话
清清楚楚地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听说夏小颖的男朋友还跑去找中文系的领导了呢。”一个女生很是神秘兮兮地
说,“夏小颖现在玩出火来了吧,搞得全校都知道了。”“她这种人,有什么好在乎的。”另一个女生似乎很是了解
夏小颖的为人,“不过那个老师可就倒了霉,本来和谁谈个正正经经的恋爱不好,偏惹夏小颖这种人。”“就是,听
说还是个学哲学的呢,我看思想也浅薄得很”许青阳敏感的神经立马就做出了很过激的反应,不可否认,他们
系里除了杨适之外至少还有两个是教哲学的老师,可是,他们都是五六十岁的老教授了呀。更何况,也从未给他们开
过课!许青阳不得不在她的思维所能达到的范围内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是真的恨透了夏
小颖这个阴魂不散的名字了,她老是去招惹他,到底要做什么?
夏小颖不能回答她,因为她自己也不想。
从被她那个彪悍的男朋友拖出去那刻,她就试图固执地通过自己的反抗表现自己这段日子以来的不满,“你那么爱
玩,就自己去玩好了,还管我干什么?”她在那里窸窸窣窣地哭着,脸涨得通红。“不是已经和你赔过罪了吗?何况
你下午也让我等了那么久,也算扯平了啊!”那男生还在那里煞是有理地辩解。这种辩解更是惹恼了夏小颖,她一下
子就把他推出去,“你滚吧。我不需要你了。”“哼!这才是你的重点吧。”那个男生鄙夷地冷笑了一下,“刚刚在
里面和你们那什么老师在偷偷模模地说些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之前写的什么情书我早就看见了。真不愧是中
文系的啊!”“你!”夏小颖不提防他拿这种陈年旧事来羞辱她,愤怒和羞愧一下子就让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气得
眼泪滚滚往下,头也不回地就跑走了。她以为这个事情就这么完了,完了就完了吧,这样的男生也没有什么好值得留
恋的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居然会传出她和杨适之间的风言风语,她在南音广场走的时候,那种不友好的窃窃私语就
这样直直地飘进她的耳朵里,她极力端正着自己的步子好不使自己出现什么差错来。可是还是有一滴眼泪悄悄地无声
地溜过去了。“现在最不好过的,该是杨适吧?”一想起他,她真的是满心的愧疚,如果说上次情书的事情是被许青
阳给化解了,那这次,只能靠她自己了,关键是,现在还说得清吗?
杨适就那样一头雾水地被招进了系主任的办公室,因为那些言论还没有来得及进入他的耳朵。系主任是个做古典文学的50
多岁的小老头,可能是因了专业的缘故,人非常的儒雅且和善,一看到杨适走进来,就招呼他在自己对面的椅子上坐
下来并且泡上了一壶上好的茶。说实话,系主任是很欣赏杨适陆子宸他们一起进来的几个年轻的小伙子的,觉得他们
办事勤快,为人低调,学问做得也扎实。很有想法把他们留下了好好培养成系里的主要力量,所以才有之前想要给杨
适做媒那样的举动。可是这样的风言风语,系主任即便有心想要袒护,也得显示一下自己的公正无私。再加上他确实
也想听听他对于这件事情的解释。
“小杨啊,”系主任不爱拐弯抹角的,上来就直奔主题,“你和学生玩得好是好事,可是也不能走得太近了
啊!”“啊!”杨适本来来之前就心里惴惴不安,这下子几乎是惊慌失措了,捧在手里的茶杯差点不小心就去见了土
地公。这个实诚的人呐,以为是他的隐秘的心事被系主任瞧透了呢,惊得冷汗都要下来了。幸喜系主任下面的一句话
及时把这个迷迷糊糊的人点醒了,“夏小颖今天下去也过去和她的辅导员解释了,可是我想听听你自己的说法。”“啊?”杨适在心里长吁了一口气,默默地喊了一句“好险!”不过,他实在也想不透夏小颖的这个事情是怎么出
来的,所以这家伙照直表达了自己的困惑,“主任,我有点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系主任的脸一下就变得不好看
了,因为刚刚他的动静实在很大,要让人相信他是无辜的确实是有那么些许的困难。可是他现在居然还揣着明白装糊
涂,实在可恨!系主任也不想怎么过分批评他,只是他的这种态度实在有些不太地道。“小杨啊,做错事是难免的,
难改过就好。要是不能对于自己所做过的事情负责任,就是更大的问题了。”杨适彻底懵了,他动用了他所有的脑筋
只能想到那次在教室的偶然相遇,只好把这仅有的一点信息如实地向上级汇报了。
系主任细细地琢磨着他的话,似乎找不出什么漏洞来,更何况他是愿意选择去相信这个一直是他眼中的大好青年的。
不过他还是语重心长地告诉他为人师表所需的严肃性和师生之间必要的距离,“距离,这是必须存在于师生之间的,
不然他们会不敬你的。”杨适不得不承认系主任的话是非常正确的,然后他表示了自己的理解,恍恍惚惚地走出了办
公室。
事实证明,系主任是非常和善的,过他这一关只是个开头,更令他头疼的事情还在后面。杨适现在终于知道系主任那
古里古怪的谈话的原因了,可是他不知道这个谣言的源头,现在这东西像个蒲公英吹得到处都是,该向哪里去搜寻它
的起源呢?哎,他终于知道三人成虎的可怕了,这么些年总是低调地上课读书做学问就是不想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来扰乱心智,现在可好了,即便自己不惹事,事情也会自动找上门来的。他呆呆地望着铺在前面的讲义,心里真是烦
乱至极。他这么烦恼的原因,在他看来,纯粹是毁坏他这么久以来一直保持着的良好的形象,殊不知,还有一个连他
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隐秘的小心思。或许,他是不希望这么一个荒谬的事情被那些愚蠢的人那样随意传来传去,最终
会传到她那里吧。那么,她将会怎样来看自己呢?会不会像他所听到的那些评价一样,“一个学哲学,研究思想的人
却那么浅薄。”哎,会么?他真的不敢去想了。
他还是太不了解许青阳,这个姑娘在得知这个奇怪的消息漫天飞的时候,没有一丝犹豫地就选择了相信他的为人。她
最担心的,反而是他这样的一个人,该如何去承受这样的困扰?所以,她特别不地道地去怂恿梁小美出去打听消息,
自己在那里坐立不安地焦急着,恨不得自己是这个故事中的人物才好,那么,她还会如上次那样拼了命再去解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