遁甲门,大殿。
考核的人比昨天少了许多,稀稀落落的站着,不时有候选弟子来向赖苦儿问好,赖苦儿也一一回礼。一派绝世高人模样。
八大长老和天门真人到了。其中一名穿着灰白色长袍的老者走上前来,他和天门真人至少有七分相似,但是胡子还要长很多,直月兑到膝盖,末端弯成一个钩,像一个倒挂的问号。
赖苦儿知道,他就是白芒子了。他甚至曾经怀疑白芒子和天门真人是一对孪生兄弟,但被苏媚颜否定了。
“下面进行殿试的第三项,也是最后一项考核。”白芒子沉声道,声音也和天门真人相差无几。“这一场由我来评判。”
他摊开手掌,掌心上有一尊巴掌大小的雕像。他将雕像抛向空中,另一手捏个法决,雕像便开始渐渐变大,转眼间长到一丈来高,稳稳的落在大殿之中。
众人打量着这尊雕像,浑身铁灰,模样像一尊满头螺发的大佛。盘膝坐在莲台之上,面容祥和,但是双目之上绑了一根漆黑布条。圆鼓鼓的肚皮上长了十个肚脐眼,纵向排成一列。每一个肚脐眼里都有一颗浑圆的眼珠子。
“这叫做十目灵地藏。”白芒子解释道:“并不算什么稀罕物件,许多门派都用它来测试入门弟子。”
“它所测试的是资质潜力。你们依次去模它的肚皮,肚脐眼里的眼睛会根据你们潜力的大小来发亮。潜力越大者亮的眼睛就越多,反之则越少。只要过能让半数眼睛发亮者就算合格,正是成为我遁甲门弟子。”
“谁愿意第一个上场测试?”白芒子问道,目光炯炯,不容置疑。
“晚辈愿意一试。”上场的是玄无心。赖苦儿发现他什么都喜欢争第一个,渀佛骨子里天生一股子傲气。
他走上前,手掌接触到十目灵地藏。顿时华光大作,十颗眼珠子亮了九颗,熠熠夺目,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全场目瞪口呆。天门真人喃喃道:“天纵奇才,天纵奇才。近百年来除了丹青子师弟,还从未有人让地藏亮过九颗眼珠。而且光芒如此华丽,更胜于丹青子师弟。”
丹青子附和道:“的确,此子日后成就必远超于我,震惊神州大陆,甚至是神州之外的世界。”
天门真人点点头,感慨道:“我遁甲门复兴有望矣!”
玄无心收回手掌,华光消失。众人依旧沉浸在震惊之中,只有白芒子回过神来,大声宣布道:“玄无心,过关。正式成为我遁甲门弟子!”
一众候选者无不热血沸腾,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让老子来!”赖苦儿大喝一声,人群中立刻让出一条道来。他选择在这个时候上场的意图很简单:风头不能让你玄无心一个人全抢了。
他刚走出一步,就听见连不羁尖利的声音:“赖师兄!赖师兄!”然后是朱大常,然后是
“赖师兄!赖师兄”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回响在大殿里徘徊,久久不能散去。
如众星捧月般,赖苦儿昂首阔步向前,脸上写着“得意”二字。
“让欢呼声来得更猛烈些吧!”
这一刻,他渀佛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那个跪在街头卖身葬父的赖苦儿;忘记了那个在雨夜里挨家挨户乞讨的赖苦儿;忘记了那个为了一块骨头去跟野狗撕咬的赖苦儿;忘记了
这一切都过去了。老子不再是那条赖皮狗,此刻的老子是意气风发,万人敬仰的“赖师兄”!
原来,这就是天堂。
他伸出手掌,无数双眼睛都盯着那只小手,随着小手缓缓前移。他能听得见每一个人的心跳。然后那只手终于碰到地藏的肚子了。
想象中的光芒万丈并没有出现,只有一颗时明时灭的眼珠子像是在嘲笑着他。
“赖苦儿,资质低下,淘汰!”白芒子宣布。
“吁”
大殿里突然变得更安静了,渀佛听到了一颗水滴落地,然后逬开的声音。
“哗众取宠!”赤阳子的声音传入耳朵,四个字像四根针扎进心脏,绞痛不已。
然后各种嘲讽如洪水涌来,他站在大殿的正中心,显得好孤独。
陡然之间,天堂变成了地狱。原来老子依然没有变,还是那个站在福祉城街头手足无措的小乞丐。
四周一张张或冷漠或鄙夷的面孔,在视野里慢慢扭曲变形,化作一个个手舞足蹈的小鬼向自己扑过来了。
他突然推开人群,冲出了大殿。
回到厢房,他默默地收拾行囊。也就是几件换下来一直没舍得丢的破衣裳,还有侯四送的已经花得差不多的包裹。朱大常送的夜明珠没有舀,静静地躺在枕头边。它本来就不应该属于自己。
关上门,赖苦儿一个人走在遁甲门的石阶上。
这条路依然好长,渀佛永远走不到尽头。赖苦儿的脚步好沉重。
他埋着头,迈着布,喉咙里又干又涩,视线渐渐模糊了。
他还记得侯四给他送行的样子,被人打得鼻青脸肿,踉踉跄跄。侯四说:“到了那边,身子骨挺直了,别让人瞧不起”
两行眼泪终于又流下来了。侯爷,我让你失望了。
“赖师兄,等一等。”背后有人叫自己。连不羁快步追上他。
“是你?”赖苦儿抹去眼泪,“你也来嘲笑我?”
“赖师兄误会了。”连不羁道:“我知道赖师兄现在心里很难过。但是殿试失败了就不代表一切都结束了。不瞒你说,就在你离开后,我也被淘汰了。”
他神色变得有些黯然,又猛然抬起头,更显得坚定了。“但是我相信,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决定留下来,留在遁甲门,哪怕只是做一个仆役。”
“仆役?”
“是的,仆役。”连不羁解释道:“遁甲门每年都会征收一些仆役,主要就是针对像我们这样的被淘汰的候选者。”
赖苦儿摇了摇头:“留在这里当苦役和回到福祉城继续当我的乞丐有什么区别。”
“并不是这样的。”连不羁打断他,“仆役表现得好,也是有机会修炼的,若是得到长老们的指点,成为正式弟子也不无可能。碧钗子长老的门人中就有一个名叫雷猛的,也是从仆役开始做的。”
赖苦儿的眼睛亮了。“你是说我们还是能成为正式弟子?”
“按照道理来说是这样的,只是几率十分渺小。”
“我不管什么几率不几率的。”赖苦儿怄气道:“我只知道,我现在还不能回去。下次遇到侯爷的时候,一定要风风光光的!”
连不羁连连点头,“那我们赶快去报名吧,不然名额就要没了。”
两条瘦弱的背影,又坚定不移地踏上了通往遁甲门总殿的石阶。
仆役报名处,坐着一名满头灰白长发的遁甲门弟子,五官倒也英俊,只是面色苍白,两颊有病态的腮红,抓着一条方巾捂在嘴上,不断的咳嗽。
“这位师兄,你还好吧?”赖苦儿关心地问道。
“无妨,多年的老毛病了。”那人抬起头,无神的眼睛外有很重的黑眼圈。他问道:“你们是来报名做仆役的吧?报名字。”说完,又开始咳了。
连不羁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你是食堂里打饭的连大叔的侄子吧?”白发人感叹道:“在我的修为进入辟尘期之前,就没少受到连大叔的照顾。”
赖苦儿暗暗有些吃惊,面前这病怏怏的痨病鬼居然有着辟尘期的修为,与苏媚颜燕夕痕差不多。
“这样吧。”他继续道:“你就去食堂跟你伯父打下手吧。那里的活不累,关键是吃得饱。”
连不羁面露喜色,连连道谢。明显白发人是在照顾他。
赖苦儿连忙问道:“师兄,那我呢?我叫赖苦儿。”
白发人突然愣了一下,反问道:“你就是赖苦儿?”
“我就是赖苦儿。”赖苦儿点点头。“师兄,你看我要做些什么?”
白发人叹了一口气,缓缓道:“你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我也深表遗憾。刚刚丹青子师叔来过一次,交待我说你要是回来做仆役的话,就去他那里。他正好缺一个随身的道童。”
“道童?”赖苦儿又问道:“道童和仆役哪个大?”
“道童也属于仆役的一种,只不过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到遁甲门弟子和长老,得到指点的几率要比寻常仆役高出很多。而且工作也更轻松,只要打点好所服侍之人的起居行程即可。丹青子师叔真是为你煞费苦心啊。”白发人感叹道。
赖苦儿也有些发懵。他最初以为丹青子偏袒他只是为了跟赤阳子作对,或者说看中了他的天分。可现在事实证明,自己只是一个自我感觉良好的废材而已。丹青子为什么还要如此对他?
当下,他头脑里有无数个问号,却又无从发问。只得郑重地朝白发人鞠了一躬,道:“多些师兄转达。还不知道师兄叫什么名字。日后也好报答今日之恩。”
“报答就不必了,我只是个传话人,真正对你有大恩的是丹青子师叔。”白发人摆手道:“我叫何其衰,是白芒子师尊门下弟子。以后在修行上遇到什么问题,可以来找我。”他又转向连不羁,“你也是一样。”
两人又是一通道谢,转身离去。赖苦儿暗想:这位师兄真是一个好人,就是名字起得差点——何其衰,难怪一身痨病。
“对了。”背后又传来何其衰的咳嗽,“忘了告诉你,本次殿试合格的候选者,共有一十四人,其中玄无心成为了掌门亲传弟子,其他包括龙九、晏小仙等人,均被各大长老看中。”
“只不过丹青子师叔,一个弟子也没有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