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高迎祥大军呼啸宜川内外,宜川县不是没有应对,但应对的办法仅仅限于确保县城不失。
倒不是宜川县尊赵梓赵子龙不作为,实在是因为在这延安府出了一件大事,这件事大到比杆子劫掠全县还重要。
病入膏盲的岳和声死了。
岳和声的死是在大家意料之中的事情,七十几岁的老人,在这位置上已经耗了十几年了,每每想要升迁,却都会碰到一个坎,为了能够升迁,只能攀附当朝掌控实权的势力,于是就在清流——阉党——清流之间左右摇摆,到最后,哪里都不得近身,好不容易安稳下来,这一回却被个吕世搅乱了地方,更是被皇上几次切责,当时内忧外困一病不起,这一拖到了年后,夏季起时,炎热难熬,更不适合养病,于是岳和声便一命呜呼。
其实岳和声死了也就死了,一个过气的老官大家也不放在心上,现在大家放在心上,而且严重关切的是新的继任。
岳和声刚刚死去,继任者就登堂入室的上任了,但这位上任人却让大家的心都提了起来,他的上任,预示着原先的对内政策将有大步调整。
洪承畴,原先陕西督粮道首官,现在的新任延绥巡抚,这可是个对待杆子的强势人物。
洪承畴洪承畴(1593年10月16日-1665年4月3日),字彦演,号亨九,福建泉州南安英都(今英都镇良山村霞美)人[1]。为明神宗万历四十四年(1616年)进士,累官至陕西布政使参政,初授刑部江西清吏司主事,历员外郎、郎中等职,在刑部任事6年。明?天启二年(1622年)擢升浙江提学佥事,以才高识士,所选人才皆俊奇,为朝廷所器重,2年后升迁两浙承宣布政左参议。
明?天启七年(1627年),升陕西督道参议。
崇祯元年(1628年)七月,王嘉胤、杨六、不沾泥、吕世等在陕西府谷米脂等地举起义旗,全陕响应。从崇祯元年(1628年)至崇祯三年间,包括吕世、不沾泥、高迎祥、张献忠、李自成等先后起义的,陕境共有义军100余部。一部分官军边兵,因缺饷哗变,亦加入义军,并成为骨干。
明廷令三边总督杨鹤“剿抚兼施、以抚为主”。
崇祯二年(1629年),农民军王左桂、苗美率五万流寇进攻韩城。陕西总督杨鹤手中无将,情急之下,令当时还是参政的洪承畴领兵出战。洪承畴斩杀敌兵三百人,贼军溃败,解了韩城之围,顿时名声大噪。
崇祯三年(1630年)六月,洪承畴被任为延绥巡抚。作为杨鹤手下干将,本该支持上司的“招抚政策”,可是洪承畴没有,他反而大力剿匪。而且不仅剿匪,且并“杀降”!当时被其杀掉的投降“贼军”多达数万,这也是洪承畴出现在每本历史书上都是“反动人物”的原因。
其实如果读过明末“贼军”史就不难发现,李自成、张献忠曾多次诈降,养精蓄锐一段时间后再反。明朝多次对“贼军”剿而不死,就是因为这种诈降。由此可见,洪承畴在这方面是颇有先见之明的。
但洪承畴的这一异动,却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后果,那就是他的老上司,提拔与他的杨鹤剿抚之策,在陕西彻底失败,失败的原因就是没有人再敢受扶,这样,原本寄希望于招抚而平息陕西的崇祯帝,就对杨鹤彻底失望,最后竟然翻脸不认人的将招抚失败的结局全部推在了杨鹤身上,最终将杨鹤锁拿下狱,洪承畴的围剿政策,这也变相的害死了他的恩师。
而第二个手段就是参倒一批招抚干将,比如延安知府,大力提拔了一批对杆子态度强硬的官吏上位,比如镇压杆子最积极的周暨接任。
但他这一番动作,却让整个延绥官场更加无所适从。
直接管辖三边的总督杨鹤用抚,而这个杨鹤下辖的延绥巡抚却用剿,政令上下矛盾,意见互不统一,怎么不让这些下级官吏无所适从?
于是,赵梓就在这大堂之上惶惶然不知所以,就只能放任城外杆子呼啸劫掠了,自己的事才是大事,其他的都是小事,站队,这是大事。
“东主。”被眼前县尊绕花了眼睛的师爷将折扇啪的一拢,站起身对赵梓拱拱手。
“先生有何可以教我?”赵梓站住身形,愁眉不展的问道。
“其实东主却是多虑了,事情不像您想象的那么复杂。”
一向沉稳潇洒的赵梓,这时候也真的在不能沉稳了。“这事情还不复杂?都复杂的乱成一团麻了,上峰用缴,上峰的上峰用抚,那你说我该听谁的?尤其是现在自己的处境,城外就有杆子呼啸来去,我不可能就这么坐着不管吧。
如果不管,我就是一个纵贼糜烂的罪过,管吧,怎么管?打一场,那巡抚高兴,但总督不快,不打一场,总督高兴,但巡抚不快,这不是让自己左右为难吗?
官场上,作为下属,听风是雨,那和找死没有区别,但是看到风云变色,那你还在这里不收衣服,那你也离着回家卖红薯不远,但其实那样风起的时候,都是有预兆的,大家也可以第一时间闻出风头,是有雨无雨,大家只要看准风头,那立刻一步跨出,站队正确,保证升官发财,但现在是什么?是东南西北风乱刮,你倒是说我该是收衣服还是晾衣服?
看看已经焦头烂额的县尊,师爷不由一笑,其实赵梓身为县尊,才智当然不输旁人,但在这个当口,太过着意厉害,却是当事者迷,自己却要说上一说了。
“东主只看总督与巡抚之间的分歧,却为什么不往远处看呢?”
“远处?”赵梓疑惑的看了下师爷,不知道他所指的远处是何处,但看看师爷暧昧的笑容,突然恍然大悟,当时一拍脑袋道:“是了,是了,我却是没有远见了。”
“东主不过是当局者迷,却不是没有了远见,只要将远方加入进来,这就是我们进退的空间余地。”
被这么一说,赵梓不由站住,想了想之后,长出一口气,放下浑身焦虑,走到上首坐下,端起已经凉了茶碗一口喝下,凉茶更好,正可浇灭了自己心头的热火。
症结一开,赵梓思想也就活络了起来,屋子里也没有外人,这师爷也是跟着自己辗转几地的老人,也不见外,于是就施施然道:“先生提醒的是,巡抚主剿,总督主抚,但其实一切都在上面,最终定板的还得是咱们的皇上。这时候,我们先观察一番,就站在中间,等上面有了决断了,咱们再站队不迟啊。”
“其实,东主又错了。”师爷将折扇哗的打开,继续慢条斯理的煽风,其实在这个二堂之上,前后通透,一阵阵凉风在这里穿过,比那把扇子要好的多,不过师爷都有这个调调,显着诗文不是。看看左右只有自己与东主两人,那师爷也要卖弄一下自己的见识。
“怎么说我又错啦?”赵梓有点迷茫了。
那师爷施施然翘起二郎腿,慢条斯理的道:“站队,这时候非常关键,既然东主已经将那位考虑进来,那怎么能放弃先站好位置的机会?只有这个时候站对了,将来才不被看做首鼠两端啊。”
赵梓就又深锁眉头,陷进刚刚那个头疼的问题里去了。
看看东主的样子,那师爷云淡风轻的自顾道:“说句大不敬的话,咱们的那位还是年轻,刚开始看着大刀阔斧的整治了阉党,倒是有了中兴之色,但是,后来,却一力扩大,牵连多多,又让那清流浑水模鱼,一股脑的将朝堂上下的异己清理了干净,其实一个完美的朝堂,哪能就要一股势力?那还不架空了?左右制衡才是办法。”
赵梓点头,不由叹一声道:“还是在潜抵里出来的,没经过饱学大儒教授,在这帝王之术上还是欠了火候啊。”
“现在,朝堂之上成了清流的一言堂,都有人说了,其实咱们的那位每日勤勤恳恳的朝廷问对,其实都是瞎忙活,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在那位清流领袖的书房里,早就串掇好了的,拿出来不过就是一个过场,咱们那位若是准了,那就是一番歌功颂德,在世的明主,如果反对,那就千人一言,大道理层出不穷,根本就没有反对声音,那位孤掌难鸣,也只能任人摆布了。”
“其实要说,咱们那位也不甘心,当政这些时日,便换了首辅,希望能通过这个改变一些。”赵梓小声道。
那师爷却不以为然道:“换个首辅就完啦?换上来的还不是清流一党?那和不换有什么两样?反倒是让清流更加齐心。这能说明什么?只能说明咱们那位性子多变,朝令夕改,做事超切罢了。”
赵梓点点头赞同这个观点。
“既然做事超切而且朝令夕改,那您说,这总督杨鹤的剿抚之策还能行多远?”
“但是——”这时候赵梓还是拿不准,不觉犹豫。
“东主,招抚需要的是什么?难道仅仅是一纸诏令,一个官帽吗?”那师爷将身子往前一探,提出了一个问题,然后不等赵梓回应,立刻面带成竹在胸的往后一靠,将手中的纸扇摇的哗哗直响。
“着啊。”赵梓将双手一拍,大笑起来,“招抚是要钱粮土地的啊,那些清流只会花钱不会生钱,这两年多下来,早就将户部弄的门可罗雀了,更抱着士大夫的荒谬理论,认为一顿教化就可以让四海升平,哈哈,教化,教化能当饭吃吗?田地就更别说,都在皇庄王田,士绅大户手中,这满天下还有余田吗?招抚,拿什么招抚?这就是屡屡招抚,屡屡反叛的原因。”越说越激愤,越说越感觉沮丧,直到颓然坐倒,皱眉苦思。
“对,既然招抚无果,那么,以小皇帝的性子,那就只有走围剿的策略了,因此上,您说,我们该站在哪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