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城城内。{——}南寺唐塔。北寺宋塔。遥相呼应。明时考院、六龙壁、勿幕图书馆、将相故里牌坊比比皆是。几千年遵循儒家思想。将这座老城建设的就像一个方方正正的大棋盘。一条南北中轴线。就是棋盘中间的楚河汉界。将整蒲城一分为二。东西大街。又将城市再次分割了成南北两区。如此便是规规矩矩的四个地界。死街之地。更是被横平竖直的小巷弄堂切割。都是方方正正横平竖直的。一条条街道就是棋盘上的线。而一个个坊就是棋盘上的格。这坊里面的人。就是这棋盘上的子。
蒲城虽是四四方方一副棋盘形状。内里却自有乾坤。经堂佛院自成体系。第一时间更新衙门官属又在一方。士绅豪强宅邸更是占了形胜风水。更有那富户人家。在自己的庭院里。建设起一个个巨大的。或者精巧的风车。或者为了实用。或者只是为了景点别致。每日里哗啦啦。随着南北的风向。慢慢的摇曳。于是。无论在深宅大院。还是精巧人家。隔着墙围。都能听到水哗啦啦地流淌。
站在高楼佛塔之上。可以看见大路、小巷所有出入的行人。后楼莺歌燕舞的女子。却是别有一番风味。
但是。那都是人雅士凭吊千古的雅兴。现在。骑在墙上的杨二和马儿是出來做偷儿的。
杨二。大名杨凡。是蒲城卫所百户。不大不小的官。马儿是他的兄弟。同时。更是他的手下亲兵。
本來按照正常的道理。这百户是朝廷正经的军官。马儿也是朝廷军汉。那是有俸禄军饷。还有宿卫田产的。但现在的大明军户和乞丐沒有什么两样了。不过这蒲城毕竟不同其他。军汉沒有去处的。还多多少少的每年在县衙里。领取一两石的粮食度日。其他的。那只能就靠着自己的苦力了。
马儿的负担不重。家徒四壁光棍一根。在春秋时候打些短工。做点帮闲。再在那些商户里做些苦力短工。还能维持着自己的温饱。最少不至于饿死。
杨凡就不行了。因为自己不但上有父母。下有妻儿。虽然让人羡慕。但生活更加窘迫。那时有时沒有的钱粮。实在是养不活这一家老小五口。现在眼看着闯贼要來。也知道上面的安排。真的要用蒲城为钓饵。吸引闯贼围城。那以后内外部通。一家储备可是不能短少。谁知道围城之战要多久。而自己虽然身为百户。也无隔夜之粮。为了多储备些粮食。于是。只有兼职。做个偷儿。
白天堂堂正正百户。晚上则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小偷。这似乎很滑稽。但。这就是生活。
但好在蒲城位于渭南平原。原本就非常富庶。即便是在这末世。达官贵人。富户人家也不少。更有闻风跑进城來避难的各地地主豪强。目标也不难找。尤其。他偷东西并不贪得无厌。既不天天去偷。也不偷太值钱的东西。所以虽然盗案频频。衙役却从不上心。大多数时候。那些苦主的管家只是站在门口叫骂几声了事。
拉马儿入伙。完全是因为怜惜这个小兄弟。看他一个人讨生活甚是不易。仅靠苦力那点收入。勉勉强强能吃口饱饭。不要说攒钱娶媳妇。就是想吃口肉沽壶酒都困难。因此有心带着这个兄弟弄点儿外捞贴补家用。
马儿机灵。手脚要比杨凡这个四十几岁的人利索。这登堂入室的事情马儿就揽了下來。杨凡就只要把风。
杨凡骑在墙头。正等马儿回來。其实望风不过是一个名头。现在。负者巡城辑盗的衙役根本就不出來。于是。望风也就成了整日忧心的杨凡。抬头看天空风景。舒缓心情的一个方法。
他仰着头。痴痴地望着星空。夜空如洗。月色清凉。繁星如宝石般摇曳点缀到四方天际。耳朵里。不断有富人家莺歌燕舞知音。在徐徐清风里传來。若不是哪里有个一声两声流民乞丐濒死的长嚎。打乱了这般美景。这的确是一种享受。
杨凡世代军户。打小就羡慕啊爷父亲嘴里战阵厮杀的故事英雄。长大了。接过父亲手中的大刀。世袭了这梦寐以求的百户官身。渴望着有一天到疆场上去。为国效力。杀女直鞑子。杀蒙古鞑子。保卫无数大明子民。建功立业。光宗耀祖。
但事情总是与理想相差太远。原先根本无事。后來世道艰难。蒲城附近也开始涌入大量流民。也有杆子在北面山里流窜出來劫掠。自己的卫所几次出兵围剿。但每次杨凡认为的穷凶极恶的流寇。却一个个都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百姓。尤其。在一次追击的时候。他俘虏的竟然是紧紧抱在一起的一家四口老弱。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紧紧抱着一个不足五岁的孙子。睁着惶恐与绝望的眼睛。看着他的时候。当那个家庭里唯一一个年轻汉子。拿着一根刚刚削下來的树棍。血红着眼睛与他的队对阵的时候。他在那汉子的眼睛里。看到的是愤怒。不甘。还有……绝望。
当那汉子感觉自己的抵抗不会有一点希望的时候。就那么站着。大声的对杨凡道:“朝廷走狗。我不想当贼。那是你们官老爷逼的。世道如此。我也无话可说。现在。我就自杀在你面前。用我的头换你的赏赐。用我的头。换你放了我一家。更多更快章节请到。
那汉子说完。他身后的一家就抱住这汉子大腿痛哭失声。
杨凡手足无措的站在那汉子面前。这与他的理想相差太远。本想保护的。却成了自己杀戮的。这怎么不让人沮丧。杨凡在战场上。放了那一家。看着他们互相搀扶着远去。他的一个手下小声的抱怨。“四口。那按照规矩。那就是四两银子啊。这是天底下最轻松的买卖。可惜了。可惜了。”
是的。按照大明军功。阵斩一个敌人首级。异族的银子五两。流寇一两。当然。现在。朝廷是拿不出这些银子的。但是。这里的富户地主愿意拿。这下。的确是沒了四两银子。但也沒了杨凡那颗火热的报国之心。于是。对于军功的渴望就慢慢的变得淡漠了。
“大人。大人。成了。”一阵低低的声音小声的将杨凡叫回现实。
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从小院里钻出來。探头探脑地四下张望。骑在墙头沉思的杨凡回过神來。向他招招手。轻声唤道:“我在这里。”
马儿快速闪过來。到了墙下。杨凡伸手一提。便把他拉上了墙头。那墙是黄土夯实成的。天长日久。风吹雨淋之下已然干朽。被马六蹬下几块土胚去。好在附近就是溪水。溪水哗哗。掩住了土坷垃落地的声音。
马儿在墙头坐定。更多更快章节请到。便即赞道:“大人。你还真有眼光。挑得这把风的地方着实隐秘。连我出來都找不着你了。”
“少拍马屁。你模到了些什么。快取出來瞧瞧。”杨凡轻轻锤了马儿一下。
马儿怀里鼓鼓囊囊的。他在墙头上坐稳。从怀里掏出一叠敞口盘子。两个插柳枝鲜花的瓶子。说道:“着实晦气。原以为这黄员外如何富有。谁知道他是马粪球、羊屎蛋。外光里不光。瞧着阔绰。家里也沒啥太值钱的物件儿。就只模來这么几件东西。”
杨凡嘿嘿一笑。把那盘子往怀里一塞。说道:“这个归我。瓶儿归你。”揣好了东西。杨凡不由无奈的道:“现在还有几个真正大富大贵的。都是这样的地主了。真大富大贵的都跑到西安避风去了。”
马儿道:“是啊。”
他探手入怀。又取出两件东西。在杨凡面前一晃。得意地道:“你瞧这是什么。”
杨凡一皱眉道:“什么东西。可别是太值钱的。那样可就麻烦了。”
一伸手。从他手中夺过一个來。
一入手。杨凡洒然。不过是一本书罢了。也不见稀奇。
马儿嘻嘻一笑道:“我见你家我那侄子为了一本书。不得不每天去书店里抄。辛苦的很。这次见这黄家却是有几本的。若不是怕都拿出來惹黄家报官。我还就全拿來了。”
马儿说的实话。这年代。一本书的价值是他杨凡怎么都舍不得买的。只能看着儿子去辛辛苦苦的抄书。
杨凡对着在月亮里。一脸欣喜。露着小白牙说的马儿心生无限感激。
自己的孩子好。这与历代祖先不同。但这也是自己的骄傲。月兑离军户出身。但是。自己几乎家徒四壁。哪里还请得起先生。哪里还卖的起书本。更何况。自己最清楚了。这大明。已经日暮穷途。考不考上秀才状元。也沒了什么用处。
不过孩子有这心。兄弟有这心就让自己感动了。
也沒看名头。杨凡将书揣进怀里。对着这个对自己绝对亲近的兄弟笑着道:“别在这里呆着啦。大晚上的。两个男人骑在人家墙上。不是贼都是贼了。走。我们回去再说。”
马儿也不再说话。随着杨凡越身下墙。找昏黑的墙角。避开可能有的行人往回走。去那可以销赃的老王家。
沿路上。沒有巡哨。沒有缉捕宵小的官人。虽然沿街有无数流民乞丐躺着。但看到两个人也沒有一点动静。任由两个人穿街过巷的走过。
这是一个死气沉沉的夜。虽然月亮很亮。星星很多。但掩饰不住这天地的死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