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鸡飞狗跳。城外鼓角相连。一队队早就备战的守备官军。以及如杨凡这样的卫所军汉拿着刀枪。怀着各样的心情。在一个个神情惶急的军官带领下。急匆匆跑上城头。进入自己早就分派好的战位。迎接一场三百年來真正的死战。
刀枪闪烁杀气腾腾里。原陕北义军盟主。不粘泥张存孟张将军。现在顶着朝廷从六品鲜亮的头盔。身披从六品的辉煌战甲。站在蒲城经过半年增修后的城墙上。看着城外旷野里。延伸到天边的吕世联营。感觉自己的后槽牙一阵阵的疼。那巨大的头盔。平时带着威风无限。这时候却感觉到重过千钧。
吕世毛孩子。已经不是米脂那个能在战阵上痛哭流涕的家伙了。现在。用兵强马壮來形容。第一时间更新都已经不能。
多长时间。张存孟眯着眼睛仔细的想了又想。崇祯元年十月这小子光棍一人。为了一个乡下老头而上卧牛山借兵。对。是借兵。然后开始一步步。就走到了现在。
看看原本自己还拿冷眼相待的毛头小子。现在已经真真正正的可以称为闯王。再看看自己。几代经营。一朝不再安分而动了野心。却越拼越惨淡。最后。只剩后这五千兄弟。其他的老弱。按照当初招安时候的规定。一人分得五十斤谷子。一吊铜钱遣散。
五十斤谷子。一吊铜钱能做什么。能活多久。大家心知肚明。但是。也知道。这还是张元他拿出來的。官府即便是这点都拿不出來。
当时看着那些原本世代追随自己的父老。一步三回头的走远。看着自己几代心血营建的山寨在大火里轰然倒塌。自己的心何尝好受。等待他们的。或者是饿死。或者便是再次被人裹挟成了杆子。但再次成为杆子就不会像自己这样善待了。不过是一场大战里填埋沟渠的土石而已。
还好。自己得官府允许。选了这五千汉子及其家小跟着自己。一个月张元管吃管喝。还每月给一两五钱银子养家。
这一两五钱银子按照大明军饷。那是少的可怜。但是。这却是实打实的每月下发的。不像大明官军。军饷听着很高。其实却到不了军汉手中多少。就是剩下的。也是一年半载才能见到一点。一个个都饿的拿不动刀枪。
有了这一两五钱的银子再加上一个冠冕堂皇的名头。倒是让这些追随自己多年的杆子无限感激。看向让他们有了今天的守备张十七的眼神。除了上下级的畏惧之外。多了无数的感恩戴德。
这眼神让本來是他们的父母。他们的天的不沾泥张存孟。看着心中实在是不舒服。有种酸酸的感觉。
但这一切都已经无可奈何。这次。更让不沾泥叹服吕世小子对时局的把握。正在这全陕空虚的时候出兵。真真的打了一下官军的软肋。
吕世。有眼光啊。其实。更有运气。
现在。对于最终战胜吕世。取得决定性的胜利。张存梦绝对沒有信心。但对于守住这个蒲城。他却是有些底气的。
因为。在这蒲城。不但有自己嫡系的五千精兵强将。还有一千张家武装起來的官军。最主要的是。在这县城里。还可以签丁。至于多少。那就看战事情况而定了。
尤其重要的是。在周边几县官军都拿了张家。以及募集來的银钱。同时。西安巡抚也下了血本。钱粮如流水一般分发。又有钱中军已经谋划停当的计划。只要吕世一來蒲城。那就是一个连环计策等着他。
吕世的败亡已经板上钉钉的。对于这个结果。张存猛心中沒來由的一阵快慰。
“张将军。您看城外闯贼与原先有何不同。”饶过一群群对城外闯贼大营指指点点的兄弟。现在的蒲城守备。张家第十五兄弟。对满脸沉思的不沾泥轻声问道。
张十五。是张家后起之秀中的佼佼者。这个新进崛起的集团。有着无限进去精神。根本就沒沾染上官军那些暮气沉沉的毛病。这次蒲城守卫战。被张元等一致举荐他做了蒲城守备。
然而上位者当然知道。这小十五不过二十七八。人还年轻。在军事上缺乏阅历。全陕西真正的武将又都征发带兵东去京畿勤王。老于军伍的将领实在欠缺。于是。便调派不沾泥这个多次与闯贼打过交道的來辅助他。有老谋深算的不沾泥在身边帮衬。再有两万官军及签丁在手。守住蒲城。应该不再话下。同时也正可以通过这次守卫战。锻炼一下这些后起之秀。想要成才。还是得在战阵逆境里。
张十五虽然年轻就得高位。但是一份谦虚还能保持。尤其是对这位自己所依仗的前辈。这个对闯贼熟门熟路的不沾泥。更是抱着绝对的恭敬和依仗。
看着一脸虚心求教的小十五。张存孟心中很是满足。虽然知道张家最依仗的不是自己身后那五千子弟。而是自己心中对吕世的绝对了解。但同时更清楚。自己这辈子算是绑在了张家的马车上。吃的喝的一切都是人家张家给的。对于这些前途无量的小辈却绝对不敢托大。
于是。赶紧转身施礼道:“守备大人。我看城外闯贼又与半年前不同。”说这里的时候。面色上不免带出沉重。
“又与原先有何不同。还请老将军指教。”张守备赶紧请教道。
“指教不敢。属下就将心中所知分说一二吧。”
谦虚完。站直了身子指着城外连天的营帐。林立的刁斗望楼。还有那蚂蚁一样整齐有序的巡哨道:“守备大人请看。原先。吕世不过是一群杆子。扎营上虽然比其他杆子规矩。但是。也不过是多少规矩些罢了。但您看看城外闯贼大营。现在。就连官军也还要大大不如。”
张十五点点头。脸上带上了深思。
看看小十五深思的样子。张存孟不由在心底赞一声。孺子可教。
“您再看。”张存孟再次将手指向了东面那一长溜怪模怪样的大车。“闯贼不再用杆子通常就地征用的办法收集军粮器械。而是用后面老巢运送。这样。不但保证了自己粮草辎重的充足。同时也保证不再扰民。这样又争取了民心。”
小十五忧色更深。双手扶着墙垛。咬着嘴唇静静的听。
“尤其是那火器营。”张存孟再次指点在大军核心之地。一杆上书火字的红色大旗。
“我看到了。这又有什么不同。”小十五迷惑的看向那巨大的营地。
张存孟忧心忡忡的道:“我知道。原先闯贼有火器营一个编制。以榆木喷和吕氏长弓为主。但这个营在整个闯贼的队伍里。不过是十分之一的份额。还以长弓为主。”
“这个我知道。但这与现在的闯贼大营有什么关系。”
“守备大人。你看看现在火器营中的规模。”张存孟再次指点给小十五。“闯贼火器营已经占了整个贼军大营的三成。那就是说。看大营规模。贼军出兵四万。他的火器营已经有了一万余长弓手。尤其我观察了一阵。运进那火器营地的大车。竟然也有整个车队物资的四成。”
张存孟不由忧虑的说到。
当初随着高迎祥战陈家堡要塞的时候。那闯贼万箭齐发的骇人场景依旧历历在目。现在的规模可比那时候大的太多了。
“这个老英雄早就向我家大帅哥哥介绍过了。这吕世长弓的确威力无比。”小十五深以为然。但转脸就振奋的道:“不过。这长弓制造无比简单。现在。在这蒲城之内就有两千张。这回让吕世小贼自食其果。至于箭簇。那更是不在话下。我们足足储备了五万支。尤其我们站在城上居高临下。两军对射。我们占了地利。哈哈哈哈。作茧自缚。这便是了。”
张存孟也振奋了起來。现在。这长弓再不是吕世独家之秘。关于对杆子來说无比珍贵的铁料。对于财大气粗的官府就不再是件难事。张家。四处收购铁料。再在朝廷大力支持下。已经完全可以支持一场大战。
势均力敌。作茧自缚。的确贴切。
观看完了闯贼的大营。张十五开始仔细的巡视自己的手下防守准备情况。
沿着城墙一路走來。满眼看到的是在自己兄弟们督促下。蚂蚁一样的征发的夫子。在几道城墙马道上。上下搬运物资。一个老汉和一个婆姨扛着一段粗大的木头踉踉跄跄的爬上城。走到张十五跟前的时候。一个吃力。那木头一歪。咣当一声。掉到城上。差点砸了守备的脚。
那两位老人一见自己差点砸了一个官老爷的脚。当时吓的浑身发软。赶紧跪下。连连扣头。嘴里哀求不矣。就是那些來來往往的夫子。也都面带戚容不住摇头。悄悄的躲开点。生怕被溅上一身鲜血。
这一变故。跟在张十五身后的亲兵立刻冲了出來。抽出刀子就要砍了这不知死活的老东西。
这一下。张十五一把拉住自己的亲兵。厉声喝道:“休得无礼。”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伸出双手搀扶起跪在地上。已经将额头磕出鲜血的两个老人。和蔼的道:“两位老人家不要害怕。什么事情都不会有的。快快起來。”
被这位和蔼的小将军搀扶起來。两位老人感恩戴德的不断说着好话。
张十五笑着问道:“怎么是两位老人家应差上城。家里青壮呢。”
被这一问。两位老人赶紧战战兢兢的回答道:“回禀将军老爷。家里只有一子。已经被征发了夫子。但官府还需人手。我们老两口也只能应役。但早上的一人一碗稀粥实在是抗不住。也实在是干不动了。刚刚差点伤了老爷。还请恕罪啊。”
张十五连忙和蔼的道:“不打紧。不打紧。只是辛苦了您二老。等下我马上吩咐手下。给所有夫子加餐。馒头肉汤管够。大家吃饱喝足了。好一起抵抗闯贼。”
闻听加餐。左近夫子一起欢呼起來。这消息慢慢在城头传开。欢呼声更甚。让原本一片哀鸣沉闷的气氛一时红火起來。眼看着大家的手脚也开始利索起來。
张十五对着身后的兄弟小声道:“一顿饱饭便可以做的事情。何必用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