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悍的士兵站满大堂两厢。一个个昂首挺胸。盔明甲亮。挺胸叠肚手按腰刀。这与门外那些穿着五花八门的军汉相比。这才是真正的军兵。
贺人龙大马金刀的坐到大堂正厅的桌案后。一手叉腰。一手拿起那本吏目刚刚放在上面的账目。用它哗啦啦打扫着桌案上铜钱厚的尘土。对在下面恭敬但一脸无所谓的老镇抚道:“点起來属下吗。”
那镇抚抬抬眼。看了一眼趾高气扬的副总兵。低下头。小声但沒有底气的回话道:“外面便是所有。请总兵大人验看查点。”语气一顿。接口道:“就是这些了。都是几百年下來的。保持这样。已经不易。”
贺人龙盯着这位老的都可以做自己爷爷的镇抚。曼声问道:“这位大人。年高几何。”
被这一问。却出乎了这位镇抚的意料。但想想。还是如实回答:“今年六十有七。儿孙满堂。上月。还得了重孙子。”
“还拿得动刀枪。”贺人龙再次问道。
那镇抚不由伸着脖子长吸口气。然后无所谓的回答:“杀鸡都要儿孙。哪里还要得我。总兵大人如果吩咐杀人。那是找错了。”然后望望外面的兄弟。不由再次长叹一声:“总兵大人看看外面。哪里还是军汉。不过是杀猪屠狗辈。市井小民人。这大明末世。已经不堪用了。”说完。在浑身上下。透漏的便是无限落寞。
“摇旗呐喊可行。”贺人龙伸出头來。随意的翻动着手中崭新的账册。却沒有一点仔细的意思。
看与不看都已经无所谓。在以前。沒有一点钱粮供给。最后一笔钱粮。怕不是在百年以前。账册早就腐烂不堪。新进的。还是那张员外四下里张罗的。有着人家嫡系盯着。想贪墨却也不行。最主要的。还是外面那些所谓军汉。有些人。可能还是第一次申领钱粮。让自己还想起。自己是一个世代军户。
那镇抚抬眼。再次看看贺人龙。然后。低下头。想了想才小声一叹:“摇旗呐喊。或行。”
大明军户卫所。也只剩下摇旗呐喊还行了。别的。还行吗。不行了。自己作为镇抚。不过是吃祖辈的荫庇。上阵杀敌。就是连鸡都杀不得了。
前几天。眼看着女直入寇。侵扰京畿。但想奋然拿刀上阵。却是老寒腿。眩晕症。直不起來的腰身。让自己只能哀叹。
闯贼南下。在心中也想着一腔报国。但是。看看自己如麻杆一样的身手。家里嗷嗷待哺的老小。只能空叹。无之奈何。
贺人龙不知道这位老军户的心思。当他得到能摇旗呐喊的承诺之后。心情不由得舒缓一下。将那本账册丢的远远的。将身子后仰。盯向房梁。思索半天。将身子坐直对下面的老镇抚道:“军令”
老镇抚闻听。上前一步。双手拱起。谨慎接受。
“命你即刻点起所部。于明日带兵赶奔蒲城周边。与其他四县卫所军户汇合。与蒲城内守军一起。里应外合大破闯贼。”说这话的时候。贺人龙都感觉自己的军命可笑。脸上的肌肉都不由自主的上下颤动。为了不让自己的笑意展露出來。更多更快章节请到。不得不努力控制。
那老镇抚闻听。脸上一阵惋惜。这都是军户的命。即便自己争取却也不行。现在。开始了。
上前一步。低声道:“总兵将令。不得不从。”四下看看。都是贺人龙的亲兵。但一些话还是要说:“不过。按照惯例。出征双饷。这份钱粮该从哪里出。”
上月的钱粮已经发下。这月的却沒有一点发放的迹象。作为这些即将死去的兄弟们的头。在慈悲心里。还是要争取一下。
摇旗呐喊。那得是对谁。一般杆子。那是靠着名正言顺的名头。几乎一出。更多更快章节请到。杆子就先散了。毕竟。大明几百年的积威还在。但是。对于闯贼。还是算了吧。闯贼的威名。早在半年前就已经传遍各地。那是不可战胜的存在。几万边军都让一个闯王杀的七进七出。卫所的实力。大家与边军相比。那是心知肚明。怎么与他争锋。
“去通知吧。”贺人龙一脸不屑的道。
“是。总兵大人。”那老镇抚施礼后。转身出去。
大堂里一时沒了外人。也沒了呱噪。静的死一样。
但马上。这死静便被大堂外。校场的喧闹打破。一阵阵咒骂。一阵阵呼喊传了进來。更多更快章节请到。这让贺人龙眉头一皱:“去看看。是什么情状。”贺人龙不耐烦的对站在身边的亲信小校道。
那小校一躬身。然后按着刀柄大步出去。不一会再次大步回转。对高高在上的贺人龙躬身施礼道:“那些军户不服调遣。正要四散而去。的亏我们兄弟把住四门。才不至于散了。”
贺人龙早就知道会有这个效果。当时起身。将身后大氅一甩转过桌案大声道:“走。我们爷们出去看看。”说完。大步出厅。
外面。一群军户正堵在营门前。与贺人龙的亲兵争吵谩骂。一个身形彪悍的屠户。手中挥舞着杀猪刀。对着一脸麻木的贺人龙亲兵发狠道:“老子就是一个屠户。整日里做的便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來的营生。哪里看到过你个腌臜东西。别在大爷面前摆谱。要不是看在三月钱粮上。我來这里晒什么太阳。”
“这是军营。这是军令。”贺人龙的那个亲兵冷冷的回答道。
“屁。”一个地方泼皮。敞着怀。搓着满身油腻。上前斜着眼睛。对那亲兵就是一口浓痰。“爷爷我在城西。也是汉子。带着一帮手下打下一片江山。哪里是你这小兵可比。要不是祖上留下的这要命的军户。说不得我便是一个豪强士绅。还在这里受气。第一时间更新你给我躲开。我还要带着兄弟们去喝茶呢。”
那亲兵却是一动不动。就带着十几个军卒堵在营门:“我不管你是哪里的大爷。也不管你是将來的豪绅。我只知道。在沒总兵大人命令下。有越过我划下的横线者。杀无赦。”
“呦呵。”这个泼皮被眼前的亲兵激发起了野性。当时大喊一声:“爷们我还沒见识过军纪。军纪也不过是我爷爷的爷爷才知道的。你现在和我说这个等于放屁。不过是拿了你几天钱粮。怎么的。还要了我的命。”往身后看看。有一群自己平日里的兄弟在摇旗呐喊。转回头。底气十足的对那个小兵道:“你初來乍到。第一时间更新也不打听打听爷爷我的威名。南城太岁的便是。你躲点。要不爷爷发威。便是一身血。你信不信。”
“我不知道你的大号。但现在是军户。是军人。你必须听命。”那亲兵半步不退的道。
“好。说的好。”贺人龙出來。正看到这一幕。不由大声为自己的兄弟叫好。“军户便是军户。沒有半点马虎。既然享受着朝廷的供养。便该为朝廷卖命。这便是理所应当。”
那泼皮见贺人龙堂皇而出。却不气馁。上前挺胸道:“军户怎么啦。军汉便该给这个狗屁朝廷卖命?”站在当地。环顾四周。大声道:“当初。我们的祖宗已经为这大明出生入死了。现在。我们还有什么?”
此言一出。立刻得到所有人的共鸣。
是啊。现在还有什么。除了军户这个抹不掉的破烂名头。还有什么。
“还有什么。“那泼皮大义凛然的直视着贺人龙:“我们的地呢。”然后支起一支手子:“按照规矩。我们是有军田的。但是。”脸上一阵愤愤不平:“我们的军田已经成为西安王爷的王田。我们不但沒有了收入。反倒要缴纳无数的捐输。你说。我们应不应该再做军户。”
贺人龙无语。就那么冷笑着看着他。
“我们的饷银呢。”那泼皮再次问道。看看身后一个个或者破衣烂衫。或者形形**的人群:“你发给我了吗。这三月是有了。但不过就是想买我们的命。”转身对着自己的兄弟。突然歇斯底里的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每个人都看着这个为自己等仗义执言的泼皮。沒有一个陪着他。所有的人都一脸麻木。
那泼皮神情转入暗淡。“打我出生。便是一个卑贱的军户。被所有的人轻贱。朝廷供养。哈哈哈。狗屁。钱粮。哈哈。我只看到了个三月。”这个泼皮袒露着胸怀。对着贺人龙一脸狰狞的道:“三月钱粮不过是三两银钱。难道。三两银钱就买我的命吗。我们的命就如此不值钱吗。”
贺人龙看着眼前扭曲的脸。平淡的道:“你说的对。你出身就是军户。从娘胎里。这条命便是朝廷的。所以……”深吸口气。“所以。你拿不拿钱粮。都要为朝廷赴死。仅此而已。”
“不。绝不。我的命我说了算。我绝不为沒有给我一点恩惠。只给我苦难的狗屁朝廷卖命。”那泼皮歇斯底里的大喊。这声喊。其实也喊出了所有军户的心声。
“这由不得你。”贺人龙冷冷的道。“现在。是军令。娘胎里。你就应该知道。”
奋然转身。对身边小校大声吩咐道:“砍了他。为不尊军令者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