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元元年春
洛阳城、雪
司马师率合肥新城征战魏军归来,洛阳城百姓跪道而迎。
官道绵延数十里,京兵护卫,鞭炮声、锣鼓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洛阳城内大小店铺商舵,夹道门前涂朱漆,匾额镶嵌朱红色装饰,一应事物均不见黑白。
偏似天公不作美,一场雪白,覆了满城朱红,隐隐晨曦下,融化淀落,晶莹的,如同谁的泪腺,簌簌的流下血来,痛到刺眼。
洛阳长安街道上,吱吱呀呀的马车倾轧过,留下一道深长灰暗的痕。
霰雪,被风卷了几缕,车帘微动,伸出一只手来,青玉的扳指,骨节间却是粗糙的质感。
“便停在这儿吧。”清凉淡漠的语气,须臾的漫不经心。
“诺”。车夫敛了缰绳,紧随其后的军队也井然有序的停了下来。
随驾的小厮屈膝上前,趴跪在车道前冰寒的雪地里,脸色谦卑。
侍婢掀起了车帘,微露出一女子清丽的容貌,未施粉黛,雪光下,盈荡着超尘月兑俗的灵气。
她站起了身,探出车外,寒风凛冽,她眉头微蹙,轻颤。
一旁分毫未动的司马师,急忙抓了件白狐裘披在她背上:“这里比不得新城的气候,你还要适应些时日。”
夹道两边匍匐的人堆里,窸窸窣窣的,攒动着不安分的脑袋,不知是谁突兀的喊了声:“那不正是南香公主么?”
周遭的百姓立刻释然的安静了下来,那人声便也跟着落了,无处寻觅,恍惚只是梦境。
大将军府。
涟漪的绣鞋轻压过小厮的脊背,落了地。
她仰视着这偌大的匾额,搁着袖筒,手指甲深深的刺进手心的肉里。
侍婢紧跟着下了车,忙搀上她的手臂:“夫人,当心地上滑。”
夫人?听到这称呼,她微微抿了嘴角的嘲笑,一抹雪浸入脚底,凉透了。
朱门紧闭,这样大的动静,却没有人出来迎。
司马师愠怒:“陈休!”
后车里仓促的闪出一个人来,裹着青色帆布棉夹袄,及颈长须,发间鬓白,老而不失沉稳持重,正是大将军府前任大管家陈休,他这次随侍司马师东征,大将军府上的日常事务便交接给了副管家丘闽吉打理。
陈休深一脚浅一脚的从后头踏了雪过来,身子还没站稳,就瞧见了那紧闭的朱门,心里暗恼:这副管家到底是年轻,办了如此糊涂的事,前途无望了。
他转过脸,望向马车内,嘴巴张了张,又颓然的闭上,到底没敢发出声音来。
司马师微阖着眼,脸色稍凝,眉睫间皱着冷致的杀气。
陈休奔到门前,一边哐哐的敲着铁门上的扣锁,一边冲着里面大喊:“闽吉!丘闽吉!”
随着他的喊叫声,司马师眉睫间的褶皱也在加深。
他倒不是和丘闽吉计较,这样的奴才,一刀杀了,都来不及生气,他气恼的是吴云,娶她本是为了救媛容,虽说没留住媛容的命,但到底也算帮了他一回,他也没休了她,待她如媛容一般,却不曾想竟将她骄纵到如此!回府竟不出门来迎!还关了府门,让他在外迎雪受寒!受百姓官员的揶揄嘲讽!越发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他眉梢一凛,怒目圆睁,握在佩刀刀柄上的手肘青筋外暴,“豁”的站起身,一把推开了来扶的小厮,“噌”的一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抬腿就把地上垫脚的小厮踹倒在路旁:“滚!”
垫脚的小厮在雪地里滚了一圈,像个雪人一般的模样,却连身上的雪渍也不敢拍打,踉跄着往后面的队伍里挤去,嘴里尽是诚惶诚恐的:“诺。诺。”
两边的人堆里又是一阵强忍的哄笑。
司马师走到门前,还未发作,府门已缓缓的开了,门里的人定是力气极小的,门开的显然有些吃力。
待门缝渐宽,陈休也帮忙推开了一扇门。
门里闪出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头顶上两个螺旋发髻,珠花嵌玉吊饰,身上粉红色锦缎绣花袄,正是青溪。
她看着面前凶神恶煞的司马师,微怔,继而欣喜:“父亲!”
司马师收敛凶色,却也不见与她多么亲近,冷漠道:“怎么却是你开门?你云娘娘和府里的人呢?”
青溪略一沉思,心里暗忖:家丑不可外扬。
“云娘娘累了,已在柴房歇下了,管家在那儿伺候着呢,其他人……其他人”她有些脑乏,轻咬了下唇:“其他人都在庵堂听婶母训话呢。”
司马师听出言下之意:吴云被关进柴房了,王元姬躲在庵堂不愿意见他。
他微侧了身子,伸手把涟漪扯了过来,涟漪正愣着神寻思青溪的话呢,冷不防这一扯,险些就磕了台阶,雪渍猛的溅了她一鞋面,她提着腰裙,翘着脚尖,一脸不悦。
“快见过你二姨娘。”
语锋稍锐,不容辩驳。
青溪杵在那儿,张了张嘴,到底没喊出声来。
陈休见状,忙上前帮腔:“主子,风大,夫人吃不消,先进屋再说吧。”
司马师瞥了一眼陈休:“嗯,把后面车上的东西也都搬进去,小心些,别沾了雪。”
“诺。”
陈休忙不迭的下了台阶,左右呼过来七八个人往后面车上去了。
还未到,却远远的瞧见飞驰而来一哨骑,太监的打扮,右手持鞭,左手勒缰绳,速度极快,转眼及至跟前。
“太后令到。”
太监猛的勒了缰绳,翻身下马。
司马师脚未入府门,收回,冷道:“念。”
太监微怔,他竟不跪,望向左右,却似乎都习以为常,遂朗声:“传太后口谕,新城大捷,哀家闻之甚慰,传大将军司马师进宫宴庆。”
“知道了。”他递过眼神给随侍的小厮,小厮遂从袖口处掂出银钱来,拉了太监的手,“啪”的塞到他手心里:“公公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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