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城内,这个一向肃穆死寂的殿堂罕见的添了丝生气。
各路权贵络绎而至,光是那不见头不见尾的豪华马车已经让人叹为观止。
盛装打扮的贵族千金,意气风发的王公子弟,把王城入口堵了个水泄不通。
与之相比,唐知真兄妹俩就显得有点弱势了,一个枯瘦如柴,一个宛若柳絮,像是烧后的枯木炭烬,轻轻一捏便碎了。
“二位,这边请。”
公公带唐知真他们走的不是正城门,而是绕到后方的小城门。
唐知真扫了眼身后渐远的喧闹,便跟着公公进了王城。凤逍倒是想得周到,若是从正门进,那群娇生惯养的权贵子女还不把大哥挤死。
只是公公带他们去往的并不是设宴的地方,而是御书房。
“皇上,相府大公子二小姐带到。”
“进来。”
凤逍痴然的目光燃起一抹焰火,她来了!
日前那一别,思念啃噬着他的心脏,挠不得,驱不去。阿芷……
只是真正再见到唐知真的面容后,凤逍眼中的光芒却黯了一些。虽然她们很像,虽然他很想自欺欺人,可是脑子却没办法糊涂,心中的瘙痒疼痛依然还在。
凤逍敛了敛神色,好不容易才将目光从唐知真身上抽离,转而看向唐知礼。
“可怜的孩子,长得这般瘦,阿芷若是知道了该有多难过。”
自从凤芷诺嫁入相府生下唐知礼后,凤逍便下意识抵触这个事实,以至于对唐知礼一直不闻不问。
而唐知真的存在却时刻提醒着他,这是凤芷诺用命换来的孩子,是她生命的延续,他不能让唐知真无辜惨死,所以才插手相府的家事。
可是直至见到唐知真的真容,他才敢面对心底一直不敢碰触的禁忌,这个孩子能让他一直记着阿芷,永远不会忘记。
所以,他现在有了新的打算。
凤逍对唐知真唐知礼嘘寒问暖一番后,三人大概聊了个把时辰,便有一名面生的公公前来传话:“皇上,时辰差不多了。”
凤逍面色微凝,精神为之一振,道:“摆驾奉天殿。”
虽说是精神略有好转,但唐知真看着凤逍的侧脸,依然觉得他气色差极,隐隐透着一股死气。
醉心于服用仙丹的皇者,妄想长生与天共齐的荒谬想法,简直愚不可及。
矿物提炼出的丹药,不是长生丹,一如幻术师手中的戏法,是骗人的玩意,是夺命符……
奉天殿里早已坐满了人,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形成了好些个圈子,本是谈得不亦乐乎,却在听到一声尖细的宣读声后收敛了姿态,端坐着齐齐看向殿前——
“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所有人都起身行礼,毕恭毕敬道。
“无须多礼,都坐下吧,今日的宴会还望各位能尽兴。”
中蜀打了胜仗,凤逍难得心里欢喜,便也变得有些随意。
站在他身旁的两兄妹毫不意外的接收到一道道打量探究妒忌鄙视怨恨轻蔑交杂的视线,殿里的权贵子女奇的是跟在凤逍身边的不是太子或其他两位皇子,竟是两名陌生男女,这两个人究竟是谁?
个中原因旁人不清楚,相府的人却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尤其是王氏母女,王氏尚且能藏起一切阴暗思绪,但唐知茹却是毫不遮掩眼中的妒恨。
这个该死的唐知真,只会站在别人身后装可怜,这个虚伪的贱蹄子!
凤逍浏览了殿内一圈,发现该到的人还没到,便沉声道:“楚丞还没到?”
此时一名腰束配剑的少年跑进来,微微躬身道:“禀圣上,王爷尚在沐浴中,说是不用等他,宴会可以开始了。”
唐知真挑眉,沐浴?这个西楚丞倒是嚣张,不单所有人等他一个,竟还骑到皇帝头上,自个儿发号施令决定宴会的开始与否。
凤逍眉目微蹙,虽略有不悦,却没责怪什么,只道:“既然他是主角,怎么也得到场,宴会才能开始。”
皇帝都这么说了,在场的人自然唯有干等的份。
“真儿,礼儿,坐朕旁边如何。”
凤逍此话一出,殿内起了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真?礼?莫非这便是相府那对有名的药罐子兄妹?
不过他们虽然没见过唐知真,可对唐知礼却还是有些印象的。前段时间才在花灯宴上见过,怎么才短短半个多月的日子,便像换了个人,虽然身子还是有些枯瘦,可脸上却有了光彩,也长了点肉,看着完全不一样了。
可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凤逍竟让他们兄妹俩坐在帝座旁边,要知道帝座旁是后座及皇贵妃座,如今坐在这两个尊贵席位的王紫玉跟杜盈绣皆青了脸,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真糊涂。”唐知茹小声喃喃,银牙咬得咯咯作响。王氏一把捂住她的小嘴,忍着怒意道:“少给我在这种地方疯,就算我有十个皇后姐姐也保不住你!”
这丫头被妒忌蒙了心眼了,就算心里想着皇帝是糊涂,也不能用嘴说出来!
唐知茹娇气哼声,乖乖沉默了。
凤璃噙着淡雅笑意,指了指身旁的位置:“父皇,知真还是坐儿臣旁边较为妥当吧。”
凤璃眼底有一抹寒芒摇曳,先前的感觉果然没错,父皇他……对唐知真似乎怀有别的心思。
凤璃这番话说得理所当然,作为唐知真的婚约者,这么安排似乎很妥帖。不过那些盛装少女可不那么欢喜了,唐知真臭名在外,先是在乱坟呱呱坠地,又是命相奇特的煞星,十五年来已是常伴青灯的半个尼姑了,这样的人谁还有意思娶回去?娶回家为夫婿诵经念佛么?
偏生太子如今的态度却不是那么回事!莫非……太子对唐知真有意?
少女们面色嫣红的凝视着凤璃天人般的身姿,眼里再容不下其他人。这样出色的男人,唐知真何德何能去拥有?只会玷污了这天人罢了!
嗤笑声起,红袍男子斜卧在席位,黑发如泼墨般倾泻在背上,他单手搁在拱起的膝上,半张的曜石眸子不知凝视何处,邪肆而略带嘲讽道:“大皇兄与未来太子妃倒是情如连理,羡煞旁人啊。”
唐知真斟酌着红袍男子衣服上的绣纹,五爪金龙栩栩如生,男子面相与凤璃有三分相似,只是凤璃是冰玉之姿,这个红袍男子则是烈焰之心,两个极端却又如阴阳两仪般,无比契合。
这便是当朝四皇子,凤魄。
凤璃无视凤魄话里的嘲讽,只淡然的笑着,并未搭话。
凤魄倒也不恼,有意无意间扫了唐知真几眼,便垂眸喝起酒来。这位相府二小姐对凤璃若是没有半点利用价值,是绝不可能让他说出这样的话的。
他只是有些好奇,这个除了相貌外一无是处的女人,究竟还有何价值可言?
因为凤逍的态度吗?笑话,这老头不过是强弩之末,何须顾忌他?
唐知真浅笑道:“谢皇上,太子殿下的美意,只是臣女觉得还是与家人同席为好。”
凤逍虽有些失落,却仍遂了她的意。
在一片复杂目光中,唐知真淡然落座。
等了片刻,殿前的光线蒙了一层阴影,一股压迫如绷紧的弦的气势充斥着奉天殿。
一道颀长的身影现于殿前,与先前盛京城门前的盔甲裹身不同,西楚丞盥洗后换了一身黑锦缎华服,若不看脸那身子真是修长笔挺,却又散发着霸道的气势,带着一股道不明的吸引力。
横亘整张脸的疤痕张狂不羁,似是封印在脸上的游蛇,下一刻便要解开桎梏飞出。
唐知真探进他的眼底却发现那是个无底深潭,似沼泽般缠住一切妄图逃月兑的生物,随后吞噬殆尽。
以她多年看人的经验,这个男人,有着极端阴暗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