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得森,米泽尔宫,摄政王御殿。
今晚,同样彻夜不眠的还有帝国驻里得森大元帅莫提卡·凯亚。
一干帝**高级将佐围绕在沙盘前指指画画、各抒己见,为即将展开的新一轮军事行动作激烈抗辩。模拟里得森全部疆域的地形沙盘很大,半身高的托凳支起用四片木板框起的复杂模型,近乎占了殿前大半位置。尤其月复地一带,军旗遍插,壁垒高束,是兵戈相交的频繁地段。
梁顶宫灯正悬,散黄的光线将沙盘旁聚众的身影拉得颀长,伴着一两个或轻微或激动的晃烁,重重叠叠的延伸向黯淡的角落。莫提卡一身便衣,不知厌了还是乏了,斜倚在王座上擎着头,远远看着阶下争论不休的众人,没有参与进来。
并不算明亮的灯光散漫到阶前怏怏即止,留下一道模糊不清的痕与台阶投来的yīn影重合。更为深层的yīn影则来自王座上那个一言不发的人。仔细看,他是开着眼的,黑暗中两抹银光溢过眼底,又分明仅是错觉。
快一年了。
深凹的眼窝微睁,莫提卡错动有些时候没有焦距而涣散了的眼仁,从短短的神游中清醒过来,而一瞬入耳的嘈杂,又使他倦怠的闭上了眼。
快一年了,莫提卡再次感叹,尽管反复去咀嚼,已让他忘了如此的意义。
自其子莫不利在学院死于非命,他的jīng神一直欠佳,一向顽健的身子骨也一天天违和愈下。再加之内与外席卷而来的双重压力,迫得这位已上年纪的老人险有不支。
莫提卡从不认为其子的死会给他带来多大的jīng神负担,愧疚也许有的。戎马一生的军旅生涯铸就了他刚毅果决的性绝世唐门
本来依莫提卡运筹帷幄的将帅之能足以从容应对这一切,然而帝国境内一场突如其来的内患搅乱了他所有安排。
缘是三月前,帝国以东边境黑海附近突然涌出大量暗黑生物,它们体型庞硕,凶残嗜血,习以人为食,吞噬后还会壮大自己。驻守在啸峰峡口的帝国边防军与之一接触,不过两rì便全军覆没。
说来这群孽畜仿佛有某种目的般,执意绕过拘押重刑犯的啸峰峡口,而集体贯穿帝国南域——气候恶劣的拉丝加大峡谷,流窜入内陆为患。
这不禁使人联想到三千年前人类抗击恶魔入侵时惨烈的‘人魔大战’。作为凯瑞萨大帝后裔的袄可兰斯帝国备极重视,迅疾担以重任,转将国策调整为剿灭有可能死灰复燃的暗黑大军。然境内却是全面封锁消息,对外高度保密。
帝国重心偏转,军队调度有增无减,连续的双线用兵,对当下形势严峻的帝国来讲已有些分身乏术。财政拮据,军基不稳。最主要的是皇帝爱德莱德已无耐心纠缠于里得森战场,多次下诏催促,命早rì了结与共和国不分轩轾的对峙,但这场战争必须胜利。
莫提卡苦衷难言自不待说,这个担子他也必须扛下,可最让他头疼淤心的却是个中理也理不清的诸多零碎问题。
众所周知,帝国深居大陆东南,在大陆以西的里得森作战,增援至少跋涉万里,沿途横跨多国边境,附庸国还好说,诸如遇上多尼亚这样的中立国,先不计粮草辎重的庞大消耗,单是通关关税便是一笔不斐的天文数字,更不消说多国混战后,国力积弱匮乏,急需休养生息,对金钱的渴求达到了恐怖的程度。
帝国唯一一次增援是在暗黑生物事发前期,当时,莫提卡就在考虑如何降低帝国承受的经济负担,他下令伐去死亡之森周边林木(莫提卡统辖的北埃之地与死亡之森接壤),为帝国提供一条不经任何国家而直趋多尼亚与里得森相交边界的捷径,然而这一议案还未实施就胎死月复中,遭到诸国以及大批捉捕自然jīng灵捕猎队的强烈反对,阻力难以想象的巨大。
而且关于这件事,帝国高层一向是颇有微词的。归根结蒂,这要牵扯到莫提卡对待自然jīng灵以及捕猎队的放纵态度。
早期捕猎队的形成不过是一些利令智昏者的投机一搏,帝国完全可以明令禁止,将可能出现的隐患扼杀在摇篮里。可突来的丧子之痛,令几近痴狂的莫提卡不顾长远计较,假借他人之手,yù除去害死其子的自然jīng灵,非但不加遏止,还有意将事态扩大。
但莫提卡低估了自然jīng灵积蓄百年的力量,也未能看清人类贪婪yù望的本质。再之后失控的局面是他始料未及的。莫提卡之失策,给帝国造成了难以估量的损失,亦授柄于其政治夙敌朗泰格候爵,遭到以他为首的贵族集团的疯狂弹压与攻jiān。
虽事后,皇帝爱德莱德御笔朱批,以‘卿何以大意疏玩忽?’一句不痛不痒的训斥封了朗泰格一干贵族的幽幽之口,对他维护有加。可莫提卡除了心存敬畏,感念皇帝恩遇外,实则并不好过。
里得森以北地段的富庶资源,让他再次饮鸩止渴,撇开久远之计,大把大把的金钱外放,通过中立地区佩得罗,从凯密斯商业自治领手中批量购入粮食,以维持帝**自足自给的状态。同时,赦令征召当地民夫入伍,待遇从优。
然帝**优越的高贵民族论调,完完全全掣肘了莫提卡的征兵大计,甚至不少高级将领联名奏请‘帝**理应保持纯正血统,外籍军加入,只配做他们的奴隶’等等。
莫提卡是事事不顺,处处碰壁。就因为这些,外加帝国高层时时施压,共和**赖死不出战,使他无法静下心来打持久战。虽不至自乱阵脚,也搞得现今局面死水微澜,相持不下。
莫提卡心事沉重的长吁口气,灼热的温度拂过撑在脸边的手,使他倍感窝火。这种境况究竟从何时开始的?莫提卡茫然而略带不解的睁开眼。
一个女人,眼光冷冽加重,他确信了。
若非那个女人蛊惑了帝国伟大的皇帝,他也不会如此yù断不断的无法动她,转从她经营的势力下手;若非从她的势力下手,他也不会招惹上煊赫一时的寻影者特洛依,致使见不得光的‘双头狼’与‘暗影’两大组织,暗中拼斗个两败俱伤;若非拼斗得两败俱伤,也不会牵连到与珍贝拉皇家学院护卫队(暗影组织实际掌权者)所联姻的紫罗兰家族;若非牵连到紫罗兰家族,那个现如今在皇帝身边成了当前红人的布莱玛·紫罗兰也不会红口白牙的告他一状,结果绕来绕去又把篓子捅到了皇帝那里。
而最令莫提卡恼火的是,那个依附‘暗影’而生、真正要打击对象的‘月影’组织,其首脑莉萨、莉斯,却在一月前犹如人间蒸发般神秘失踪。现在,莫提卡恍恍然才意识到,他似乎被那个自己一直瞧不起的女流之辈耍了……
争论还在继续,莫提卡早已心浮气躁,没了议事的心思。他正待挥手屏退众人,一个配有二级军衔的参谋官,在守卫放行下,径直跨入大殿,紧攥的手里好似有什么东西。热闹的大殿也随他到来,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那军官表情很沉,对shè来的种种注目丝毫不假颜sè。他带着一股室外冷风直灌到莫提卡跟前,行了标准的帝**礼,恭谨的将湿粘在手心的信筒呈上,小声儿道:“元帅,共和国中枢月复地传来的消息。”
yīn暗中莫提卡面无表情的接过,挥手令其退下,便起身踱下台阶,拔去筒塞,磕倒出一卷纸条。扯开,上书只有寥寥一行字母。
‘今昔共和国三军统帅曼斯蒙垂危弥留,以料后世。’
莫提卡饱历沧桑之sè的脸无明显变化,他转手递给身前将领,供其一一传阅。末了,一个年轻而富有活力的军官长笑一声,喜道:“好!真乃捷报也!共和**既得此消息比我军尚早,艾格伯利尔此时必定心神大乱,元帅,现下官请一千军兵,趁夜攻打共和**,必在天亮之前破城擒敌!”
“不可!”当即有军将出来反对,“艾格伯利尔诡诈多端,我军贸然举动必中下怀,我看还是从长计议……”
“屁!”又一军官抢过话头,粗蛮道,“计什么计?这等良机错过才是坐误机宜!我军攻打这么多天,龟缩的共和**可敢应战?”
“唉?共和**目前消耗甚少,正因如此我军才不得不防!”
莫提卡看着又将起争执的众将,眼里生烦。不经意间瞥见一军官高高瘦瘦,目光锐利,在清一sè平头齐身的将官中如鹤立鸡群,平平相貌却很出彩。而且,他只是站在一旁抿唇笑看,并无脸耳生赤的粗野举动,也不屑加入其中,显然成竹在胸。
莫提卡一瞬恍惚,这人非他座下,名盖亚斯·乌尤利斯。是帝国派遣援军时,宰相布莱恩特荐此人接替克拉伦(昔rì帝国驻南线督察使,现归降复辟军)的位置。
后来,由于莫提卡麾下将官轻敌,中了艾格伯利尔诱敌之计,致使盖亚斯还在道任路上,弗伦斯堡就已丢失,没有给这位年轻人发光发热的机会。现今,莫提卡将他留在身边参赞军务,倒没有刻意去留意他。不过眼下……
“盖亚斯,说说你的想法。”莫提卡威严的声线一出口,喧哗的场面立止。
盖亚斯锐利的眸子稍稍敛了下,没有急于表态,只不卑不亢的道:“元帅,我是有想法,不过元帅不采纳,我自不便直言。”
噢?很有意思的年轻人。莫提卡审视的目光在盖亚斯身上转过,低沉的心提起了一丝兴趣。
“但说无妨。”莫提卡说。
盖亚斯腰月复一挺,仿似轻舒了口气,随即脸上绽开一个自信的笑容:“元帅,我出一招险着,自叫艾格伯利尔铩羽而归,可兵不血刃收回弗伦斯堡,乃至将里得森半壁疆域归入囊中。”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莫提卡心内重敲了下,透过盖亚斯,他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一样的狂,一样的傲,也一样的桀骜自信。
“年轻人,话不要承诺的太满。”莫提卡言辞虽厉,语气却很缓和。
“元帅,你若信不过,我可当场立下军令契约!”盖亚斯说它时,就如一件稀松平常的儿戏。
“呵呵!”莫提卡冷笑两声,坐到椅子上。
“元帅,钳制艾格伯利尔,可智取,不可强攻。”盖亚斯有些嬉皮的也拉过张椅子大大咧咧坐下,目光灼灼的道,“下官有二计,可保万无遗漏。”
霎时,满殿寂静。一众将官堆列在两旁一副看好戏的幸灾乐祸。莫提卡浑浊的老眼却是愈加亮起来。
盖亚斯语声微有停顿,复说:“艾格伯利尔天纵奇才,作为共和国新一代英杰翘楚,他能在短时内爬到执政官的高位,多亏‘共和国支柱’曼斯蒙一手提携。然行高于人,众必非之,高位之上,免不了招人嫉恨。其狂放不羁,从不加辩护的个性绝世唐门
盖亚斯侃侃而言,可话音刚落,就有人忍怒气跳出来插嘴:“盖亚斯!如此卑劣行径,算什么帝**人所为!”
帝**崇尚荣誉,加之近几年袄可兰斯尚武成风,促使帝**校培育出一大批年轻有为的将领的同时,也给他们灌输了铁血jīng神、真刀真枪浴血拼杀的军人理念。而在这群人中普遍有一个通病,那就是盲目自大、心骄气傲,眼中只有军功战绩,对一个将领真正必备的领导、指挥、作战才能,以及心机手段总是不屑一顾。
暗道一声笨蛋,盖亚斯脸都懒得转看对方一眼。自傲的军官挺身而出却闹了个大冷场,自觉受辱的他脸憋得涨红正yù发作,莫提卡冷眼一扫,后者一个惊震,忿忿不服的退了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