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面,云卿就有些迫不及待的把无缘大师请到了竹园中心的一个凉亭中,泡了茶水给无缘斟上,瞧见他一身月白色的丝质长袍她嘴角微微一抽。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和尚竟然不穿僧服。偏偏无缘还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云卿正打算开口和无缘说她昏迷中遇到的事情,子衿却缓步走了过来,云卿方才已经吩咐过没有重要的事情不要打扰她,此时瞧见子衿,立即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子衿皱眉道,“是方姨娘来了,她说听说小姐醒了过来特意来探望。”
“探望?”方瑜会来探望她?!她应当巴不得她永远不要醒来才好吧。不过方瑜也不是个好相与的,想起前两日贤妃设宴的场景,云卿眸子微微一寒。
“是的,奴婢瞧着姨娘还带了一些药材。”子衿侧首道,“小姐,你昏迷期间方姨娘曾经来探望过你几回,不过都让奴婢给打发了,今儿个听说你清醒过来了,肯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小姐要不要见她一见?”
云卿沉吟了片刻,“让她晚些时候再来,我现在有客人在不方便见她。”
“奴婢这就去禀了姨娘。”
“去吧。”
无缘大师端起茶盏笑的开怀,“说吧,怎么急匆匆的让丫头去找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云卿整理了一下措辞,将她昏迷中遇到的事情跟无缘大师讲了一遍。
“没想到她执念还挺深。”
云卿微微一愣,难道无缘知道“云卿”并没有死?
无缘放下杯子,他瞧着亭子外密集的雨点,脸上倒是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这让云卿更加肯定他是知道一些事情的。
她直截了当的道,“你有没有法子让她从此之后再也不能出现?”这句话一出口云卿便觉得灵魂中仿佛颤栗了一下,她知道这是被封印的灵魂在作祟。不由得皱了皱眉。
“你有办法的对不对?”
“办法当然有。”无缘无声的用指骨敲击着石桌,淡淡道,“不过我帮不了你,要靠你自己。”
“说来听听。”
“当初我应你父亲所托让你重生,借的不过是‘云卿’灵魂最脆弱的时候,也就是她落水之后陷入昏厥的时候,我原本以为你的执念太深,她肯定不是你的对手,不过如今看来倒是我小瞧了她。”无缘似笑非笑的看着云卿,调侃道,“没想到前世的你执念也这般深。”
云卿皱眉,“说重点。”
“重点就是你能活着其实也不完全是我的功劳,主要还是你怨气积压的太多无法释放导致你阴魂不散,所以我才能成功的让你重生。明白?”
云卿默然。
她明白。
因为她亲手折磨死了云韵,心里的恨就减少了些,怨念自然也浅了情绪趋于平和,所以才没有办法压制住“云卿”的灵魂,才会有了昏迷不醒的那一幕。
她试探性的道,“也就是说,只要我想活着的执念够深,就能永远的压制住她?”
无缘露出一个孺子可教的满意表情。
云卿再度默然。
“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上我就提点你一句,活着的执念不一定非要是报仇,想想你这一次能清醒的原因吧,当时你心里的执念是什么?”
云卿微愣,当时她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想离开风蓝瑾。她讶然抬头,一眼就瞧见无缘笑的宛若弥勒佛一般和善的笑容。
她原本迷雾重重的心像是被照进了一抹阳光,豁然开朗!她的眼睛也一寸寸的亮了起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明白了。”
无缘笑而不语。
今日就算云卿不找他,他也是要找来的,他精通卜卦,额……若是强说起来,他还是一个半仙呢,无缘咧嘴一笑,从卦相中他就瞧出了云卿最近的运图不算好,因此特地来提点她。
无缘沉下了面容,抿了一口茶水一脸正经道,“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坏的。”
“你最近会犯小人,自己小心些行事。”
“好的呢?”
无缘笑的一脸“你走运了”的猥琐表情,“某女子最近桃花朵朵开啊。”
云卿满头黑线。
又和无缘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眼看着要到晌午了云卿就留无缘在府上用膳,无缘笑着推辞。
“若是我在你府上用膳估计要惊动风老丞相和风夫人了,你也知道陛下信佛,平日中我的话他也能听进一些,所以我留下的话风老丞相肯定要招待我,我一个出家人想也知道他会让厨房弄出什么饭菜来。”无缘一脸嫌弃,“我才不要吃没油没盐的素菜呢,还不如去山林里抓了野鸡烤了吃。”
云卿不免摇头失笑。
无缘的眼底闪过一丝欣慰的笑意。他站起身子接过云卿递过来的油纸伞,笑眯眯的撑开打伞,他笑道,“风家和白家结亲的事情定下来也就这几天了,到时候过喜事的时候我就不去了,代我祝福你大哥。”
云卿微微一愣,随即笑了,那淡淡的笑意沉入眼底,她整个人都神采飞扬了些。
“我会的。”
无缘的话其实是在提点她,风家和白家结亲是可以成功的,云卿本来想着庆远帝的心思还暗中替大哥和欣悦担忧了一下,虽然她那一手让庆远帝对君傲之有了防备和怀疑,可这并不能说明庆远帝会放过风家。
这是完完全全的两码事。
如今听到无缘眯着眼睛带笑的声音,她一颗心算是完全的放了下来,“多谢。”
无缘的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没有再说什么,撑了伞就自行离开了。
他走在小小的鹅卵石小径上,两旁都是碗口粗的竹林,他步伐悠闲缓慢,整个人显得异常的慵懒,可步子却很沉稳,给人一种十分安心的感觉。
直到朦胧的雨雾和碧色的竹叶彻底的遮住那一抹月白,云卿才收回了视线。
撑了伞出了竹林就瞧见方瑜带着钱女官等候在主屋门前,子衿和红袖守在门口,云卿眉头一挑,瞧着方瑜有些怒色的脸,眼底有厉色一闪而过,却笑的越发柔和了,缓步就走了过来。
钱女官听到响动回过头来瞧见云卿,她垂下头侧身行礼,“少夫人安好。”
云卿瞧着钱女官不卑不亢的态度,再瞧着方瑜倔强的不行礼,不由得微微一笑,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就站在原地饶有兴趣的看着两人。
云卿没有让钱女官起身,钱女官只能站在屋檐下保持着行礼的姿态,一炷香过后,云卿瞧着面色不变,依旧带着淡淡的谦卑笑意的钱女官,云卿收了伞抖了抖油纸伞上的水珠,瞧着方瑜表情难掩愤然,云卿微微一笑。
“起吧。钱女官果然不愧是宫里出来的,这礼教方面当真让本夫人无可挑剔。”
“夫人过奖了。”钱女官淡淡道,“不过奴婢如今已经不是宫中的女官了,贤妃娘娘已经将奴婢打发出了宫里,先伺候着方姨娘。夫人可以唤奴婢钱柔。”
先?云卿饶有兴趣的咀嚼着这个字。
而一旁的方瑜听了云卿的话面色就是一冷,云卿说钱柔的礼数周全,分明是暗讽她没有规矩呢,没有跟她一个主母夫人行礼。她刚要发作却瞧见钱柔淡淡的眼神扫了过来,方瑜心头一紧,这才想起她今日来看云卿的目的来。
连忙敛了敛心神,硬生生的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方瑜躬身施了一礼,“姐姐安好。”
“我确实很好,不过姐姐可担不起。”云卿表情淡淡,“姨娘还是称本夫人为夫人的好,免得坏了这府里的规矩。”
方瑜心里一窒,垂头掩饰住眼底的一丝憎恨,一字一句的从喉间挤出字来,“夫人……安好。”
钱柔瞅着方瑜不情不愿的样子就垂下了眉眼。
怪不得斗不过人家,三言两句就被人激的没了理智,而人家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光是这一点就落了下乘。
钱柔垂了眉眼没有说话。她来风家的目的虽然有一部分是为了帮助方瑜,但是贤妃娘娘也交代了她其他的任务,更何况……钱柔眼角的余光瞄了瞄方瑜,这样扶不上墙的,就是被人斗死也是自己没本事。
真不知道城府颇深的方夫人怎么会教出这样一个愚笨的女儿来。
云卿已然淡笑着应了方瑜的礼。她也没有邀请方瑜进屋里坐,就站在门口瞧着方瑜,故意忽略她手里的草药之类的东西,云卿眸子一闪。
“姨娘今儿个来是特地来跟本夫人问安的吗?若是如此的话本夫人收到了,这雨稍稍停了,不过看着天,恐怕还要下上许久,姨娘不妨趁现在雨停了片刻赶紧回院子。”说着云卿就向屋子里走去,边走边轻声道,“快到晌午了相爷也快要回来了,本夫人就不留姨娘用膳了。”
方瑜面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红,眼看着云卿要进内室,她连忙上前几步,“等等!”
云卿回过神来,心里冷笑,面上却不露声色,“姨娘还有什么事情吗?”
方瑜眼珠子微微一转,却找不到好的理由,她不由得看向钱柔。
钱柔的目光就停在了她手里的草药上。
方瑜恍然大悟,“听说夫人昏迷了两日今日才醒过来,婢妾心里担忧听说姐姐醒了之后就立马来看望夫人,婢妾不懂伤药什么的,所以就去了方家求了母亲,母亲知道夫人昏迷不醒也十分忧虑,所以就托宫里的太医开了方子抓了药,让婢妾给夫人送了来。”
云卿暗道终于说上了正题。
她微微一笑,给了子衿一个眼神,子衿就上前几步笑着接过了方瑜手里的草药。
云卿亦是微微一笑,眼睛里却没有温度,“劳烦方夫人费心了。”
看到云卿收下药,方瑜心里一松,连忙趁此开口。
“夫人……婢妾有一事相求!”
云卿眼底冷了下来,面上也冷沉了下来。她怒喝道,“方瑜,你好大的胆子!”
方瑜微微一惊,有些愕然,她还什么都没有说呢,怎么云卿的反应就这么大?
云卿已经喝道,“我入府不过十数日,只不过是平白担了个少夫人的头衔,当家主母乃是母亲,你有事求人不去求母亲却反而来求我,你把母亲置于何处?”
“我……”
“府里的事物我一切都不熟悉,你就算不去求母亲也该去寻相爷,怎的求到了我这里!你的身份进了府里做了侍妾,相爷和母亲都怜惜你,从来也没有把你当成普通侍妾那样对待过,你进门这么多天相爷可有让你侍奉本夫人的起居饮食?你却没瞧见母亲的怜惜一般,求人竟然求到了我这里。方瑜,今儿个且不说你求得事情我帮不帮的上忙,本夫人明摆的告诉你,就算你求得事情本夫人能办到,亦不可能帮你!”
“你……”
“够了,回你的院子里去,如果本夫人没有记错的话,相爷特别交代过,没有事情就不要出院子,这话姨娘还是记着的好。”
方瑜气的面色微白,胸口起伏不定。眼神更是没了方才刻意装出来的恭敬,一双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恶毒,她死死的看着云卿,恨不得用眼神杀死她。
云卿装作没有看到。
外面的雨又开始下了起来,一串串的晶莹顺着屋檐砸下来,云卿眼睛在方瑜和钱柔脚边的裙摆上一转,看到那濡湿的裙子之后,面上还带了几分嘲讽来。
方瑜死死在站在屋檐下就是不肯走,云卿也没有再出言赶她,自顾自悠闲的躺在了屋里的软榻上,把方瑜无视的个彻底。
雨越下越大,过了片刻之后小丫鬟们撑着伞端了午膳进了屋,因为下了雨餐盘上都覆盖了银色的盖子。
眼见着饭菜一个个的都上了,风蓝瑾还没有回来。云卿微微皱眉,“子衿,你去外院去看看,让相爷先回来用膳。”
“是!”
子衿才刚刚走出屋子伞都还没来得及撑开便看到一身墨黑色衣裳的墨玄一手撑着一把巨大的油纸伞一手推着轮椅走了过来。
尽管撑了大伞依旧无法避免被雨滴溅湿了衣裳,云卿也看到了两人,她快步走到内室拿出一件秋日的披风给他披上。
“下雨了怎么也不添件衣裳。”
“无碍。”风蓝瑾微微一笑,却没有反对她的动作,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墨玄一个使力轮椅就跳进了高高的门槛内。
“快些进来,再等会儿饭菜都要凉了。”
风蓝瑾像是没有瞧见方瑜主仆一般,进了屋里瞧着桌子上摆着的几个饭菜,微微一笑。
“事情有些多忙起来就忘了时间,下次若是再这样你不用等我,自己先吃。”
两个人旁若无人的秀起了恩爱,那边的方瑜已经满脸的愤然。
她不甘的重重开口。
“相爷!”
“有事?”
风蓝瑾的声音蓦然冷了下来,一双星眸此刻溢满了寒光,他淡淡的看了方瑜一眼,眼底是掩饰的很好的一丝杀气。
方瑜背脊发凉,嘴唇哆嗦了几下,眼神触及风蓝瑾那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神,她生生的打了个哆嗦。
钱柔身躯紧绷,低头敛目不多做声。
心里却在为方瑜哀叹,若是她乖乖的听从娘娘的安排,怎么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看人家夫妻二人琴瑟和鸣如胶似漆,她却硬生生的从中横插一脚……
若是旁人畏惧贤妃和太子的权势兴许即使心中不喜也会将她供起来,可眼前这一位偏偏却是连陛下都头疼的人物。
她真是想不明白方瑜当初怎么会信心满满的觉得她能征服风蓝瑾?!简直可笑至极。不过她毕竟是贤妃派来“帮助”方瑜的,虽然“帮助”的水分很大,却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因此,钱柔不卑不亢的替方瑜答话,“回相爷的话,方姨娘听说夫人昏迷清醒了,所以特地来看望夫人。”
“如今可看过了?”
钱柔也不禁微微一窒。风蓝瑾这话分明就是在赶人了。她给方瑜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离开,方大人的事情再想法子,方瑜却没有看到,听到风蓝瑾赶人的话,她握了握拳头,猛的跪倒在地。
“相爷,婢妾有一事相求!”
风蓝瑾目光冷凝,唇角勾起一抹冷厉的笑……
------题外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