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李月华真的很委屈。她是家里的第三个孩子,还是个女孩子,上有哥哥姐姐,下有弟弟妹妹,处于不受宠的最佳位置。不过李月华的学习好,她以前不止一次的想过,自己以后一定要走出去,读高中读大学。可是现实总是让人无力。李月华家有个瓦窑,专门做瓦,在当时,这是一门手艺。可是做瓦用的泥巴必须是那种不干不稀的,必须要有人在做瓦前把泥踩软和。毫无疑问的,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就落到了我们的李月华同志身上。
什么,李月华不是有俩哥哥姐姐吗,怎用得上她一个小女娃子。
记得当初李满江是这样说的,华呀,你也长大了,该帮家里做些事了(某妈无语望天:吼吼,姐啥时候没帮家里做事了,这全家的衣服是谁洗的,这菜是谁淋的,姐才十四岁十四岁)。这样吧,从明天起,你每天放学后就到窑子里来踩泥巴吧。
李月华问,我哥我姐也去吗。
李满江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就过来了,你姐身体不好,哪儿能做这个,她在家洗洗衣服做做饭就行了。你哥要读书,再做这个要是考不上高中怎么办。你是女娃子,考不上高中也没什么影响。
李月华当时就怒了,就我哥那成绩,要想考高中简直就是做梦。你们就是偏心,偏大姐偏大哥偏小弟偏小妹,就是不偏我,我是不是你们捡的啊······
李月华还没说完,李满江一个巴掌就过来了,只听见啪的一声,李月华的脸上马上起了五个鲜红的手指印。张玉秀在里屋听见响动,赶紧跑出来,见李满江又扬起了手,赶紧一把把李月华拉到一边,你这丫头又发什么疯把你爸气着了,瞧你爸气得。我说他爸,你打孩子做啥,有啥事好好说就是了,干嘛动手,你以为你那手劲小呀,要是孩子哪儿伤着了,看你怎么办。
虽然张玉秀在关键时刻救了李月华,不过也没能改变李满江的决定。于是,李月华便开始了白天上学,晚上当童工的生活。毫无疑问,她没有考上高中,分数还差了不少。开玩笑,你有本事在这种超强度的劳动后还能保持充足的睡眠与精力去考高分?李月华没考上高中后,李满江便把她由临时工人转成了正式编制,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与沈志军结婚。
沈志军也没考上高中。沈有福托关系让他拜了个师傅学建房子。说到建房子,这学问就大了,所以沈志军足足学了五年才被允许出师。结婚后便去了y省打工。先是在那边做个普通的工人,后来存了点钱,再加上沈有福又资助了些,就在那边做起了包工头,承包一些小工程,后来做出了点名气,居然有稍大一点的工程来找他。再加上他本身有一身硬实的技术,又肯干,也赚了不少钱,没几年就在家重建了房子,还是村里少有的小三层。可是,有人赚了钱,就有人眼红。
那年沈志军他妈过世了,他回家奔丧,临走的时候把手上正在做的工程交给本家的一个哥哥。其实说是本家,也只是因为两人同姓,又住在一个村,真的有关系说不定也得往前追上几百年了。原想的是也走不了多久,一个多星期就回来了,应该不会出现什么问题。可没想到等他回去的时候,工程早就被别人接手了,去找上面时,人家直接不甩他。后来才从一个平时关系较好的兄弟那儿知道,原来那个本家的哥哥在打柱子的时候做了豆腐渣工程,又恰巧碰到监察员来检查。李志军就这样被除名了,还还被整得在业内混不下去了。只能平时打点散工。当然这赚的钱也少了不知多少。不过幸好李月华是个有打算的人,把钱存得好好的,也不乱用。所以虽然家里三个娃儿都要读书,也没为学费操过心。这次沈小安生病,李月华的头发都急白了。
李月华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她醒来的时候天都大亮了。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再坐了一会儿便下楼弄早饭去了。老头子沈有福早就坐在院子里抽烟了。
沈有福昨晚也不好受。他知道儿媳妇一大早出去是为了什么,再看到晚上她那一脸的憔悴,马上就猜到了。按理说这孙子没钱读书,这当爷爷的肯定要贴补钱进来。可自己已经没有钱了,偷偷存了那么多年的养老钱上回已经全部舀给儿媳妇给孙女看病了。算了,舍了自己这张老脸吧,总不能看着娃儿们辍学不是。
吃过早饭,李月华便跟着沈有福去刘文厚家了,临走的时候,李月华再三叮嘱沈小夏要监督沈明成把暑假作业做完,在得到沈小夏的再三保证后才放心的出门。
其实李月华心里是忐忑的,她怕昨天的那一幕又重演,如果再借不到钱,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还在老远的地方,沈有福就在喊了,刘文厚听到声音,给他们开了门,把狗赶到厕所关起来。
寒暄了一阵,沈有福就说了今天来的目的。
李月华怕借不到钱,赶紧说,表叔,我这是真没办法了,娃儿还小,我总不能让他们不念书。我也不借太多,七百块钱就行了,等狗娃寄了钱回来,我立马就给你送过来。您要不放心,我给你写个借条。
你这是舀你表叔开涮呢。姜凤英从侧屋出来,端了两杯茶放在桌子上。
是啊,月华呀,你这样说这不是打你叔的脸吗?咱是啥样的关系,我跟你爸可是兄弟,你就是直接问我要钱我也得给。何况你这三个娃都是抱给我当干亲的,就是我家的孩子,我还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没书读。叔没读过书,但也知道这读书的重要,可是我的这三个妹崽没一个是读书的料啊。呵呵,你别笑,我可没吃亏啊,谁都知道你家这三个娃是个好的,叔就指着他们以后考上学校给我挣面子呢。
是啊,月华,你就别说了,也别写啥借条不借条的了,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等以后安丫头,二丫头,成娃有出息了,还能不认咱?保不准你叔以后的烟钱酒钱都有着落了。
听到这话,李月华的眼睛都红了,声音也哽咽了,婶子,不瞒你说,我是真的没法子了,安安前段时间生病你也知道,我跟狗娃存了这么多年的钱都花光了,连爸的养老钱都给我了,好在安安没事了,不然,我····眼看着就要开学了,孩子们的学费还没凑齐,我也不瞒着你,我娘家那边我也去过了,除了我妈偷偷塞给我三百块钱,我的那些姊妹些个个都跟我哭穷。我那大哥连手机都用上了,谁不知道就那东西要好几千块钱呢,这是穷吗。我那小妹都准备在a城买房子了,就匀不开一点钱给她的外甥交学费?可是我又能怎么样,我还能逼他们?我就想不通了,我们是亲姊妹,一个娘胎出来的,难道不应该互相帮助吗?今天来之前我就想好了,要是再借不到钱,我就到医院卖血去,一次不行,我就去两次,两次不行,我就去三次,我就不信凑不齐钱。
姜凤英给李月华抹掉眼泪,叹了口气,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就算是亲姊妹又怎么了,大家都各自成家立业了,首先考虑的当然是自己的小家了。你那姊妹虽然是自私了点,不过人家也没义务必须帮你不是。凡事想开点,啊。
又聊了一会儿,李月华一看都快中午了,说要回去了,还得给孩子们做饭呢。姜凤英把钱塞进李月华的怀里,让她赶紧回去,别让娃儿饿着了。又说要留沈有福在这里喝酒。李月华便一个人揣着一千块钱回去了。
这次的借钱风波就这么过去了,不过各家的反应还是来看看吧。
李建国家
李建国跟黄友芳躺在新买的大床上。黄友芳用胳膊捅了捅正眯着眼睛养神的李建国,你说,你妹是不是真没钱了。我看前段时间安安确实伤得挺严重的,怕是真的花了不少钱吧。你不是说志军在外面赚了不少钱吗?
李建国的眼睛连睁都没睁开,那是前几年,这几年就不行了。诶,我说你烦不烦呢,不是都没借钱给我妹了吗,难不成她要真没钱你还能给她送上去。
黄友芳撇了撇嘴,我这不就是没事问问吗。你自己亲妹妹你都不帮,我还能拆你的台?关我屁事。我有那闲心还不如去逛逛街,给二娃多买两件衣裳。
开玩笑,别人家的娃儿读不读书关我屁事,再说了,谁不知安丫头会读书,以后要是盖过我家那两个咋办啊。
两人相对无言。
关灯。睡觉。
李建强家。
李建强跟胡仕珍躺在床上。
我说你今天咋那样呢,那是我姐。
胡仕珍瞥了李建强一眼,你姐又怎么了,她是来借钱的。我没钱借给她。就是有钱,我也不借。不过这句她可没敢说出来。
李建强叹了口气,算了,你明天去取一千块钱,给我姐送去。我姐那么犟的一个人,要不是真没办法了,她也不会开这个口。
没钱了。
没钱了?咋个会没钱呢,前阵子卡上面不是还有两万的吗?李建强顿时跳了起来。
胡仕珍看了他一眼,我娘家要建房子,我给我妈了。说完,也不理李建强了。开啥子国际玩笑,你大哥家那么有钱,前段时间还买了一整套家具,他都不借,我干嘛要当好人啊。
李建强并不知道自己媳妇的想法,他还置身于胡仕珍刚刚扔给他的那个炸弹中。不过,有啥子办法,借都借了。算了,反正今天也给二姐说了自己没钱,如果让二姐知道自己还有钱,不定以后会经常来找自己借钱的。
于是,关灯,睡觉。
李月红家
李月红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准备睡觉了。
小红,你真不给你姐借钱呀,怕是她真的遇到困难了,你就不担心安丫头他们读不成书?何元庆躺在床上,拉开被子的一角。
李月红满不在乎的抬起头,当初安丫头昏迷的时候你也去看过,这孩子头上破了那么大一个口子,都多少天了还在流血,才换上的纱布马上就变得绯红。我就说这丫头怕是活不成了,连医生都让准备后事了,退一万步说,就是活了,怕也不中用了。再说了,她家两个丫头,养这么多丫头做啥呀,还不是花钱给别人家养的,少一个也没啥。可我姐她非要往里面砸钱。这下好了,连娃儿的学费钱交不起了。这怪谁呀,还不是怪她自己。说完还撇了撇嘴。自己一想起她当时拼命往里面砸钱的样子就心疼,你不要命似的往里面砸,还不如给你妹我呢。
何元庆笑着玩笑道,那你闺女呢,反正以后也是别人家的,上那么好的学校做啥,能认俩字就可以了嘛。
李月红的头抬得更高了,我闺女是那些乡下丫头比得上的?我还指着以后享我闺女的福呢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李满江的房间
李满江坐在椅子上裹着叶子烟,张玉秀端着茶进来。
老头子,你说月华的钱凑好了吗,明天就要开学了,要不咱再给她送点过去吧。你说这五姊妹小时候还算是相亲相爱的,现在咋成这样了呢。张玉秀把茶搁在柜子上,叹了口气。
李满江把裹好的叶子烟装进盒子里,孩子们都成家立业了,心也大了,我们也管不了了。睡吧老婆子,唉,也不知道外孙晓得了,会不会怪我们啊。
关灯睡觉。
一夜无话。
刘文厚家
姜凤英给菩萨上了香,见刘文厚还坐在椅子上喝茶。便走过去抢过他的茶杯。老头子,少喝点茶,都要睡觉了还喝这么多水。我说老头子,你今天咋这么爽快呢。
刘文厚看着老婆子调笑的表情,呵呵笑了一声,你不也同意借钱吗,还说那么多做啥子。
姜凤英瞪了刘文厚一眼,这老头子真没意思,开个玩笑嘛。
一夜无话。
李月华躺在床上,回想着今天去刘文厚家,心里酸涩不堪,这嫡亲亲的亲人还比不上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呢。不过好在孩子们的学费钱有了,得尽快让狗娃寄钱好把钱还上。自己的这些兄妹算是让自己看清了,平时说得再好听,关键时候却眼睁睁看着自己落难。以后还是少走动为好,不定人家人前笑着,背后却说自己乡下来的穷亲戚来打秋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