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语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就表明权力等级的厉害,而且刚好一级压死人,高两、三级则未必有用。上至一国庙堂,中至江湖一帮,下至一家一门,君君臣臣,大哥小弟,父父子子,等级二字已浸入了华夏人的骨髓。
许三笑陡然提高音量一声质问将副镇长林四平吓得一激灵,连忙道:“镇里头因为增添了旅游和商业街项目,一下子业务量增大,现有车辆已经不能满足实际需要,很多同志现在跑外都是自掏腰包坐车,这笔钱反正也不够盖小学的,于是就请示了杨镇长”
杨红菱必须说话了,她道:“我让你先挪用二十万买两台国产骏捷,其他建校款先用来开工,挪用的部分等咱们跟上级相关部门申请到专用款项后再填补回去,你是不是这么干的?”
这时徐飞平接过话头道:“是这样,李书记主政期间镇政府欠下太白酒家和芙蓉楼酒饭茶水招待款共计三十二万元,这笔钱欠了好多年,两家酒楼意见很大,其中太白楼的老板白梦江是县委白文元副书记的堂侄,这笔钱名义上拨给歇马镇,实际上在县里时就已被扣下这部分,这是白副书记首肯了的。”
许三笑道:“那这么说的话,这六十万到了镇上时只剩下了二十八万,其中二十万挪用准备买车,最后只剩下八万块钱?”
徐飞平摇头道:“八万也没剩,旅游景区成立,相关配套设施同步升级,消防部门急需改造应急水龙头管网,但上面该划拨的转款却迟迟不到,这笔钱已经被挪用了。”
孟庆新额首道:“确有其事,这件事我申请了很多次了,但县里一直说资金紧张,咱们镇上的消防管网陈旧落后,如果再不重新铺设,等商业街修起来,真有哪个商家着起火来,肯定要出大事儿。”
许三笑点点头,问道:“这么说的话,镇上现在已经没钱盖这个小学了?”
徐飞平点头道:“本来就只有二十八万,县财政每年划拨的钱就那么多,支付公务人员工资之外,几乎没什么余钱,现在的规定是立项才有款,专款专项,咱们今年报了不少项目,花了许多钱,到最后都搭进去了,现在还想从县财政那挤出钱来,真比登天还难。”
许三笑沉吟不语。忽听菱在耳边轻声道:“这下知道一把手不好当了吧。”
这个家说好当也容易,等,磨,靠,混日子得过且过就行,李红军,刘国庆都是这么干的。杨红菱上任后想当好这个家,所以一直在极力争取上级拨款,这种事都已经在官场形成惯例,尽管杨红菱背景深厚,极力争取却也收效甚微。
现在轮到许三笑来当这个家,肯定是要往好了当的,可是怎么才能当好这个家呢?首先就得解决前任留下的问题。
李红军给留了一个大坑,但实际上这个大坑跟与会的所有党委成员,除了后加入的自己和杨红菱外,其余人都有份。所以这是个臭茅坑,不能挖,越挖越臭。最终只会得罪所有人。被挪用来买车的钱也不能动,骏捷不是什么高级轿车,而且杨红菱已经代表镇里向县财政要这笔专款了,她在这件事上做的并不过分。
话匣子一打开,其他各部门的主要负责人也开始大倒苦水,歇马镇旅游景区一旦成立,三镇商业中心的地位确立以后,医疗卫生,消防安全,公共交通设施,等等需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但县财政却一直以歇马镇上半年消耗资金过多,已经挤占了其他镇的相关资金为由拒绝拨款。
许三笑的头一把火本想对事不对人烧向中心小学重建一事,结果烧来烧去眼看着就要引火烧身了。与会的党委成员个个一肚子苦水,政府的工作就是这样,你要是无为而治,大家都能相安无事,你一想励精图治,所有藏在桌面下的事情就得被翻出来晾晾,哪一件不解决都可称之为不作为。
许三娃子有点收不了场的感觉,思忖良久,眼前当务之急是修小学,这个坑必须先填上,就算动用私人关系也在所不惜。一来显示自己的力度和人脉,二来也是为避免这件事迟迟得不到解决最终发酵成集体事件。
最后道:“好了,各位先不要说了,大家在工作中遇到的困难我已经知道,饭要一口一口吃,问题也必须一个一个解决,咱们先分清楚主次,我的想法是眼前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中心小学重建的问题,一千九百多个孩子在外头上课,受着风吹日晒,咱们在这里坐着能安心工作吗?”
杨红菱不咸不淡道:“这件事一直以来都在困扰着我和林副镇长,咱们不妨听一听许书记有什么高见?”
许三笑道:“办法倒是有一个,其实歇马镇上,施工材料,队伍都是现成的,这事儿咱们可以用招标的方式让长江龙集团先干着,等楼盖好了,咱们再想办法慢慢还这笔钱。”
这他妈算什么高见?林四平第一个在心里骂道。那长江龙集团是你家开的还差不多,否则人家凭什么先给你白盖一座楼?
许三笑敢这么说,还是有一定把握的。长江龙集团号称两千亿港建经营物流集团,燕东阳却是这家集团的幕后老板,听准岳父话里话外的意思,这长江龙集团只是燕东阳执掌的某个更大财团的一部分。
歇马镇上发生的一切,其实都是为了李燕。人家根本没打算在这里赚什么钱。前面那么多都花出去了,还会在乎后面这一点点吗?靠小媳妇办事儿的名头不好听,眼下逼上梁山,说不得只有硬着头皮先解决燃眉之急再说。
散会了,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烧到了自己头上,许三笑丝毫不感到沮丧,反而对一把手这个位置有了更多的认识。
杨红菱来到办公室,面带怒色,进门就说:“好你个许三娃子,把我瞒的好苦!”
提拔许三笑的决议是昨夜省委突然盖帽下来的,相信程雪峰是一百二十个不愿意的,这件事若非超强力人物的推动,都绝不可能发生。杨红菱在散会之后立即给远在蓉城的杨许昌打了个电话,得到的回答是这的确是大老板亲自做的决定,一个省委书记亲自关心起一个镇的党委班子人事调整问题,这件事极不寻常,很可能与中央那位首长有关系。大老板就是省委书记,依次类推二老板便是省长赵长明。
这个中央首长自然指的是老支书霍玉贵那个大儿子。
杨红菱听了不禁又惊又恼。惊讶于许三笑有这样的关系竟能忍着一直不用,直到关键时刻才用上。恼自然是因为二人关系毕竟特殊,这么大事许三娃子瞒着她,还篡了她的党委书记位置。
许三笑自己到现在都还如坠雾中呢,只好说:“这些都是组织上的决定,我发誓之前半点都不知情。”
杨红菱根本不信,道:“你当我是三岁孩子?许三娃子,我过去一直以为你是一个有情有义的汉子,不会那些阳奉阴违的阴谋诡计,没想到你是深藏不露啊。”
许三笑赔笑道:“别生气,这个书记你当我当还不都是一回事,我是副镇长的时候。你在各项工作上都挺我,现在你是镇长我是书记,你只管放心,我一定会挺你的。”
杨红菱并未理会许三笑这句话中那个挺字的暧昧之意,问道:“能不能告诉我你请动了那尊神,居然能让省委大老板越过正常的组织程序亲自安排镇党委书记这么个小角色,而且还是连夜安排的,真不可想象究竟是什么人物能有这么大金面?”
许三笑还在糊涂着呢,之前只是知道是宋义帮了自己一把,现在听杨红菱这么一说,才知道这其中的难处极大,打招呼的人如非面子巨大,宋义这样级别的人物断然不可能做这种没谱儿的事情。许三娃子当然不会说是李燕她爸,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早上我去找你的时候都还以为这干部当到头了呢。”
杨红菱深深看了许三笑一眼,道:“我听说虎啸村里有一位老支书霍玉贵?”
许三笑顿时明白,杨红菱误会了。
外界一直在传当初万树波去虎啸村正是受到那位中央首长的影响。换言之,许三娃子之所以能凭着三好村长的名头平步青云一步到位,解决行政编制的同时被提拔为副科级主任,也是因为这层关系。老支书送别的时候已经把话说清楚,能为自己做的已经尽力做完。不过这件事没有外人知道。
在如此突然的转变面前,杨红菱有这样的怀疑倒也不足为奇。许三笑想的却是原来准岳父口中说的诗韵她爸就是省委书记宋义,从他轻描淡写的语气里不难听出,他对这位山南省一号人物并不是很在意,这位准岳父到底有是个什么样的人?
许三笑故意混淆视听,耸肩道:“这件事我还没得到证实,也许真的是他老人家出手帮忙吧。”
杨红菱道:“谁帮的你其实都已经不重要,现在的问题是,这么一来你已经严重破坏了艳阳县官场的生态平衡,狮子和老虎的权威一再受到挑衅,肯定会把你视作眼中钉,县委县政府两套主要班子一起针对你,你觉得自己会有好果子吃吗?”
许三笑道:“现在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我已经没心思去担心这些事儿了,当务之急是中心小学的问题。”
杨红菱闻听此言,不禁一怔,官场中还有比得罪上级更重要的事情吗?孰轻孰重一目了然的事情,在面前男人眼中偏偏就有不同于众人的选择。他不可能无知无畏到这个程度。她定定的看着许三笑,良久之后忽然叹道:“许三笑,你果然是个与众不同的人,虽然我知道在官场中独树一帜,通常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但还是希望你能沿着这条路上走下去。只要我在歇马镇一天会尽我所能帮助你。”
许三笑道:“我本就是草莽客,虽然一头扎进这个圈子,却妄想本心不改。”
她深深凝视着许三笑,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道:“可是你也知道,我的能力有限,有些事我也爱莫能助。”说罢转身离去。
许三笑望着她的背影,喟然一叹。
许三笑中午回家,把单位上发生大逆转跟何问鱼说了。何仙姑丝毫不感到意外。想说:“你那年轻的小岳父随便拔上一根毛来都比程雪峰的腰粗,这个结果有什么好奇怪的?”话到嘴边,忽然想到李虎丘不把自己的完整身份告诉给许三笑知道,说不定另有深意,那男人心机深沉如海,自己还是莫要多说才是。便道:“还真是个好消息,你有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李燕呢?”
许三笑道:“这个时间她在上课,不争这一刻,我现在另外还有件事要办。”
何问鱼道:“什么事儿?需不需要我帮忙?”
仙姑姐姐不是一般人,许三娃子却不打算跟她有过多瓜葛。摇头道:“谢了,不过杀鸡焉用牛刀,您这个级别的领导管的都是国家大事儿,我这歇马镇上芝麻绿豆大的事情就不劳您费心了。”
何问鱼笑道:“这可是你说的,那我也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你听了之后可别求我跟着你。”
许三笑没把话说满,道:“你先说说什么事儿?”
何问鱼道:“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很多,比如人神教在艳阳县的秘密总坛被捣毁,省权柄不知所踪,逍遥王坐下四活物除了一直追随周至柔的火麒麟和被你弄死的青面狼外,红顶鹤,笑面虎都已经落网,‘逍遥王’被燕东阳一枪击毙,‘立人王’马二龙却见机不对带着‘主神’葛飞雄先逃了,你那位丈人爹虽然算无遗策,却估算错了马二龙的道行,这厮居然比周至柔还强些,几乎不逊郭道安,他这一逃就好比毒龙入海”
啊!许三笑颇为惊讶,“想不到一夜之间竟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他昨天的确跟我说过要帮我跟江湖做一个彻底的了断,还说要除掉马二龙,想不到竟这么快就动手。”
何问鱼肃然道:“你这位丈人到底是什么人,你日后慢慢自会知道,就不需要我多嘴了,总之这件事上他帮了我们宗教事务办公室一个大忙,却给你留下了一个后患,那马二龙一心要得到左道嫡传的全部妙术,肯定会再来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