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最近有些沸腾。
我自七夕以来,已有近十日未出门去。整日的坐在重重罗帐间,捧着那些通俗小说读得也起劲。父亲竟是派人从苏州带回了一匹上好的锦缎,是略有些淡的大红色,细细看去,有着桐花状的浅浅暗纹。典雅而大方。
我在这厢疑惑不解,那厢已有人将这匹布料送去了云锦阁。半月后再有人上门来,却是送回了一套广袖对襟凌波大红罗衫裙,裙裾上绣着朵朵用金线勾勒而成的芙蓉花,袖上同样是金线织成的一排鸾凤花边。
看这情形,倒是明白过来,父亲这是为我做了件嫁衣!
“父亲,您便是如此想将女儿嫁出去吗?”单手抚上那华美的嫁衣,心中不免有些憧憬,开始想象着自己穿上这件衣裳的样子。
“渊儿,你可有那意中人?”父亲起身步到堂前,回头笑意盈盈的看着我。
意中人……
下眼睑,心中莫名的想到了那几人,不禁莞尔。
怎么。我竟也是个花心多情的人吗。
父亲依旧定定的看着我,眼波流转,不知在细想些什么。
二日,终是受不了这烦闷,早早的起了床。却被七凤那丫头按在铜镜前,她倒是自顾的为我梳起发髻来。她手亦巧,只消一会儿,便为我盘起了个简单的流苏髻,斜插一支鸾鸟芙蓉玉钗,不施脂粉,素面朝天。
将欲起身,眼角余光却扫过七夕时那人送的所谓“顺来”的耳坠,心下细想,唤了七凤为我戴上。
权当我发了痴罢。
戴上耳坠,换上粉色袒襟绢纱衫裙,看着铜镜中的人,想起街坊们说的话来。我一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生的好,他们为何就说我是那倾城人儿。
一切打点妥当,我一个人出门去了。
长安城最近似有些沸腾,不知是为何,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副激动地表情,尤其是那些与我同龄大小的女子们。
我缓步进入金玉轩,却被里面的情形吓住了脚步。
“诶诶,你说这支簪子配我的发髻吗?”
“嗯……那日我戴了这耳坠去会不会很好看?”
“别,待会儿去云锦阁,挑一套合适的衣裳!”……
一群女子自顾自的挑着首饰,一脸的迷醉。我知金玉轩的生意一直很好,却也从未像今日这般。
这些人,是怎么了?
按住心中的疑问,扯过一旁看店的小子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她们怎么都来买首饰?”
那人怪异的看我一眼,压低了声音说:“小姐你还不知道吗?宫中正在为众皇子选皇妃呢!这些大家闺秀们自是要去掺一脚的咯。”说罢,他转了转眼,继续道:“皇上这次可是要为太子选太子妃,哦,还有五皇子李佑,据说快要被封为淮南王了!”
李承。李佑。
好似无论走到哪里,我都能听到他们二人的消息,这又是好是坏。
“洛小姐你生的这么美,何不去同她们一争高低!选上了太子妃,将来呀可是皇后了!”他瞅我一眼,压低了声音道。
我苦笑一声,也不管那些人,迈步离去。
遥遥的,看见一个俊秀的背影。那人的头发披散,手里似是拿着一把小扇,像极了李佑的轻浮样子。摇摇头,他今日怎么会得空出来,怕是在皇宫里应付那些官家小姐罢。
我继续往前走,却见得那人回过头来,那双秀气媚人的丹凤眼不是李佑是谁!他似也瞧见了我,嘴边勾起一笑,迈步走来。
“洛小姐今日好兴致呢!”他定定的站在我面前,双眉习惯性的微挑起,目光落在我的耳边。
微侧了侧头,发觉他是在看那对耳坠。不由得扬起一抹温软的笑:“你不是一样得空了吗。”
“我以为你不会戴上它们……”他喃喃的自言自语,眼神有些茫然,我突然觉得自己一下子有些看不懂他的眼神。
“唉,别洛小姐洛小姐的叫。他们都叫我橙渊。”依旧是定定的看进他的眼里去。
“他们?我可不愿意这样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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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传来,二人一同回过头去。
是李承。
他的眼底似有风暴卷起,紧抿起的薄唇,一副风雨欲来的样子。他定定的向我们二人走来。
而李佑竟是站直了身子,嘴角勾起一抹让人琢磨不透的笑意。
“怎么?四哥,你今日竟有如此闲心?”他抱起手,好整以暇的看着李承,眼底却满带嘲讽之意。
“老五,她不是你能碰的人。”李承眸光一暗,两人之间散起危险的气息来。
我却是无奈的站在这二人中间,想开口有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只是感觉着二人的关系有些压抑,连着这气氛,都满是战火硝烟的意味。
“那四哥就能碰了?我今日巧遇渊儿,聊聊天罢了。”
那一声“渊儿”唤得我一惊,自己似没与他熟悉到如此吧。
李承听得他如此唤我,也是眉目间多了些不明的意味,“渊儿,你讨厌我的太子身份,却是与他如此亲近吗?”
“渊儿与谁相近,与四哥您有何干系。”那旁李佑缓缓开口道。竟是伸手揽过我的腰,将我整个人贴向他。“再说,她已戴上我的信物,我又如何碰不得。”
信物?疑惑的看他一眼,当下却是忘了挣扎。殊不知,我此时和他的姿势有多么暧昧不明。
李承终是朝我细看来,却只见他眸光一暗,不知他在我处看到了什么“信物”。他定定的看着我,张口欲言,又没有说出什么来。下意识的不敢看他的目光,就是我不看,也猜得出那目光怕是盈满伤
这些关系,搅得我不安。
李佑不再等李承说出话来,大手一恭,竟是带着我扬长而去,不再管顾呆愣在原地的李承。
我回头看他,那背影僵直着不动,含着哀伤的味道,似又有些自嘲的意味。
我依旧是那样想,——我未曾厌恶过他,因他始终是个君子。
“你与我四哥认识?”那厢李佑停下步子,这厢我才发现,他是将我带到了明月坊。
“嗯,以前常常出入皇宫,以为他是宫中的侍卫。”下意识的解释,心中竟是不想他作何误会。
“哈哈哈,当朝太子被你认成侍卫,你的眼力真是了得!”他端起一旁的花茶,好笑的斜眼看着我。
“那是他说的,我自是会这样以为咯!”
“若是我说我是当今的天子,你也信了?”他坐直身子,端过一杯花茶给我。
“不会!”狡黠的眨眨眼睛,“天子哪会似你这般……”故意微顿,满意的看他露出好奇的表情来,“轻浮狡猾,故作掩饰。”
后面的话说的是真,他总让我觉得他是在掩饰些什么,掩饰着内里更深的哀伤与孤僻。
听得我话,他却是扬起抹苦笑来,“怪了,你倒是能看的懂我来吗?”语罢,不再说话,只是沉默的看着杯中的花叶花瓣发起呆来。思绪似是飘荡着,想到过去的事。
我坐到他身边去,微叹一口气,“李佑,你若是信我,便将你的故事说出来。一个人压着,定是不好受的。”
他抬起头,眼神有些迷茫,半晌,目光落在我的耳坠上。轻笑,“你倒是信我呢。”
“如此,我又如何能不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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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李佑,大唐天子的五皇子,别人看我有风光的身份,锦衣玉食的生活,安然无忧的锦绣前程。他们羡慕我,谁知那风光的背后,是一个人在夜里的辗转难眠。
我的母妃已逝。她本是江南女子,大家闺秀,阅尽诗书,才气不输与男子。更是出落的婷婷大方,素雅空灵。
母妃姓田,江南田氏大小姐田碧楠。
小时候我常听母妃说,若是那一年,她从未遇到我父皇,一切将会不一样,她也不至于落得个如此结局。
红颜未老恩先断。
但她不后悔。嫁给父皇,嫁进皇宫,嫁作楠妃,从不后悔。
我不知她为什么不悔不怨的爱着那个被我叫作父皇的男子,我只知,我是恨他的。恨他对母妃的冷落,对母妃的不信任。就因那个才人的一句误语,打碎他与母亲多年的感情,贬她入了冷宫。
而我的出生,似乎从来都未让他开心过。他似乎是从来都不需要我这个儿子,可有可无。比起我,他更宠爱我的兄弟们。
母妃去世的那天,是夏日很晴朗干爽的一日,有明媚的阳光、细碎的蝉鸣。
那天很美,母妃也很美。很美很美的在笑,她就躺在桐花树下,看那盛开的一片片一朵朵的桐花,嗅着那芳香的味道,在吟诵那些以前她与父皇相恋的时候写下的满是甜蜜的诗句。可是那个时候,越是甜蜜的回忆,越是让人感到现实的冰冷。
连呼吸都满是带着嘲讽的味道。
——千里佳期与君同,不念寒月不相离。
——与君共白头,我自同风月。
呵。
母亲这样写过,我拿去给那个男人看,他只是微微皱了眉头,眼神里掠过一种名为哀伤的东西。但很快,他又转头同那些大臣们谈起国事来。
我呆呆的站在他的宫殿前。想起咸宜观里当年名动长安的女诗童鱼幼薇,如今的第一**鱼玄机来。
她亦是同样被人负了情,堕落至此。
她曾经写,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你看,所谓爱情,也不过是连镜花水月都比不上的惊鸿掠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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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才放任自己,游戏人间。轻浮的像一个薄幸锦衣郎吗?”我看着他哀伤的眼神,问道。
“那么如此,你与你的父皇又有什么区别?他至少比你好,他至少用了情……”
“那是曾经!曾经用了情!只是那所谓的情,却只有那么短的期限。”他打断我的话,情绪有些激动。“用了情又如何?他一样的负心绝情,爱了这个又爱那个,伤了这个又伤那个!”
“可是你的母妃,穷其一生,有怨过吗?”我轻拉他的衣袖,“所谓旁观者亲,我们都知道,自古帝王最薄情。就是在伟大的明君,也会负心。可是,感情,从来都不重结局,重要的是过程。
“你的母妃未怨未恨,她在乎的是过程。所以她不后悔。
“你说你的父皇不看重你,在那个染缸似的皇宫,这也许还是一件好事吧。”我停下话来,看进他的眼里去。“至少你是李佑,不是五皇子。”
他转过脸,沉默的看我。眼里似乎有淡淡的光华闪烁,莫不是要哭出来?
“从来未有人对我说这般的话。”他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蓝天白云,回过身来看我,表情是我从未看过的柔和与温暖,却还是带着淡淡的孤寂。
“那么你呢?你对感情,在乎的是什么,结局,抑或过程?”
这次换我沉默。
我连喜欢的人是谁都未弄清楚,又何谈感情的结局,过程呢?只不过,我怕是都想要吧。
“我才十五岁。”我起身,走到他身边,看着窗外,嗯,果真是不一般的美好,让人心思宁静。
“李佑,”我唤他,语气里竟是多了些不易察觉的温柔,“不要在这般活下去了,不要在如此孤独下去了,你的母妃也不会希望你因她的不怨不恨而活的不快乐。”
“其实你只要知道,你不是你的父皇,也不会成为那般的人。”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
“我就是知道你不会,因为你是李佑。”笑吟吟的抬起头,望着他的眼,却在里面看到一丝不明的朦胧的感情。
好像,我越来越看不懂他的眼睛。
可就是那样一双眼,让我想不顾一起的沉溺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