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吟醒来的时候已经感觉不到月复部的疼痛感了,除了头有些昏其它并没有什么。
“苏姑娘,还记得我吗?”临书端了药进来她才突然意识到这并不是她的屋子,她记得临书,但她不知道他是谁,她只觉得他很眼熟罢了。
梨吟略带迷茫的点点头,临书笑笑不说话,把药递给她。梨吟瞧着他望了一会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只是昏迷中月复部的疼痛是真的太深刻了。
“醒的倒快。”中年男子说着迈进客房,他续着长须,眼圈深陷,不像是中原人。
“我就救得你,你就这么没礼貌的瞧着我?”
梨吟不好意思的埋了头,低低的说了声谢谢先生。那男子听完后捋着胡须笑了,这丫头看样子是全好了,不枉自己和那小子师徒一场。
梨吟不太敢抬头瞧他,他的脸瘦而黝黑,一双眼睛格外的精神,棕色的眸子看的梨吟有些慌张,她莫名的害怕这样深不见底的眸子。
蛊仙知道她怕自己心下略微有些不爽,但也不再说什么止了笑就出去了。没心没肺的样子跟那小子如出一辙,哼。
“姑娘,先把药喝了吧,那是……是顾先生的师父。”
这一句顾先生把梨吟的记忆都拽了回来,是了,顾修慎会医术。那自己不再西王府究竟在哪里?
梨吟没有再问接了药便喝了下去,药跟顾修慎当时配的有些相像,也不知道是治什么的,好像有雄黄酒的味道。
“我们要去哪里?”
“顾先生那里。”见他坦白梨吟也不再多说什么,她不明白状况,到底宋子溪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到底顾修慎是派人把她劫了出来还是宋子溪拱手相让的?
那临书又到底是谁的人?
梨吟抬眼瞧他,眼神中正不像是心虚的人。临书见她一脸疑惑只有补充道:“西王回边疆了,顾先生说姑娘一人留在京都不安全。”说完便走了。
不安全?所以呢?顾修慎人呢?
夜里气闷只有起床开了窗,忽然院里有黑影闪过,看背影似乎像是今风。今风的肩受过伤,所以总是一边高一边低的,但又是习武之人,所以不仔细看也不明显。
他既派了人来又怎么会不出现呢,想来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也许在他心里她也没有那么重要。
离开他一段时间也好,他们之间已经有了一个失去的孩子,一个骗了她十年的谎言和一个丑陋的伤疤,还越得过去吗?
说到这她忽然退至屏风后撩起了裙摆,那道疤仍在那提醒着她从前发生的一切,只是伤口已经结痂了,不再疼了。
她不愿再看放下了衣摆就上了床塌,这是间最大的客房,床榻大的梨吟有些不习惯,她几乎只睡了个边角,身边空落落的。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他可回忆还是涌了上来,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自己傻被骗了又能怪谁,再说这十年来他对自己并不薄。
可他既然爱上了自己为什么连句真话也不肯说?
之前的谅解和原谅的措辞又被推翻,心里颠来倒去的她也就睡去了,只是睡得不好总是梦见他战死了沙场。
走到第三日时梨吟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这里好像是……乌国的都城?
顾修慎会在这里吗?
“临书,你们要把我带去哪里?”临书支吾了半天也不好回答,抬眼求救似的望向蛊仙,蛊仙不理他们继续打着坐。
梨吟转头又望向临书,他只有抱歉的笑笑。
不行,这样不是办法,一定要弄明白这到底是要去哪。昨夜里落了雨,梨吟装着受了凉似的非要在都城住下,临书不敢怠慢了她只有去请示了蛊仙。
蛊仙斜着眼笑了笑,看的临书浑身一震,张了张口又不知说什么。蛊仙阴晴莫测又精通用毒用蛊,苏姑娘要是出了什么事自己难辞其咎啊。
“姑娘比较娇贵,顾先生在时就这样。”
“这丫头也不能编点好的借口,走吧,我去瞧瞧。”临书见蛊仙笑了便松了一口气,到底是有师徒情分的,抬出顾先生语气就软了。
不过梨吟锁了门说是睡了,她有点害怕蛊仙,他浑身散发的都是腐朽的气息,让人不舒服。
蛊仙哼了两声就走了,早知道当年就不救她了,这丫头一点也不知恩图报,但谁叫唯一的徒弟喜欢呢,做师父的亏待了他这么多年这次就算还清了吧。
蛊仙也不急着带她进宫便由着她去了,心急的反正不是他。正好许久不来这,到处转转。
梨吟想过逃走,可她既不能舞刀也不能弄剑,又不认识路怎么走?唯有等着。还好,等到第三天顾修慎就出现了。
她叫了声顾大哥便不知声了,她也不知道该问些什么,所有的疑问和质问的话好像都被消退了。
“跟我进宫吧。”顾修慎已经没有了几月前的轻佻,想了想又补了句“我没办法解释。”梨吟想问的话又憋了回去。
虽说认识顾修慎并不久,可她知道他算是她的救命恩人,他没有害过她,她应该相信他。
梨吟点点头,顾修慎上前来擎起她的一撮头发笑了笑,“师父到底是师父。”
他靠的有些近梨吟莫名的有些紧张,顾修慎的脸很干净,那双眼睛仍旧熠熠生辉着,梨吟一时顿住。
“走吧。”
乌国皇宫不如适国的秀丽但却比适国的雄伟些,严肃的梨吟有些喘不过气来。适国有的亭台楼阁乌国统统没有,有的只是一望无际的房屋,一座接一座的。
所以这里和他又是什么关系呢?
顾修慎朝着梨吟笑了笑,眯着眼睛向她靠了靠,“小梨花。”
她疑惑的望着他等着他的下文,然而他刚要说话时,有人大叫了声“姐夫。”梨吟向后一看怔了怔又恢复了原先的表情,只是这故人未免来的太突然了。
“你没死?”茉莉睁大了眼睛想将她瞧得仔细些,可她瞧得不能再仔细了,她没死,她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
“怎么说话呢。”顾修慎显得有些不满皱着眉训斥着,梨吟拉了拉他的衣袖他便不再多说。
茉莉瞧见两人拉扯略微有些不爽,哼,这女人抢了宋子溪不算如今还要抢姐夫?也不知道姐姐知道了没。茉莉想着两人就已走远了,从背后看去果然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深色的城墙映着两人的影子一路追随过去,他们单薄的背影在一起显得有些萧条,茉莉微微一怔,他们倒是有些像。
茉莉一直瞧着他们消失在窄巷的尽头,邬宝鸢上前拍了一下才使她回了神。
“姐姐?刚刚……”
“外头风大了快回寝殿吧,早些休息。”邬宝鸢避而不提刚刚两人的事,乌国女子向来直爽,于她而言这样逃避的时候还真不多。
成亲已有一月了两人一直相敬如宾,顾修慎连从前那样戏谑的话也再没对她说过,她一时觉得有些委屈,怎么成了夫妇后话倒比从前还少了?
今日他知道师父回来了便执意去接,没想到她还活着。认识他十年没有见过他这样耀眼的目光,他这一眼似要照亮了苏梨吟整个生命,其余不过灰白。那这一眼要是属于自己呢?
茉莉到底还是个孩子什么也不懂,那为什么不说给她听呢,毕竟她应该是她唯一可以诉说的人。算了,这样悲凉的情事自己慢慢化解就好,何必苦了听的人又揭了自己的伤疤。
夕阳洒在琉璃金瓦上刺得梨吟有些不习惯,她一向不太喜欢金碧辉煌的东西,西王府那样简陋质朴就很好。
她秀眉一拧顾修慎便见着了,怎么了?
“没事。”
“不喜欢?”梨吟没想到心思被他看穿腼腆的笑了笑。顾修慎想要拍一拍她的头伸出的手却缩了回来,这里还是乌国的皇宫,不要落了把柄才是。
“呦,妹夫这是哪里领来的美人儿,怎么驸马府还没建好就急着收人了?”迎面来了一人边说着边慢条斯理的打开了手中的折扇,轻轻的在胸口摇着。
此人穿着一身金蟒居高临下的瞧着梨吟,梨吟也不畏惧的回望过去,乌国和适国同属中原,习俗也是相近的,这人必是太子无疑。
太子对自己一向如此,顾修慎冷笑两声将梨吟藏入身后。
“皇兄同是男人知道便好,修慎赶着回去,先行告退。”说完便牵着梨吟走了,太子的神秘一点也不亚于自己的师父,这一点他还是知道的。
对于这种人未必斗不过,只是没必要,利益并未有冲突。
“顾大哥,你成亲了就不要牵着我了。”先前茉莉那一声姐夫叫的她并未听清,如今这一句妹夫她可是反应过来了,说着便挣月兑了他的手。
只是没想到茉莉居然是个公主,那为什么缠着宋子溪似乎就有些不言而喻了。那宋子溪现在怎么样了,茉莉有没有从他那得到了什么机密呢,他在边疆过得还好吗?
“小梨花,你自己也说了我是你大哥,还是你心里其实很介意我成亲了?”顾修慎眼里的失落一闪而过便被此时的戏谑代替。
“你知道……”梨吟垂下了眸子不再看他。
“我知道什么,知道宋子溪骗了你,知道他们算计了你十年,知道你这十年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还是我知道你为他怀了孩子他却选择了救他的父皇而不是你?”梨吟惊得说不出话来,他是怎么知道的?
“这世上只有你这个傻丫头不知道。”顾修慎没能忍得住将她拥入了怀里,这丫头以为没人知道她的疼她的痛,其实他一直在替她分担着。
此前膨胀的心忽然像被扎了个洞似的,所有的眼泪都要跳将出来止不住。原来这世间是有人替她背负这些忧愁的,原来和宋子溪的爱慕中还是有不公平存在的。
她埋在顾修慎的胸口,泪水沾湿了衣襟,“我不怪他骗我,可是他不要孩子,他凭什么不要,孩子是我的,是我的。”她抬手揪紧了他胸前的衣料,牙齿咬的下嘴唇要渗出血来。
原本还想再说什么的顾修慎一时失去了说的兴致,他沉默着等她的情绪稳定下来。她不怪他,那他还能再说什么呢?
不过即使这样也阻挡不了他要报仇,梨吟可以原谅一直原谅他却不能。他之后镇定下来才知道邬宝鸢这是骗了他,她并没有给她化心粉。可成为乌国驸马对他来说百利而无一害不是吗?
他抬手拍拍她的背,她便晕在了他怀里,他抱起她快步走进了为她安排的卧房。伤元气的事她还是少做为妙,况且这泪水是为宋子溪而流的那便更伤元气了。
邬宝鸢自是见着了,心里莫名的有些堵得慌,可她也知道他对她才是爱情,她强留他在身边什么时候才能有这样的情愫?
前方战事吃紧,适国虽然善用战术但乌国来的凶猛不得不败下阵来来。粮草倒是够撑上半月,但战士们已经疲惫不堪没有了士气,那是兵家大忌。
宋子溪的眼已有几夜不曾阖过了,一里外尸体已经堆积如山了,没有多余的人手去处理只有搁置着。
有些亲人也在大军中的便连夜冒着雨去将他们埋了,但大多数的都是没人认也没人埋的。
他一闭上眼便都是那些将士们的面孔,一张接一张的浮现,他的心一直安不下来。
“将军,雨下的太大了,那些将士们怕是要成孤魂野鬼了。”副将叹息一声便静了下来,屋外都是瓢泼大雨的声响。
“回吧。”宋子溪冷冷的发号着施令,副将不再多语作了揖便出去了。
他何尝不心疼那些将士们,他何尝知道会有今日的下场,这生灵涂炭的场面绝不是他想见到的。
这些将士们就像他丢失的那个孩子一样是他心中的刺,他们都被人硬生生的拔离了心窝,他又何曾好受?如今梨吟也不在身边了他只觉得心力交瘁。
此时又响起了雷声,宋子溪浑身一颤跑出去。南王正要进账见他跑出去赶紧跟了上去,“这是做什么,嫌死得不够多吗?”
然而宋子溪却像充耳未闻似的一路跑向了乱葬岗似的战场,南王想起他前段时间的癔症不免心慌,不会是病又犯了吧?
他徒手挖着潮湿的土壤,一下又一下,南王见他停了下来赶紧上前替他撑着伞,他全然不知的专心刨着土。
挖了有一会他又将一具尸体放了进去,南王才明白他这是在做什么放了伞跟着他一起挖起来。
老六对生命的尊重不得不令他惭愧,他们许是都被战争麻痹了心,战士也是有血有肉的生命,他们不能置之不理。
“是我没用,我的错,我保不了你们保不了自己的孩子,对不起,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南王看他一直反反复复的道歉心里一怔,老六还是那个老六,那么之前的不自在又是因为什么呢?大概自己才是变的那个人吧。
夜里的雨大将尸体冲刷的很干净,哥两徒手挖了一个接一个的深坑轻轻将这些并肩作战的兄弟放了下去。
雨一直下到了第二日晚上,宋子溪和南王废寝忘食的挖了整整两日所幸将所有牺牲的人都埋了下去,其中不乏很多乌国的士兵。有将士们瞧见了回去传颂了一番赢来了适军的一片喝彩,士气大涨。
第三日天放晴了宋子溪却晕倒了,南王照顾了两日也病倒了。前线形势大有好转,乌国两名大将军已被斩杀,乌军又退到了原先的驻扎地,眼见就要柳暗花明了。
消息传到了乌国朝中,皇帝大为震怒,一纸令下将顾修慎派上了战场,邬宝鸢封为大将军奔赴前线。
梨吟一早又上了路,不过几日罢了不知又要辗转去到哪里,不过幸好她不喜欢这里。顾修慎思略再三还是把梨吟
带上了,虽说战场危险,但她在这似乎更危险。
茉莉吵着要去,邬宝鸢知道她小孩子心性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不消三日这一行人便到了乌军驻扎地,顾修慎将梨吟安排在了边城的农妇家中由临书照顾着。
他还是不敢赌这一回,他不能忍受离别和忐忑了。每一次她离开他好像都要遭遇灭顶之灾,他不能保证自己一定能及时赶到,所以他不能让她去见宋子溪,绝对不能。
然而囚禁她他又不舍,那就只有这样了,能瞒则瞒。她并没有来过乌国边城,只要没人告诉她这里在打仗,她就不知道宋子溪在这。
临书领了命便时刻谨记着,找了个哑妇家里住着,不向梨吟泄露半句。
但梨吟也不是木头人,她自然知道自己被囚禁了。顾修慎一直不露面她连质问他的机会都没有了,那她只有等着。
临书也不让她出去只说这里风沙大对她的身体不好,梨吟也不反抗实在闲的时候便坐在院落里,握着木梨花想着远方的人。
不知他在边疆可还好,前几日一直梦魇说他病了病的不轻,满手的血还一直说胡话。这一梦便将前世怨都给打消了,她再也怨不起来他了,只要他好好活着。
等了几日也没有见着顾修慎,临书嘴里也套不出半句话来。老妇人倒是很和蔼,只是中年丧偶,老年丧子,如今孤身一人又哑着显得有些落寞。
梨吟来这已有四日了从不曾与她交流过,临书似乎也不曾,她便更是疑惑了。然而不出两日,梨吟便明白自己身处何方了,她听见了近在咫尺的炮声。
那炮似乎是擦着她的耳朵过去的,临书拉着她趴下的时候她才明白过来,“你不准备跟我说些什么吗?”
“定是王爷又赢了,已经打到了这个村寨必是要胜得。”临书见瞒不过去了便实话实说了,顾先生交代过,不管怎么样保住苏姑娘的命才是首要的。
炮声响了半日便停了,村里的人都走了,哑婆婆拉了她一起逃亡她也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她不离开,她要在这里等着他,等他来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