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倾天阑 第六十一章 容楚的心思

作者 : 天下归元

自那晚擒回火虎,太史阑在北严府上下的心目中,地位瞬间发生变化,由轻蔑变成畏惧,所有人都忘不了那晚暴雨初始之夜,拎着火虎跨过三狗尸体,用眼神逼得府尹一句话都没敢说的女子。

这种变化的直接后果是,虽然刁难依旧存在,但态度不敢再居高临下,方式显得鬼祟温和,比如拨件积压数年乃至十年的疑难旧案给她审,说上级要求十日之内破案,不然就撤职查办啦;比如派她去和某些特别难缠胆大包天的地下黑帮打交道,要求她速速廓清治安,还百姓安宁啦,比如命她管理司狱,却在半夜偷偷放跑犯人啦,等等。

结果,陈年旧案到了她手里,她把当初首告,证人,涉及的邻居街坊,以及可疑被告统统关在一个屋子里,然后自己一个人进去,众人都偷笑着等着看她出洋相——那起杀人案件,当初就证据不足,错综复杂,经过多少老吏能手之手,依旧没能啃下来,如今经年日久,哪里还有一分破案可能?把所有人都关一起,更是愚蠢得无可救药的办法。当时吴推官就说了,如果能因此找出真凶,他愿意在府衙门口倒爬三圈。

然后不多久,里面有人嚎啕了,再不多久,太史阑出来了,拎着一个众人印象中都老实巴交的证人。

证人在她手里嚎啕大哭,竹筒倒豆子一样交代了罪行,说得事理清楚毫无破绽,北严府迅速组织了七个最具经验和实力的刑名师爷分析案情,都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真凶。

十年奇案,一朝被破,苦主敲锣打鼓,亲自上门献匾,吴推官在苏亚逼迫之下,当众在府衙门口倒爬三圈,他一边爬一边看太史阑,指望她识相给上司解围,结果太史阑目光穿过,视若无物,和苏亚讨论景泰蓝的拉稀。

吴推官想发作,可是想起那日,死守真相从来面不改色的证人,在太史阑面前痛哭流涕交代罪行的诡异,也忍不住打个寒噤……还是继续爬吧。

和黑帮打交道,一开始倒是惊险的,闯入黑帮地下总舵,要求对方以后不得滥收保护费的太史阑,险些被围困,但当她进入帮主内室之后不久,便被帮主热情地送了出来,不仅一口答应她的要求,还不住拍胸脯“以后太史姑娘就是我们金刀会的朋友,有什么尽管说话!”

之后百姓敲锣打鼓送匾,一堆属官衙役呆滞……

有人百思不得其解,悄悄打问金刀会帮主,那老家伙闭口不言,末了才哈哈一笑,“咱江湖上混饭吃的,义气为先,太史阑对我金刀会,有大恩哪!那件上头指定要上贡的宝贝,如果不是她,我老猛就十个脑袋也不够补偿……我警告你,这姑娘非常人,聪明点的,少得罪!”

话是说给至交好友的,但很快就悄悄传开,这下不仅是府衙上下,连整个北严城都知道“太史阑非常人,金刀会老大都怕她!”

至于管理司狱,狱卒“不小心将钥匙挂在门锁上”,后来钥匙倒确实还在门锁上,却变成了一堆渣渣,渣渣堵塞了门锁,不仅重犯出不去,狱卒们自己也开不了门,偏偏这个时辰,太史阑说想起重要线索需要印证,频频催促将案犯带出指证,这头连催四催,那头狱卒钥匙被毁不得其门而入,丢失或损毁钥匙对他们一样是重罪,狱卒们急得无法,只得砍断栅栏将人带出,事后再悄悄修补,修补的时候偏偏又被同知逮个正着,第二天这批狱卒就被派出几百里外,做黑庄子的看守去了。

黑庄子可以算做各地临时军事监狱,关满了一批阴险狡诈的军事重犯,或者饱受战争创伤的疯子,去那里做看守,最后的结果常常也是成为疯子。

类似事情两三件,件件结果让人心惊,渐渐的,这样的事少了,每个人在使坏之前,都会先犹豫一下——万一又出现啥惊悚结果怎么办?也会先掂量一下——是否自己真的能承担起那样的后果?

几件事也给太史阑带来了便利,北严府内那些见风使舵的,最起码不敢再当面给她难看,百姓中她的名声渐渐传开,自从她有次在金刀会的陪同下,向出名为富不仁的药堂“同安堂”,“募捐”了一部分止痢药物,送往本地常发痢病的村镇之后,百姓对她的赞誉更上一层,每日都有上城赶集的百姓,送上门新鲜的瓜果蔬菜。在城内,金刀会对太史阑的隐隐支持,也使城内商会和各类执业者,不敢对她刁难。

抓获火虎的奖赏也已经下发,万两银子一分不少,另外,她是二五营在营学生,给予二五营当年营绩加分,对她予以“虎威”勋章嘉奖,入职后提一级任用。加上之前她提出重大建议被采纳获得的嘉奖,她在将来入仕时,可以跳越九品末流,直接正七品进入官途,仅仅这一条,便少了五年拼搏。

日子也便这么过去,转眼过了也快一个月,一切都上了正轨,连大牢里火虎的死刑判决都已经下发,将在秋后处斩。

其间有入京押送年内税银粮草的府税使,回来说起丽京诸事,一说康王在和东堂来使比武中大胜,得太后重赏;一说康王上书,称地方光武营设立太多,虚耗物资,建议对排名靠后者予以裁撤,二五营首当其冲;一说陛下好久没有上朝,据说得了天花,虽然没有官方出面承认,但有人称曾经看见皇宫夜间“供痘送神”,这是皇族每逢在有人出天花,便要举行的祈福仪式,所以丽京猜测纷纷,都在担忧陛下的健康。

太史阑听说这些消息时,看了景泰蓝一眼,那小子一边吃零食一边没心没肺玩皮球,笑得下巴上口水闪亮,天花豆没有,满嘴开花豆倒是真的。

这一日又在下雨,从那晚暴雨开始,这雨几乎就没停过,衣衫棉被都因为浸润了过多的水汽,变得沉重粘腻,湿答答贴在身上,以至于每天赵十三要生起火给景泰蓝烘被子。

“雨太大。”这一日傍晚的时候,太史阑站在窗前,望着窗外连绵不绝的雨,道。

苏亚站在她身边,凝视窗外的雨,眼神里也有忧色。

这样的雨本就不正常,联想到那日堤坝上火虎的话,两人心头都觉得沉甸甸的。

忽然外头轰隆一声响,远处传来喧嚣奔走之声,赵十三派人打听,回来道:“牛角街那边几座房子年久失修,被雨水泡塌了。”

太史阑听着,仿似终于下定决心,忽然转身,道:“走。”

“去哪?”

“大牢看火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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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行走在幽长的夹道里,只听得见脚步溅起的啪啪水声,连绵的雨从油衣上滑落,在地上旋转出一个个漩涡,中心深黑,边缘亮白。

火虎关在最下一层的地牢里,严加看守,再上面一层,就是那三十个龙莽岭的俘虏,三十个俘虏不像坐牢倒像度假,有太阳晒,有不错的牢饭,整天大声隔牢吹牛,和看守嘻哈一片,据推官说,他们的案子已经报上去,还没批复。倒是后报的火虎的案子,很快就定了斩监侯,据说原本是斩立决的,但主管三法司的康王,忽然对这个江洋大盗产生了兴趣,说要亲自观刑执刑,当着受尽大盗荼毒的百姓的面,将这祸害明正典刑。

康王是先帝驾崩后,当前垂帘的皇太后最为信重之人,他的意思,自然没人违背,火虎的死期就被推到秋后。

看守地牢的狱卒,虽然面有难色,还是给太史阑开了门,没办法,他想到那批被发去黑庄子的同行,就心里打抖。

火虎一看见**进来的太史阑,脸色就变了变,“还在下雨么?”

他在地牢里,感觉不到外间天时,然而这些日子,狱卒身上浓重的水汽,地牢里越来越湿的用具,都让他坐立不安。

他第一句话不是问自己的案子,还在关心天气,太史阑微微有些感慨,点了点头道:“我想问你,那天堤坝上说的话,是否可信。”

“我其实也是官家出身,先祖曾经是东堂工部侍郎,专管水利修建,土木工程,尤以精通水利闻名,家里有他留下的一本《河疏》,是他一生治水经验总汇,有一套专门的方法,可以了解各类堤坝状况,提前查知水患……”火虎叹气,“这一场雨,如果在半月之内停止,沂河坝当可无忧,可是快一个月了,雨还没停,我可以断言,沂河坝随时都可能垮塌!”

“把你知道的情况写下来。”太史阑递给他纸笔,“我去向府尹请示。”

火虎却惭愧地摇摇头,“我不认字……”

太史阑一怔,火虎却冷笑道,“我便能写下来,你们这个府尹,还是不会理你。去年沂河坝已经加固过,我却听出底下出现无数裂缝,定桩木可能也已经腐朽,加固?加到哪里去了?他是一地主官,加固堤坝是他主持,你说,这里面都有什么事?他会允许你‘危言耸听’?”

太史阑默然,火虎叹息,“有些东西我也不能确定,那天在堤坝上时辰太短,如果再给我机会好好查看,最起码我可以看出,哪几条堤坝最容易溃坏,哪些农田和百姓最容易遭害,可是现在,来不及了……”

太史阑凝视他半晌,转身就走。脚步踩得雨水咵咵作响。

她出了地牢,直入前堂,擂响门口的鼓。

夜半鼓声,惊得值戍的衙役兵丁都一窝蜂的跳起来,里头的府尹也匆匆着衣到前堂,结果看见站在堂前的是太史阑,脸色都变了。

“太史阑!”张秋冷着脸,厉喝,“深更半夜的你发什么疯!”

“上万人命、千亩良田、一城民生、瘟疫灾害。”太史阑道,“大概能让我发疯。”

“什么意思?”

“沂河坝要垮了。”

堂上静了一静,随即爆发出一阵大笑。

负责水利的孙同知,和河伯所大使金正,当晚正好都当值,最先爆发出大笑的也是他们。

“胡扯什么……”孙同知笑得抱住了肚子,“沂河坝建成不过十年,去年刚刚修固!你危言耸听,也不能这样!”

“太史阑,你再胡言乱语,府尹大人包容你,我可不饶你,你这什么意思,是说我失责吗?”金正笑完,脸皮一紧,冷冷瞪着太史阑。

“太史阑,你过分了!”吴推官道,“你是典史副手,水利是同知大人和河伯所的事,你越级插手了!”

“太史阑。”张府尹一直没笑,眼神里闪着幽沉的青光,“你夜半擂鼓,胡言乱语,惊扰同僚,越权越级插手水利工程之事,按例该给你处罚,念你初犯,不予追究,下去!”

“上万人命,一地良田。”太史阑望定他们,点点头,“越不过你们的尊严、面子,政绩,和私心。”

“放肆!”

“堤坝何等大事,我们去年刚刚加固,陈侍郎去年冬来视察,还夸我北严防水工程稳固踏实,他是水利大家,还抵不过你的见识?”孙同知厉声道,“你再胡言乱语,扰乱人心,莫要怪我不客气!”

“我治下的事,我自己承担,无知蛮女,滚出去!”河伯所大使金正勃然大怒。

张府尹伸出手,摆了摆。

“不必争吵,有辱官缄。”他淡淡道,“本府向来对下属一视同仁,虽然你已经犯错,逾越,但堤坝关乎民生,本府也给你一个机会,你拿出堤坝将垮的证明来。还有,是谁告诉你堤坝将垮的?”

“火虎说的。”太史阑道。

“哈哈……”又一阵狂笑,暴怒的嘴脸化为无尽的嘲讽,连张府尹都忍不住扑哧一笑。

“我的天,还以为什么真知灼见,或者这位真遇见了什么高人。”金正大笑,“居然去听一个死囚的胡言乱语,这死囚还是杀人无数,害民无数的大盗,太史阑,你疯了吗!”

“私下交联匪徒,竟然还将言语上递公堂!”吴推官大怒,“太史阑,你当真以为你是二五营学生,我们就不能处罚你吗?”

“真遗憾没把景泰蓝带来。”太史阑侧头对苏亚道,“这些嘴脸很有参考性。”

苏亚嘴角一抿,低头。

这世上最气人的态度,不是咆哮对骂,不是淡定蔑视,而是完全当笑话在看戏……

一堆人的脸都青了,骂没有用,吵也没有用,那个女人就那么站在那里,用一种“你们很好玩”的眼光,笼罩住他们。

明明知道她只能听自己的,明明知道失败的是她,可不知怎的,每个人心里都窝囊得像塞进一把茅草,像遇见一场惨败。

有一种人,居于下风还能让你感觉到其实是你在仰她鼻息。

“太史阑,你确实过分了。”半晌,张秋阴恻恻地道,“当将功折罪。这样吧,既然你坚持堤坝要溃,坚持要管你不该管的事,那么你就去堤坝下方的三田村,实地查看沂河坝的情形,随时向本府回报。如果真的堤坝被淹,三田有人伤亡,你一样要承担责任,明白吗?”

太史阑面无表情看着他,躬躬身便走。

身后,河泊所大使金正冷笑传来,“你还是祈祷你的预言不会成真吧,因为三田地势最低,堤坝无论溃在哪里,三田必定遭灾,你就和你爱护的百姓们,同生共死去吧,或者你也可以散布你的‘沂河将溃论’,看谁会信你的,哈哈……”

太史阑就好像没听见,大步走了。

张秋沉默着,看着太史阑的背影,良久,转头,和孙同知眼神对碰。

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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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的院子,太史阑先坐下来写了一封信,找来赵十三,道:“找个可靠的人,交给你主子。”

赵十三已经习惯了太史阑那种淡定命令的语气,接过信,嗤道:“看情况,国公不是谁想见就可以见的。”

“谁说要见他。”太史阑奇怪地看他一眼,“花瓶能堵漏?”

“你……”

“沂河坝要垮,我信。本地官府不能指望,我只有找他出手。”太史阑道,“请他拨些工人,安排些木料土石沙袋,最好再找些治河能手来。至于他,别来。”

“呃……”赵十三心想主子一定会生气的……

“他来了还要人伺候,添乱。”太史阑已经走开,去收拾包袱,“景泰蓝拜托你照顾。”

“干嘛去……麻麻。”景泰蓝不知何时醒了,站在门口,睡眼惺忪地问。

“下乡。”

“一起。”

“不行。”

景泰蓝四十五度水汪汪天使角对太史阑望了一阵,太史阑视若不见,走来走去收拾包袱。

良久,小子揉揉脸,摇摇摆摆回去了,没发表啥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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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一骑快马奔出北严,直向东昌城去。

东昌城西南,有庄园名“雅园”,是东昌一位富商的别院,不过最近献了出来,供京中来的贵人暂住,此刻虽已入夜,但园内灯火通明,人影交错,显见得十分热闹繁华。

园内东苑,轩厦深深,明烛高烧,几案前闲闲半躺着容楚,面前一堆文书信笺。

“干得不错。”他正展开一封文书,细细阅读,随即轻笑。

那封文书上,标记着“龙莽岭突袭事件”,下一封,则标记着“通城事件”。

他的总幕僚,贴身侍从中排行第四的文四,立在一边,抓着一叠标记特殊的文书,笑道:“主子,这里还有十三写来的密信,就是您说的,关于太史阑一切大小琐事,您怎么不看?”

“她生病没?”

“没有。”

“受伤?”

“没有。”

“被人欺负?”

“没有。”

“心情不好?”

“似乎没有。”

“和景泰蓝两个活蹦乱跳,各种欺负人?”

“这个有。”

“一路争执,一路打架?”

“完全有。”

“那还看什么。”容楚懒洋洋拆开下一封标记“北严”的信笺,“无病无灾,一路祸害,人人倒霉,唯她不败。哦对了,十三肯定还说了扶舟如何对太史阑献殷勤。”

“主子不着急么?”文四笑容加深。

“扶舟心障太重,而太史太骄傲。”容楚笑容淡淡,几分傲气几分从容,“他们相遇得越早,开初越美好,后路,越有变数。”

“文四愚钝,不明白主子意思。”

“扶舟就算已经动心,但心障未解,此刻必然还未明白他自己的心,他自己都不明白,如何能给出一个清晰的态度?”容楚懒洋洋地笑,“而太史阑何等骄傲?她不动心便罢,她如果稍稍意动,略有表示,然后遭遇李扶舟的犹豫或退却……你猜,她会怎么想?”

文四想了想,惊得眼眸都大了一圈,“主子,您是故意让他们单独相处的!”

容楚笑而不语。

文思瞟一眼自己主子,心想这人少年时狡诈如狐,无比难惹,朝廷人人退避,这些年退出朝政,韬光养晦,原以为时光沉潜,多少会让他厚道点,没想到,骨子里奸诈阴险,早已修炼得更胜一筹。

“属下明白了主子的意思。”他沉吟道,“您早已发觉了,太史姑娘似乎对扶舟更有好感,如果您此时强硬地留在她身边,隔绝她和扶舟的进一步交往,那么她会憎厌你,连带对扶舟更加向往,因为想象的事物,总是越想越美好的。”

“对一个人的排斥,也会导致对另一个人喜欢的加深。”容楚笑得似乎有点无奈,“她倒未必排斥我,但是我如果不让她和扶舟接触,我很担心她会真的将他想得过于美好,最后遭遇迎头一击。”

文四瞟容楚一眼——说得真好听,真体贴,真的是这样吗?

容楚对属下月复诽的眼光毫不在意,托着下巴,忧伤地悠悠叹息,“哦,当然,我也担心扶舟和她隔开后,经过一段时日,想通了,想明白了,真的放下一切来追逐她,再加上她对他这种性格的天生好感……到时候,嗯,八成一拍即合。”他一摊手,“这可不行,我不同意。”

所以要在李扶舟还没想通,还没能完全放下的时候,把他塞到太史阑身边,让太史阑在萌芽阶段,就明白李扶舟的犹豫和不安?

文四叹了口气,觉得和主子做情敌,真的不是件愉快的事。

不过……

“主子,难道这次你真的动心了?”文四笑得暧昧,有点不信的模样。

容楚不答,半晌悠悠道,“我一直有点遗憾,她没能第一眼喜欢上我……”

文四笑得嗤之以鼻——哪,真的第一眼爱上你,你保准不要。这样被扔出去的女人还少吗?

不过……嗯,懂得计较,下阴手去争,终归是好兆头,最起码说明这主儿还是在意的。丽京老夫人日夜焦心的事情,好歹有点眉目了,这位主儿再这么散漫下去,苦的是他们这些贴身属下,天天被老夫人催魂夺命,不停地打听他有没有女人,怪他们没给主子拉皮条……

文四也悠悠叹口气。

好容易似乎看中一个,不过现在看起来,高难度啊……

容楚却已经低头去看文书,似乎也没将刚才的遗憾放在心上,忽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

“北严的情况有些不对劲。”容楚道,“前阵子进入涝季,我想起当初命人修建的沂河坝,便让人去看过那坝,回报说一切如常,就是当初的水位标杆,都已经没了,所以没能查出准确水位,只说今年水位不低,只要没连续大雨,应该不会有事,不过最近……雨势很大。”

“主子不必忧心。”文四道,“水位竿有可能被渔家拔走。至于沂河坝,去年刚刚进行加固,今年绝不可能出问题。”

“正是这样我才奇怪。”容楚道,“去年刚刚修筑加固的堤坝,怎么没发现水位标杆没了?发现没了为什么没有补充?他们到底好好加固没?”

“不至于吧……”文四也惊了一惊,“北严多水患,加固堤坝是必须要做的事,否则一旦溃坝,死伤无数,这些年好容易作养起来的良田都会被毁,十年辛苦毁于一旦,谁担得起这样的责任?”

“去年沂河坝加固工程,北严府上书请求拨银,户工二部称因五越局势紧张,正在调工遣银,银库不足,先是要拒绝的,是我上书请求,户部才拨了一千万两银子。”容楚冷冷道,“如果有人敢在这银子上做手脚……”

文四的脸色也变了,想了想,终究摇了摇头,“不应该,这事干系太大了。”

“不要小瞧人的贪欲。”容楚沉默了一会,低低道,“她正在北严,扶舟又被调走……看样子,我得去一趟了。”

“可是您需要在这里绊住乔大人。”文四苦笑,“这段日子如果不是您一直绊着她,她早已追着太史姑娘她们去了。”

“所以在我离开之前,先要把她调开。”容楚站起身,“走。”

“怎么?”

“调鸡离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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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内西苑,雅阁亭亭,半掩帘门,帘后端坐着乔雨润,也正看着一堆西局密报。

“龙莽岭那件事,须得好好处理,不可留下任何隐患。”她道。

一个太监坐在她下首,笑道:“此事北严府已经知道,张秋自己牵扯其中,必然会有所安排,大人放心。”

“现在事情刚出来,各处盯着的人太多,暂且不要动手。”乔雨润偏头想了想,道,“等到张秋把二五营那批学生处理掉,你们便把龙莽岭残存的那批盗匪给……”她突然住口,眼波流转,笑了一笑。

“是。”太监一副心领神会神情,随即笑道,“可惜通城那里没能把人留住,那群学生真是命大,不过到了北严,自然另有治太史阑的办法,如今两位助教都已经被调走,下面要把她揉圆搓扁,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乔雨润听见“助教”两字,脸色微微变了变,齿尖轻轻咬了咬下唇,冷然道,“她倒真有本事,让扶舟这么对她……”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太监没明白她的意思,不敢接话。乔雨润又皱眉道:“通城给他们逃过了,我这心里总有些不安,不把这些人解决,万一将来开审龙莽岭事件,我们虽然不怕,终究是个麻烦,殿下……也要怪罪。我应该亲自赶去的……可恨容楚!竟然把我绊在了这里!”

“国公似被那太史阑所迷,甘心为她所用。”太监一脸不屑,“真不知道那女人有什么好的?许是国公腻烦了那些千娇百媚的,所以一时被这凶恶女子吸引?这样的男人。也只有太史阑那贱人看得上……”

“闭嘴!”

太监吓了一跳,愕然看着乔雨润——她最近不是对容楚很有意见么?自己投其所好骂他几句,怎么也听不得?

“仔细祸从口出。”乔雨润阴森森地道,“有些人,不是你配谈论的!”

太监有点不服气,却不敢再说话,乔雨润沉思半晌,将手中密信一拍,决然道:“不管了,我不能再待在这里,给我备马,我要趁夜去北严……”

话音未落,忽然外头有人传报:“乔大人,晋国公过来了,说有要事相商。”

乔雨润一怔,脸色铁青,咬牙道:“又来了!阴魂不散的冤家!”想了想道,“说我身子不好,今晚不见客,请国公见谅。”一边回头叱喝,“竹情,还不快去收拾东西,无论如何,今晚我要走!”

传报的人刚刚转身,外头珠帘拂动,容楚带笑的声音已经传来,“乔大人身子不好?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我既然在这里,怎么能袖手旁观?正好我这随从也略通岐黄之术,让他来为乔大人请脉……”他忽然回首叱喝那群试图拦住他的乔雨润手下,“你,还有你,对,你们还傻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全城给乔大人请最好的大夫?”

乔雨润一听不好,这个心黑的,不管不顾要闯进来,还要把她的人赶走。一急之下,一边示意那太监退到一边,一边往榻上一座,手指一扯,外裳已经月兑了下来,香肩半露,酥胸一抹,绰约在纱幕后。

随即她气喘吁吁娇声道:“国公且慢……我这是老毛病了,自己带得有药,只需吃上一丸,静养三天,也便好了……请脉什么也不必了……人家……人家已经宽衣就寝了……”说到后来,语气羞不自胜。

容楚的脚步果然停了停,乔雨润窃喜——我衣服都月兑了,看你如何能闯进来!你闯进来,我就能在太后面前给你添麻烦!

“乔大人老毛病是吗?”容楚语气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我依稀听太后提起过,说是内热,当时太后说活熊胆最是良方,只是太难得,我当时便记住了,后来配过些熊胆丸,可巧正好带在身边,要么你试试——”

“我衣服都月兑了呀——”乔雨润再没想到他如此霸道,急得尖声大叫。

“嗤啦”一声,脚步停也不停的容楚,忽然一把扯下了间隔内室的纱帘!

他将一大团纱帘团在手中,看也不看,对床上一砸!

一声闷响,正要起身阻止的乔雨润被纱团砸倒,纱团层层叠叠铺开,正将她身子遮住。

没等她有任何反应,容楚已经快步上前,一边笑道:“乔大人好勤勉,如此重病,还召集手下议事。”一边对那缩在一旁的太监道:“深更半夜,乔大人这里不方便,你还待这里干什么?还有你们——”他指定竹情梨魄两个大丫头,“主子身子不适,也不知道熬药端茶?”

他一进来就反客为主,乔雨润给气得两眼发花,眼看太监被赶了出去,两个侍女手足无措,想要下床阻止,偏偏她自己把衣服月兑了,罩着一堆纱动也不敢动。

她相信,如果她真的披着纱下床阻止,容楚肯定会大叫被她非礼,不让她颜面扫地不罢休。

他绝对做得出来。

乔雨润只好披着一团粉色的纱坐在床上,造型略诡异……

“乔大人既然病了,需要静养。”容楚也不让人给她请脉了,自顾自对赶来的西局探子们道,“那就不要让任何人前来惊扰乔大人,西局事务繁忙,乔大人操心过甚,病情加重如何是好?你们要体谅上司,别有事没事都来吵她。”说完对自己护卫一挥手,“这屋子的守卫太薄弱了,你看,我进来得这么容易,这怎么行?西局公公们想必精力有限,无法照管好乔大人的起居安危,那我们就偏劳一些,来人——”他笑道,“给我从今日起,好好保护乔大人。”

“是。”

“晋国公!”乔雨润气得两眼发黑,倚在床边,伸指颤颤,“你……你竟然要软禁我……”

“乔大人这话从何说起?”容楚诧然道,“这园子不是我的府邸,此地不是我主人,你我都是此间客,谈何软禁?你防卫薄弱,又是一介女子,还在病中,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我和你同住一个庄园,说起来也是我保护不力,朝廷追究起来你要我如何承担得起?说不得只好辛苦一点,拨我的护卫为你看家护院,你该谢我才是。”

“不敢让国公护卫为卑职看院。”乔雨润抿唇半晌,也很快恢复了冷静,勉强按捺住火气,一字字道,“国公身份尊贵,该卑职保护您才是,怎敢抽调您的护卫来保护卑职?这万一您护卫力量薄弱,也出了什么事,被杀了被抢了,卑职更加承担不起。”

“那也行啊。我确实比你身份尊贵。”容楚很赞同地点点头,诚恳地道,“那么,你拨一半西局人手给我做护卫?嗯,放心,我不会多心认为你软禁我的。”

乔雨润按住心口……

这下更好,他的人不来,自己人被抽走,换汤不换药,这容楚,好狠。

也好快的应变。

她深深吸一口气,勉强笑道:“国公有令,岂敢不从,只是……”

“那就这样了。”容楚立即打断她的话,“有劳。多谢。”

乔雨润一口气吊在心口险些没能上来——她还没说完呀……

“那我不扰了。”容楚终于满意了,也不给她看病了,也不关心她是否有人端茶送药了,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对身后文四道,“……给我迅速去信北边境,问问李先生情形,好好的怎么会重伤?谁能伤他?顺便派人送点药去……”一边说一边走了。

正要起身的乔雨润,听见后一句话,怔了怔。

李扶舟在边境受伤了?还是重伤?

乔雨润脸色变幻——李扶舟和花寻欢被派去支援前方战事,是她的主意,目的不过是为了把李扶舟从太史阑身边调开,方便行事,也省得她想着两人在一起就怒火中烧,可是现在……他竟然重伤了?

乔雨润的心微微乱了起来,这要真出什么事,她如何能放得下?

“来人。”她想了半晌,终于唤了人来,密密安排了一番,那西局探子带着几个人,按照她的吩咐,奔北边境去查看情况了。

乔雨润还想着,天亮了是不是再想个办法离开,然而看看身侧还剩下的小猫三两只,想着被抽去一半的西局属下,再加上刚刚派走打听消息的,现在身边已经没什么人可以用,要想从附近地方西局分局调人,短期内也不那么容易,自己就这么点人,哪里逃得月兑容楚的手掌心?

她恨恨叹口气,把纱团一扔,一翻身,睡了。

她放弃想法,无奈睡下的那一刻。

几骑快马,悄然驰出了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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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下巴,说实话,今天容楚本来没打算放出来,不过听听评论区的呼声,我终于破了一回例,稍稍修订了原计划,把容楚放出来遛遛,不仅放出来遛遛,还稍稍剖析了他当前的心态,妹纸们别再嚷啦,我很识相了真的。

熟悉我的老读者都晓得,我从来都坚守写作计划,从不被读者影响,这不是不尊重读者,而是一本书众口难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太过受各种意见影响,出来的书最后会变成四不像,反而会被毁。作者坚持本心,才有经典诞生,事实上,这五六年的作品,也证明了我的坚持没有错。

所以,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耐心和支持,予我写作的清静空间。另外,对我难得的破例,攒到票的妹纸要不要砸我一下以示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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