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阑抬头,不知何时容楚掀帘而出,靠在门边,笑吟吟看着她。
“你能动了?”
容楚慢慢挪了挪腰,“可以走几步,但要借助外力。”微笑伸手搭在旁边的柜子上,那姿态,太史阑立即想起清宫戏里的太后们,伸着长长的爪子,搭在弯腰弓背的太监们肩头。
嗯,外头好多太监,愿意为容太后提供肩膀。
她没有问容楚和那孙少侠说了什么,眼前这家伙论起阴谋诡计她跑马也追不上。
“起程咯。”外头传来闻敬的招呼声,王猛一死,他竟然也便成了这批人的新大哥。
那批昨晚想来偷香的少侠们在人群中,警惕地盯着四周,他们此时也看出不对,王猛之死已经报官,按说今天当地官府就该来查看勘验,少不得要留众人问话,但官府根本没来人,闻敬还是和老计划一样一大早喊着要出发。这时候要说闻敬身份没什么特殊,谁都不信。
孙少侠叫孙逾,家族在北地算是有点势力,隐然是那一批少年的首领,一大早出发时,他便召集了众人,各自嘱咐了几句,随即殷勤地扶着从头到脚披了披风的容楚上车,自己也爬了上去。
太史阑带着景泰蓝要上车,一只脚蛮横地一横,“这车坐满了,史兄弟换辆车吧。”
“儿子要吃女乃。”太史阑漠然举起手中的女圭女圭,女圭女圭合作地做垂涎状,对容楚伸出双手。
“两岁多了还要吃什么女乃?这孩子也太娇惯,再说你们没有请女乃娘?”
“家贫无钱。”容楚楚楚地抬起袖子,羞不自胜。
“喏,拿去。”一个沉甸甸的钱袋,被孙少侠骄傲地塞到了史娘子的手中。
“史娘子”立刻笑纳,好歹这点钱还够他吃饭给一次小费。
“孩子给我,你下去。”孙少侠接过景泰蓝。心想美人喂女乃也是一件不可不看的好事。
太史阑瞧了瞧他,一言不发,转身下车。
走好远了还听见孙逾讥笑,“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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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阑要上别的车,没人肯让她坐,她便坐到后面牛车去,悠闲地倚在车身上。
远处闻敬看着孙逾钻进了容楚的马车,眉头皱了皱。
车子不多,大多人骑马,行了不久,到了一处林子,车夫说要休息一下,把马车赶入了荫凉处。
三辆车,两辆在外,一辆在内,在内的那辆,正好是容楚那辆,众人都聚集在水边饮马休息,看不到里面那辆马车的动静。
太史阑下了车,站在一株树后,容楚和孙逾都没下车。
过了一会儿。
忽然一声炸响,容楚的那辆马车车身一倾,拉车的马受惊,便要扬蹄而起。
一道人影飞快从车中窜了出来,坐到车夫的位置,抓起缰绳死命一勒,骏马长嘶,浑身肌肉块块突起,前蹄数次空踢之后,终于没能前进一步。
众人被惊动,都赶了过来,满身大汗的孙逾扔掉缰绳,瘫坐在座位上,刚才那一勒也耗尽他的力气,现在两臂酸软抬都抬不起。
随即孙逾一转头,看了看四周,分辨了一下哪些人是从水边奔过来的,哪些人就在附近。
他阴鸷的眼神沉沉扫射众人一圈,才跳下车,众人询问纷纷,他随意摆摆手,“没事,没事,刚才那马踏到了一处荆棘,受了惊。”
太史阑等人都走开,低头绕到车后,发现一处轮彀有松动,她用木棍将榫子紧了紧,再抬头看看树梢,碎金的阳光洒下来,淡绿的枝叶在不住晃动。
孙逾受了惊,觉得和史娘子在一起有危险,当即走开,太史阑爬上车,挪回正位,容楚笑吟吟靠在软垫上,吃青梅。
“你干的?”太史阑看看他。
容楚笑而不答。
太史阑可不认为现在闻敬会下手,人多眼杂,树林有阻碍,就算惊马,也不能造成太大伤害,何况还有孙逾在车上,以西局做事的风格,出手之前先观察,出手之后不留根,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然是辣的,怎么可能在还没有把握的时候冲动。
“鼠辈多疑。”容楚道,“闻敬等人正是因为不确定我们的身份,以及不确定我们是否真的伤病在身,才迟迟不动手,此刻我搞这么一出,他们必然疑惑震惊,不知道队伍里还有什么敌人,不知道对方目的身份,自然要更加小心不敢出手。这个队伍人员驳杂,来历各有不明,容易互相怀疑,正好可用作我们的盾牌,等过了这几天,我也能勉强出手,自无需在乎他们。”
太史阑瞟瞟他——不仅故布疑阵,还要借力打力,不仅装神弄鬼,还搞风声斧影,西局这群人遇见他,也叫倒霉。
晌午的时候在一家路边店打尖,此时离间分化计效果鲜明,以孙逾为首的少侠们一堆人,远远坐在一边,眼神里充满怀疑,闻敬单独坐在一桌,神情有些不自然。
容楚披上披风,蒙上面巾,伴着太史阑走了过来。
众人都回头看去,只见少年腰背笔直,英姿挺秀,淡蜜色的肌肤薄薄的唇,女子则风姿楚楚,未挽妇人发髻,只将长发垂背,在腰后束一道结,这种装扮原先是男子发型,近年来在南齐南方仕女中也有流行,看起来分外亭亭婉婉,纤纤弱质。两人携着清秀小童,自日光下缓缓走来的时候,众人都觉得眼前亮了亮,想起“神仙璧人”之类的老套而美妙的词儿。
就是史娘子个子实在太高了些,嗯,想必她如此美貌聪慧,却嫁给史泰这个穷酸废物,必是因为如此。
那一对“神仙璧人”,慢慢地、“和谐”地走着。
“容楚,拿开你的手!”
“我得有人倚着。”
“有拐杖。”
“用不惯。”
“你披风下……拿开!”
“哎呀别闹,人家都看着呢……你腰真细。”
“滚粗。”
……
“真是郎情妾意,美妙一对。”一个老汉摇头晃脑地赞。
容楚抬头,对众人展开颠倒众生笑容。
“史娘子,这边坐。”孙逾忙不迭招呼,拿筷子让位子,把容楚招呼得无微不至,容楚懒懒坐下,巧笑倩兮地招呼太史阑,“夫君,来坐。”顺势就软软地靠在了太史阑肩上,还满足地长吁了一口气,幽幽道:“夫君的肩,最是宽厚好倚,奴家的腰似也不那么痛了。”
一众少年嫉妒得眼中冒火。
太史阑面无表情,眼中也在冒火——幽幽冰火。
便宜老婆的披风,真是偷模悄捏趁势揩油之必备法宝。
太史阑有点后悔,早知道这人无耻到没下限,当初就不该顺手推舟让容楚做老婆的。
应该让他做妾。
这样她吃饭他就得站着伺候,她睡觉他就得睡在脚踏上,走到人前就得落后她三步,没事跪着给老爷捶腿。
下次记得,妾。
座中一个少年问,“我家是开药堂的,史娘子到底所患何病?或者小可可以帮助一二。”
“产后疯。”太史阑答。
……
“我觉得那几个,哪,那个,那个……”孙逾现在却没什么欣赏美人的心思,紧张地对容楚暗示周围的人,悄声道,“很可疑。”
“奴家愿闻其详。”容楚娇滴滴地道,温柔抚模着怀中的景泰蓝,景泰蓝如一只被猫的仓鼠,可怜兮兮地缩着,抱着双臂,抵抗身上一阵一阵的鸡皮疙瘩。
“刚才马车受惊时,按说在附近的人就是可疑的人,留在溪边饮马休息的,根本来不及来回做手脚。”孙逾道,“我刚才趁机看了下,当时在马车四侧的,就是他们几个,想必是闻敬同党。”
“少侠真是智慧天纵!”容楚立即大拍马屁,“想必在你运筹帷幄之下,闻敬同党,必然无所遁形,终究要一一现于少侠慧眼之下!”
“呵呵。”孙逾满面红光,“只要有心,没有谁能逃过我的眼去!”
“少侠或者可以再注意一下。”容楚漫不经心地道,“但凡同党,就算隐藏行迹,也必有他们互相联系的方式。不知道闻敬等人,用什么方式联系呢?”
孙逾被提醒,怔了怔,恍然大悟道:“所言极是。”一边四处张望,试图看出“闻敬等人联络方式”来。
太史阑淡淡喝茶。
傻叉,又被忽悠了。
闻敬等人本来就是一起的,互相认识,要什么私下联络方式?以为是地下党接头吗?
孙逾等人不过是被容楚耍着,又玩了一把心理战术而已。
林中马车失足已经引起西局鼠辈的疑惑,孙逾等人表现出的怀疑和扎堆,会让闻敬更加不安和警惕,此时孙逾“寻找私下联络方式”。眼神不可避免要在闻敬四周扫射,眼神鬼祟,这叫闻敬这种特务,怎么坐得住?
与其疑神疑鬼,被人悄然威胁,不如先去主动威胁别人,总有人沉不住气,爆开了,敌暗我明也就不存在了。
少侠们在议论“敌人的私下联络方式。”
“闻敬刚才咳嗽了一声,可是?”
“刚那个白脸人,手叉在腰上,我看是通暗号!”
“有这么明显的暗号?哎呀,那个人在抠鼻孔,抠得太用力了吧?一定有问题!”
“咦,那两个人撞了一下。”
“过去看看有没有掉纸条。”
“闻敬的眼神好鬼祟……他看了我十多眼了!”
废话,你都看了人家一百多眼了,眼神更鬼祟。
容楚微笑,喝茶,太史阑没表情,喝茶。
淡定,从容,微微眯着眼睛,像两只猛兽,看着爪下一堆小白兔举着草在玩“你看不见我”的游戏。
一顿饭吃得杯弓蛇影风声鹤唳,到最后除了容楚太史阑景泰蓝,没人吃饱——都忙着侦查与反侦查了。
下午继续上路,天光还亮着,有什么事也不会在大白天发生,到了下午行路的时候,彼此的戒心越发明显,两拨人的互相警惕,导致其余人也受影响,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不安的神情,走路时都尽量和避免和别人靠太近。
晚饭在一处小镇住宿,照样包了一个院子,孙逾那一伙不肯和大家一起吃,叫伙计送饭到房里,顺带也送了“史娘子”一份。
“史娘子”躺在床上,果着上半身,腰上搭着长长的热毛巾,一边慢条斯理地撕着烤鸭的皮,一边享受着“夫君”的按摩服务。
太史阑每晚给他按摩一次,每次她都以为容楚要趁机调笑,每次容楚都一言不发,比她还沉默。
容楚才不是傻子,调笑也得看什么时候,这么好的事儿,随便一调笑给调飞了,再想她伺候,下辈子吧。
热毛巾垫在腰上,太史阑的力道不轻不重,热力透骨入肤,一层层地漾进心底,一半痛一半爽,他额头冒了汗,舒服得申吟一声。
完了太史阑毛巾一抽,伸手一招,景泰蓝跳上来,小脚丫一阵猛踩。梆梆响。
容楚托着腮,心想本国公甚是有福,这待遇,先帝都没有过。这腰痛还是好得太快了些,太史阑就这点不好,太卖力,不肯偷懒。
忽然门板一响,一个人影急匆匆闪了进来,竟然是孙逾,不敲门便破门而入。
此时容楚衣裳不整睡在短榻上,披风挂在床边衣架上已经来不及拿,他上身衣服已经褪下,肌肤再细腻,线条再优美,也能看出是久经锻炼的男人身体。孙逾不请而入,一转身就能看穿真相。
一霎那间,太史阑伸手去够披风,容楚却一把拉下了太史阑。
砰一声太史阑栽在他背上,脸紧紧贴着他背部肌肤。
芝兰青桂香气扑鼻而入,脸部触感细腻光滑,似软缎,比软缎温暖,似美玉,比美玉柔润,肌肤触及的那一刻,似从脸到心都被熨了一熨,像落入温柔的云。
孙逾一抬头,看见“史娘子”衣衫不整,婉转承欢,“史泰”表情僵硬,俯身其上,淡黄灯光一团暖云,映照得那美人露出的腰侧肌肤精致细腻,熠熠如珍珠,她微微侧首,额上香汗微微,纤长的手指,无力地垂在榻下,不染蔻丹。
香艳……无比香艳……
孙逾险些忘记来意,直着眼咕嘟嘟咽下一口唾沫,好大声音。
这两位……是在玩后堂花?
看不出史娘子纤纤弱质,床上如此……豪放大胆……
“孙兄,非礼勿视!”直到太史阑低沉的声音,带着怒气传来,他才惊觉自己的不妥,连忙讪讪退了出去。太史阑等他出门,一窜而起,顺手扯下披风扔在容楚身上。
容楚笑吟吟地穿衣服,自觉不亏。
孙逾又等了一会才进来,这回虽然正襟危坐,眼神却总溜溜地往容楚上瞧,容楚神色不动,看他的眼神笑眯眯的,一旁的景泰蓝却忽然觉得四周好冷打了个颤。
“月黑风高夜,杀人越货时,”容楚忧心忡忡地道,“奴家觉得,闻敬的耐性只怕不能长久,今夜必定有所举动。”
孙逾悚然一惊,连忙站起,“那我邀约好友,前来为娘子护法。”
容楚拉住他的衣襟,笑道,“不急。”附耳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声音低得只有孙逾听见。
孙逾浑身幸福地颤了颤。眉飞色舞地道:“娘子好计!等我的好消息。”
他大步走了出去,太史阑默然坐在一边,问:“今晚动手?”
“别急。”容楚笑得散漫风流,竖起一根手指,“全打起来就不好玩了,一个一个地,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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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敬穿行在黑暗中。
他虽然孤身一人,却并不觉得寂寞,因为他知道,就在他身侧不远,各个角落,只要他召唤一声,就会有不下十个帮手出现。
他之所以还没召唤,是因为不确定,到底该不该下手,以及该向谁下手。
他是西局在南尧行省的分部的一个小头目,专门负责南尧等地的信息搜集,侦缉官员等任务,五日前接到西局自西凌行省分部传来的指令,指令是绝密级,来自京城,他这个外派的小头目以前从没见过,指令的内容很简单,在沂河下游流域寻找三个人,年轻男女,相貌俊秀,可能身边还有小童,这三个人可能在一起,也可能各自分散,他们要做的,就是找出这几个人,然后就地杀掉,至于凶手,正好借武林檄发布,附近北地江湖汉子齐齐聚集这个绝妙时机,推到江湖人身上,还可以趁机整顿下北地武林势力,西局对江湖势力,尤其是传说中统管北地乃至天下的武林总盟,早就垂涎已久。
虽然没有明白,为什么西凌的任务会让南尧的人来执行,但绝密级的指令不容轻忽,西局南尧分部的密探们几乎都已经出动,闻敬这一批不过是其中一支而已。
闻敬并不知道容楚和太史阑的身份,在他看来,这两人不过就是西局黑名单上必死的名字而已,上头传下的指令,要求他务必小心,一击而中,不得留下任何线索把柄,所以他才在明知对方武力不足的情况下,依旧小心谨慎,试图拉拢王猛,再杀人灭口。
但内心深处,他并没有把这对“夫妻”看在眼里,此刻他在思考着孙逾那一帮武林子弟的奇怪举动,不管怎样,牵扯上这一堆轻浮少年,他是不愿意的,西局要的是秘密行动,而不是被一群咋咋呼呼的鸭子惊破。
在后院一处隐蔽的角落,几个人影悄悄潜到他身侧,问他:“大人,今晚是否动手?”
闻敬想了想,总觉得心里不安,沉吟半晌道:“先别急,我看不如先让那批小子安分一点再动手,老四,你去孙逾那里,给他点警告。”
那个叫老四的汉子,冷笑道:“那小子色令智昏,西局的事也敢插手!”
“噤声!”闻敬瞪他一眼,“去吧!”
“是。”
众人四处散开,那个叫老四的汉子,一路往孙逾房间去了,他知道这个时辰,这批少侠都会出门找乐子,不会在房间里。
老四溜进屋内,果然没人,窗户半开着,窗下一朵玫瑰娇艳,老四阴冷地笑了笑,看了看风向,掏出一个纸包,撒了点药粉在玫瑰上,又撒了点药粉在木窗边沿。
西局暗杀手段千奇百怪,“花诱”是其中一种,据说是新任指挥使所创,她将毒下在美丽的花叶上,爱花人免不了要去嗅,再下在窗缝边沿,睡觉时总要关窗的,稍微用力,窗缝被震动,粉末弹了出来,谁能预料谁能躲?
老四一边下毒,一边想娘们想的杀人玩意就是风雅又恶毒。玫瑰洒了点无色透明的粉末,并无异常,月色下看起来更加娇女敕晶莹似敷粉,老四也恶毒地笑了笑——姓孙的小子正在追求那史家娘子呢,看见窗台下的花,难免要想摘一朵去献媚吧?
这毒不会死人,却会令人神智模糊,意识混乱,武功渐失,那帮少年以孙逾为首,他出现问题,小团体自然如鸟兽散。
老四完了事,哼着小调出门去,这座院子中间有个小小的竹林,竹林中有井,直接穿过竹林对面就是他的屋子。
老四走进竹林,幽篁千层,拂动碧绿的暗影,人脸在其中斑驳。
唰拉拉声响,有两个人拂动竹叶,从对面走了过来,还没走近,一股浓烈的酒气。
老四嫌恶地皱皱眉——大概又是那群“少侠”,买醉寻欢回来了。
不健全的人总是分外厌恶别人的完整,他下意识避开身子,想要换个方向,那两人却跌跌撞撞过来,一抬头,一张鬼脸一闪。
老四一惊,才看清对方戴了面具,这一惊他便停住,对方冲过来,不由分说重重撞了他一下。
一股血泉唰地射在了碧绿的竹竿上,将他要出口的怒骂冲散。
老四捂着腰间深而狭长的伤口,仰面倒下去,撞碎了几根老笋。蓬一声轻响,他袖间一个纸包弹开,一股淡淡的烟气散了出来。
孙逾站直身体,捂着鼻,恨恨地看着那纸包,“这老王八,还真下手了!”挥手招呼同伴,将老四拖到井边,扔了下去。
“闻敬发现了怎么办?”他的同伴有点不安地问。
“死无对证。”孙逾狞笑,“他和这个老四话都没说过,凭什么出来给他报仇?”
“这毒包,不带走吗?”
“带走岂不是说明他被人知道下毒,那不就等于说是我下的手?”
“孙兄真是大智慧者!”同伴大赞。
孙逾得意地笑笑,眼前却浮现“史娘子”半掩的娇媚颜容,“孙少侠尽管放心,对方行阴私苟狗之事,是万万不能当面向您问罪的。如果在他身上发现什么毒物,也不必拾取,只做不懂便好。这样闻敬必然模不清情况,不知是您下手还是路人杀害。”
真是个聪明绝顶的女人啊,对方一举一动如在眼底……必须娶了她!
孙逾神色阴阴地走了,他在盘算着,如何令“史娘子”投怀送抱,如何金屋藏娇,史娘子真是个妙人儿,貌美,聪慧,还会隔江后堂花,保不准还能玉人凭阑教吹箫……
如果那个史泰敢于阻拦,便一并杀了,至于那个孩子倒是个累赘……看心情决定吧!
半个时辰后,在井边,闻敬看到了老四的尸体。
他的神色比孙逾更阴沉——老四被杀得干净利落,凶器伤口是最普通的刀伤,十个江湖客有八个用这种,毫无线索可寻,原先要疑心孙逾的,毕竟老四是去毒他,或许是下毒时被孙逾发现被杀,可散开的毒药纸包在地上,根本没人捡拾,对方就好像不懂这是珍稀的毒药,按照常人的心理,如果是孙逾因为被毒而动手,必然要拿这毒药泄恨或者拿去寻找解药配方,事实上,现在看起来,凶手好像完全不明白这是毒药。
而老四脸上的神情,带着骇异,也不像是面对孙逾应该有的表情。
“大人……”几个属下在暗影里,小心翼翼低唤。
闻敬转身,脸色如铁,半晌挥挥手,几个属下从怀里掏出药粉,弹在尸体之上,默默掘了个浅坑,将尸体的衣服给埋了。
“依我说,根本不必理会是谁动手,那夫妻小孩三人,就该是咱们要找的,宁可杀错,不可放过,既然三人病弱无武功,直接杀了便是!”
“胡说!他们那屋子,孙逾就在隔壁,往来不休,如今又打草惊蛇,一旦动手,怎么能掩人耳目?”
闻敬冷言驳斥了属下的建议,深深看着太史阑屋子的方向。
“莫急,总有机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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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会并没有如想象中那样,说来就来。
接下来的一天之中,失踪事件再次发生。
有个中年汉子,约了几个朋友去街上买剑,其中就有孙逾等人,结果剑没买回来,回来的是那中年汉子的脑袋。
按照孙逾等人的说法,那汉子看中了一把好剑,偏偏别人也看中了,为此发生争执,对方一言不合,拔剑砍了他的脑袋逃走。他们追之不及,只得把剑和尸体带回来。
真相自然不是这样的,据闻敬属下回报,中年汉子是作为引子,引孙逾等人进陷阱的,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自然表面上只派出了他一个,其余人暗中跟随,谁知道跟了半路,忽然孙逾等人一声惊呼,像是遇见熟人,推着中年汉子就进了路边一个院子,随即门关上了,那院子墙矮屋小,暗探们正在犹豫如何不动声色地跟进去,门又开了,出来的是一脸惊惶的孙逾等人,还有同伴的尸体和头颅。
里面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但猜也能猜得到,就在那简陋门板之后,几个人趁西局探子不防,围攻而上,刀剑齐出,瞬间便结果了一条性命。
西局的人,什么时候吃过这么大亏,众人私下聚议,都怒不可遏,表示一定要给那批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点教训。
闻敬则想得更多,他在想,孙逾等人也不见得如何聪明,是怎么猜得到西局的这些手段的?就好像未卜先知一样,难道这队伍里,还隐藏着一位高人?
众人吵着嚷着分析着,商量着对付孙逾等人的办法。倒把主要目标容楚和太史阑给忘记了。
客栈隔室,容楚慢悠悠饮茶,清碧的茶水倒映他笑意融融,眼波深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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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儿刚商量完,更坑爹的事情发生了,一群西局蝙蝠从闻敬处散开,准备回到自己的住处,结果其中有一个人始终没能推开他的房门,再找到他的时候,他头朝下,栽在粪坑里。
这种不光彩的死法彻底激怒了西局密探,更令他们无法接受的事,对方竟然选在他们开会结束,最松懈和想不到的时候下手,西局有一套自己的联络方式,出入都会有及时通知,但唯独在开会结束后各自分散这短短的一段时间内,是个谁也没有想到过的空窗期,现在,这空窗的时辰,被杀手的剑穿破,落一地空风。
闻敬震惊,也越发紧张,到了此时,他已经不知道该怀疑谁,对方的表现超出了他的认知,西局的行事作风和手法规律,向来是只有西局和少部分国家显贵才知道的事,不可能是这个江湖草莽队伍中的任何人能掌握,但此刻对方所表现出来的对西局行事方式的熟悉,让他从内心里渗出深深的寒意,像行走在暗夜里,自以为无人发现,偶一回头,忽然看见一双含着阴冷笑意的眼睛。
隔室的隔室,茶香袅袅,容楚的眼睛,明媚而笑意盈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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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闻敬再谨慎,也不得不出手,一不做二不休,他准备把孙逾等人一网打尽。
于是在第二天,接近通城的一个大镇上,孙逾等人行路中,忽然遇见了一起打劫镖银的案件。
热血江湖,拔刀相助,难得这么个表现的好机会,孙逾等人当然要冲锋在前,群攻在后,将那批穿得比花子还破烂的强盗,赶了个落花流水。
见义勇为是愉快的,做人恩人是很有成就感的,尤其当千恩万谢的镖局局主,还有个千娇百媚的女儿的时候。孙逾等人心情很好,觉得最近真是春风得意,处处顺利。
镖局就在前方镇子不远,叫虎威镖局,局主殷勤地请少侠们去喝茶,一迭声地唤人割肉打酒,要好好宴请救命恩人。但是又表示了为难——这一批好汉人太多,足有百人,真要请还真请不起。
闻敬立即识相地表示了他没有出力,不去赴宴,孙逾等人眼神讥笑——强盗来时,这批人在后面磨磨蹭蹭,还挡住了其余想出手的人,哪有那脸再去吃人家的?
“史娘子,一起去吃一顿吧。”孙逾倒没忘记他未来的妾。
太史阑垂眼看了看容楚,论起判断力,这天下只怕没人是容楚对手。
“史娘子”抬起头来,怯怯拉了拉夫君大人的衣袖,“整天坐车怪闷的,我最近精神也好了些……”
哦,那就是有戏了,太史阑端起夫君的架子,威严地点了点头。
这家镖局看起来规模不大,但屋舍倒是气派,里外三进院子,敞厦连廊,宴席设在庭院中,准备得很快。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漂亮的局主女儿也在座,亲自给英武的少侠们斟酒,以至于很多人酒还没喝,舌头就大了。
不过酒香刚刚漫出来,容楚就以手扶额,做怯弱不胜之状。
太史阑立即扶住他,容楚对她眨眼睛——快点站起来,打翻酒杯啊,惊呼呀,关心啊,扶我啊,大声询问啊……
太史阑瞧瞧他,把他往景泰蓝身上一推——戏码太恶心,不干。
景泰蓝接着他“娘”,小子不负众望,大呼小叫热泪盈眶,“娘,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爽?娘你别死呀……”
“我恶心,闻不得这个……”容楚以袖掩面,气喘吁吁。
孙逾怔了怔——以前没见史娘子闻不得酒味啊,许是这酒烈了点?
他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酒杯——有酒才有醉,有醉才有睡,没了酒,等下要想趁机占局主女儿便宜都没了理由……
思想斗争半晌,终究还是对他未来的妾的爱占了上风,他含笑站起,推回了那美人敬上的酒,“家门有训,在外不得饮酒作乐,局主好意心领,我等以茶作陪便是。”
眼神凶狠狠扫射一圈,众人只好悻悻放下酒杯,都嫌恶地盯了病美人史娘子一眼。
史娘子无辜地靠着“夫君大人”,眨眨眼睛。
因为孙逾坚辞,局主苦劝不能,只好撤了酒,便命上菜,容楚忽然细声细气道:“听闻此地靠近渝水,盛产渝水白鱼,此鱼肉质鲜美,滑女敕丰腴,尤其以活宰切片为鱼脍为上,很多年前奴家曾经吃过一席白鱼全席,当时主家白案一手好刀工,当着宾客的面,片鱼如落雪,青瓷托珍脍,衬满树桃花一地落英,着实好看、好吃、好玩。想来局主江湖高人,这一手生片鱼片,一定也擅长得很。”
他这么一说,众人想着桃花树下,刀光如雪,刀下鱼片也如雪,纷纷缕缕落入青瓷盘,薄如纸,软如绵,确实有意境、有滋味、有品位,都不禁向往,纷纷笑道:“史娘子一席话,听得我等馋涎四溢,不知道有没有口福,尝尝渝水生鱼脍。”
局主神情僵了僵,随即笑道:“佳客有意,自然要奉上的。”不多时命人抬了一盆活泼泼的鲜鱼来,果真当面飞刀剖鱼,制成新鲜鱼片,众人都觉得新奇,连吃带笑,容楚随意拈一块尝尝,目光流转,似笑非笑。
忽然那局主女儿款款过来,一挤坐在太史阑和容楚的中间,手臂搭着容楚的肩,低声笑道:“娘子好见识,未知娘子哪里人氏?”
话声软软,一柄刀却硬硬地搁在容楚的颈侧,那女子用袖子挡着,笑嘻嘻对他道:“娘子声音太低,许是怕羞不敢说话,不如我们进厢房慢慢说?”
几个大汉不动声色地走了过来,正围住了太史阑和景泰蓝的退路,手按在腰上,袍子底下硬硬的。
四周欢声笑语,少侠们还在出神地观赏厨子精妙的片鱼刀艺。
容楚以袖掩面,娇声道:“奴家不明白姐姐的意思。”
那个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女,看看眼前明显二十多的“妹妹”,嘴角抽了抽。
“既如此,妹妹请。”她扯出一脸假笑,半扶半拖将容楚拖起,太史阑随之站起,那女子回头对孙逾道:“史家姐姐似乎不太舒服,奴邀她进房稍事休息。”
孙逾等人漫不经心点点头,忙着吃鱼剥虾,那女子假笑着扶着容楚快步进去,几个大汉慢悠悠地堵在后面,挡在门前。
门关上,帘子放下来,那女子立即变脸,将容楚重重往里一推。
容楚“哎哟”一声,她的手还没到他的腰,他已经扑在床上,脸在被褥上舒服地蹭了蹭。
那姿势看在别人眼里是狼狈的四仰八叉,看在太史阑眼里——嗯?他不会想睡觉了吧?
“就你们这等货色,值得大人们小心翼翼,观察至今?”那女子一把推倒容楚,已经发觉他确实行动不太便利,戒心顿去,站在门口冷笑。
“干脆放信号给闻大人,让他们直接过来解决了吧?”一个男子站在那女子身后低声请示,“里头的,外头的,都是塘里的鱼虾,根本翻不起浪,真不知道闻大人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
“不必通知他们了。”女子眯着眼,“上头下的命令我也看了,要找的人确实像这两个,既然闻敬请我们帮忙,咱们就帮到底,何必再劳烦他们呢。”
那男子眼光一闪,两人都心有灵犀笑了笑。
西局各地分部也有竞争,完成绝密级任务的厚重赏赐谁都想要,所以闻敬只请求同僚帮忙解决孙逾等人,而他这些同行则把算盘打到了容楚和太史阑头上。
太史阑奔到窗边,抬手要开窗,手掌一拍,窗户纹丝不动。
门口的两个人都笑起来,“别白费力气了,这屋子是特制的,所有的窗户和门,都已经被锁住了。”
“少废话,动手吧。”那女子眼神一冷,拔出靴筒里的短刀,一步窜了过来,她似乎特别憎厌容楚这样“娇滴滴的娘子”,窜到容楚面前,一把揪住他衣襟,劈手就戳。
“嗤啦”一声,衣襟撕裂,两团圆圆的东西弹了出来。
那女子一惊,一让,随即看清楚那是什么,顿时一怔,连下刀都忘记。
“你不是……”
“砰。”一声闷响,肘拳击在后背上,发出的声音极其扎实,女子向前一个踉跄,扑跪在地上。
背上的疼痛很快变成了麻木,意识有点模糊,她抬起头,看见那个冷峻的少年,正冷冷放下袖子,手臂上绑着一个三棱刺,幽幽生光。
听见那少年道:“他不是女人,我才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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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玩笑。
不过人生从来加加减减,有得有失,维持住一个对得起自己的平衡,便好。
愿亲们不减幸福,不加忧愁,天地通透,心境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