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从哪个方面看,蓝云都是一个极为普通的角sè,长着一张大众化的面孔,一副同样找不出一点显著特征的身材,既不高,也不矮,而且不胖不瘦,更没有容易被人记住的疤痕或者胎记,最后,再加上一件在地摊上买的最多价值三十个铜板的亚麻袍子,是的,就像他希望的那样,当他走进这个杂乱的酒馆,在吧台边坐下的时候,除了侍者以外没有一个人把自己的眼睛转到他的身上,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瞥。
这很好。蓝云愉快的想着,放下兜帽,露出他的光头——光头是蓝云唯一的特征,但在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国家、地区和公共场所,包括这间酒馆,一百个成年男xìng里面总是可以找出至少十个光头,甚至更多——向侍者做了个手势。
“一杯麦酒。”
在那个人到来之前,还有时间喝上一杯——不过蓝云很快就意识到他的错误:当他灌下一大口麦酒,然后装模作样的扫视四周的时候,才发现他要等的人就在酒馆的一个偏僻角落坐着,而且显然已经在那里待了好一会儿——他的面前有两个酒瓶,一个剩下一半,另一个则是空的。
蓝云的眉毛皱起来。今天晚上有一件非常重要的工作,然而这个笨蛋竟然喝了这么多……
一个身影突然挡住他的视线。
“嘿,你……”蓝云抬起头,随即把没有说出来的话全部咽了回去。
一个想要引起别人注意的家伙。他打量着刚在身边坐下的年轻人,暗自评论到。黑sè的短发和眼珠,这还不是大的麻烦,只不过是告诉所有人,这是一个外地人;但是他竟然穿了一套在其他人眼里非常奇怪的黑sè服装,以及皮鞋,手上还带着一个奇怪玩意儿。像这样的装扮,就算运气够好,也会因为那双皮鞋和手上的东西而引起某些喜欢抢劫外地人的匪徒的强烈兴趣,但如果运气很差的话,立刻就会有人跑到最近的教堂,向修士或者碰巧在那里的审判庭检察官报告,这里有一个异端份子。
不过,对于他来说十分幸运的是,这个小镇位置偏僻而且没有多少常住居民,只有一位克莱莫修士,并且昨天就去了附近的另一个镇,三天以后才回来;至于审判庭检察官,他们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只有抢劫犯,这才是这位年轻人需要担心的。事实上蓝云已经注意到好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然而,就像大多数懵懵懂懂、缺乏经验的年轻旅行家一样,他还没有察觉危险,还在用家乡话向侍者提问。
“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侍者没有回答,只是用jǐng惕的目光打量着这个刚刚进来的奇怪家伙,因为他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但是蓝云听懂了,并且十分肯定,在这个酒馆,只有他一个人可以听懂他的语言,也只有他一个人可以回答他的问题。
现在的问题是,要不要回答那个问题。
蓝云考虑了一会儿。“他们听不懂你的语言。”最后他说,“这里是波森镇的跳舞的黑熊酒馆。”
“谢谢……”年轻人看起来有些吃惊,“你会说……你……”
“我在东方生活了接近二十年。事实上我就是在东方出生的。”蓝云解释到,“不过,我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人。你知道,你的同胞都留着长发,把头发盘成……你知道是什么样的发型。而且他们穿那种十分宽大的袍子。”
“……是啊,”年轻人松了一口气,“是这样,我有点……离经叛道。”
“离经叛道是一种危险行为。在这里,与大众不同的人很容易被视为异端,然后被教廷送上火刑架,烧死。”蓝云又喝了一口麦酒,随便看了一眼他的同伴。真是太好了,第二个酒瓶也成了空的,而第三瓶已经少了三分之一。看起来,今天晚上他准备什么都不干,真是活见鬼,一个蠢货,该死!暗自咒骂了几句,蓝云把注意力转回东方来的离经叛道的年轻人身上,自我介绍:“对了,我是奥林达尔.蓝云。”
“张荣鹰。”顿了顿,年轻人接着说:“蓝云?这个姓氏好像有点奇怪。”
“这是一个jīng灵的姓氏。我的家族一直自称有jīng灵血统。”蓝云笑了,“虽然谁也看不出我们有jīng灵的特征。”
然而张荣鹰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解释。“jīng灵!”他叫到,“你没开玩笑么?”
蓝云摆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大多数人第一次听说我有jīng灵血统的时候都像你一样吃惊。但是,也许你不知道,不过我不是那种喜欢开玩笑的人……你在听吗?
他当然没有听。“jīng灵”,这个词,还有这个词可以表达的更深层的意思,显然让他心烦意乱了,以至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应该说些什么。“呃……很抱歉,不过你可以告诉我这里是哪个国家吗,蓝云先生?”
“你可以叫我奥林达尔。”蓝云又笑了一下,“至于这里,我们是在尊贵的索拉斯十三世国王陛下统治下的光荣的阿拉尼西亚王国。”
“阿拉尼西亚王国……不,我的意思是,这是哪儿,这个世界……”他看上去有些语无伦次,“不,我想知道的是,噢……对了,你们怎么称呼这个世界,和东方一样吗?”
“不,和你们东方人不一样,我们称呼它卡西迪。”不知道应该大笑呢,还是安慰这个莫名其妙的来到莫名其妙的地方的旅行家,蓝云只好摇了摇头。“作为一个旅行者,你竟然不知道你前往地方一无所知,这可不是离经叛道这么简单了。”
“不是我自己要到这儿。”
“那么,你是被一个失败的传送法术送到这儿的?”蓝云终于忍不住了,大笑起来,“我还以为你们的萨满比我们的法师更不容易犯错呢……哦,抱歉。”
他一直注意着张荣鹰的脸sè,而它并不怎么好看,看上去像是以为自己受到了嘲笑——但实际并不是那么回事。
“不是法术……我是说,不是施法者的问题……萨满?”
“不然还能叫他们什么?噢,道士……”
“为什么不问一下你的新朋友,既然他已经在这里坐了这么长时间,而且显然还要继续待在这儿,那么他打算喝点什么?”侍者突然走过来,板着脸,用公事公办的官方式口气对蓝云说:“我想,不用我提醒你也知道,这儿是一家酒馆,不是聊天室。”
“他说什么?”张荣鹰问到。
“没什么,他只是问,你打算喝什么。”蓝云回答。
“啊……”年轻人想了想,翻出空空的口袋,“你看,我没有带钱。”
没有钱?这是一个问题……
蓝云又看了一眼他的同伴。总算结束了。他的意思是,那个蠢货已经把自己灌成了一滩烂泥,正趴在桌子上昏睡,天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也就是说,今天晚上的工作,只能……是的,只能那样了,没有别的办法。
蓝云把头转回来,对他的新朋友说:“那不是问题,我请客。”
“噢,不。”他拒绝到,“我们才刚刚认识……”
“难得碰到一位东方来的朋友,理所当然应该由我请客。”说完,蓝云将一把铜币抛给侍者,然后伸出四根手指。“四杯麦酒。”
侍者露出职业xìng的微笑,收起钱币,却没有立即走开,而是接着问——或者说,热情的推荐。“你们需要花生么?松子?我们这里还有……”
“只是四杯麦酒。”
“好吧。”侍者耸耸肩,悻悻的走开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把蓝云要的饮料送上来。“你的麦酒。”他停了一下,追问道:“你们真的不需要吃的?”
这一次,蓝云没有理会这个贪得无厌的家伙,只是舀起两杯麦酒,并且示意张荣鹰舀起另外两杯,然后对他说:“我们到那边去。”
他指的是邻近他的那位烂醉如泥的同伴的一个单间,它刚刚空出来,还没有被别的家伙占据。那个位置不像这儿那样容易被侍者扰扰,而且更方便他查看那个蠢货的状况。张荣鹰没有反对这个提议,蓝云看得出来这是因为什么:与侍者无关,只是他已经明白这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因此不想再待在一个过分突出的位置。
他们两人一起走过去,坐下,然后蓝云举起酒杯。“首先,为了我们在这儿的奇迹般的相遇,干杯。”
“说得对,”张荣鹰叫到,“干杯。”
把一杯麦酒灌进肚子,蓝云的心情总算完全变好了,不再为旁边的蠢货烦恼,不再关心今天晚上的工作。当然,他知道,他的新朋友的心情同样比刚才好了很多,虽然还是有一点心烦意乱,不过他又可以用正常的语气提问题了——看得出来,他有很多问题;像他这样的旅行者总是有很多问题。
“你去过东方的哪些地方?”这不过是开始;“你在东方遇到过什么有趣的事情?你对东方的看法是什么?你认为那里有什么缺点?”是的,人们总是很在意旅行者对自己家乡的态度,尤其是从远方来的旅行者;“你在东方有没有熟人和朋友?他们都是干什么的?住在哪个地方?”这几个问题多少有点……嗯,绝大多数人都喜欢扩大自己的交际圈,而朋友的朋友总是比较容易结交。
当然,这儿不是东方,这儿是尊贵的索拉斯十三世国王陛下统治下的光荣的阿拉尼西亚王国,毗邻英勇的阿曼德九世国王陛下统治下的强盛的泰兰尼亚王国,以及睿智的科多二世大公的丰饶的谢尔大公国,是至高无上的阿多利亚女神的神圣光芒照耀下的圣洁土地,受到忠贞无畏的钢铁卫士和骁勇善战的死亡利刃双重庇护——这是一个张荣鹰并不熟悉的陌生世界,却又身处其中,一时半会不能离开,他对这个世界的兴趣毫无疑问比他对东方世界的兴趣更高。
他不断提出问题,每一个都得到蓝云认真解答,就在这个过程中,时间一点一点缓慢又迅速的流逝着,而酒馆里的客人也随着时间推移逐渐离去,到最后,空荡荡的房间里面只剩五个人:除了他们两人,还有他的依旧烂醉如泥的白痴搭档,以及趴在吧台上打瞌睡的侍者——原本这个家伙想把蓝云和张荣鹰赶走,不过蓝云丢给他一枚银币,又让他舀了十杯麦酒,于是他就不再关心他们两人了——最后还有一个酒鬼。
不过那个酒鬼,看起来他也要离开了。
那么,应该结束了。蓝云收回目光。“其实,在这里,最重要的生活准则就是,绝不能表现得与其他人与众不同。”
“你说过了,与众不同的人极有可能被人当成异端,然后被审判庭烧死。”张荣鹰摇了摇头,“这种事情真是野蛮,毫无道理可言。”
“审判庭从不会讲道理,因为阿多利亚女神和教会的权威不容置疑。只要你看着像一个异端,那么你就是异端。”蓝云用绝不只是jǐng告的口气提醒道,“你最好立即买一套新衣服和一双新鞋,在有人跑进任何一座教堂告发你之前。”
“但是你知道,我没钱。”张荣鹰无可奈何的摊开手,一副坐以待毙的表情。不过这副表情其实只是为了引出他的下一句话:“如果你可以借钱给我……”
“我可以借钱给你。”蓝云说,“不过我的建议是,你应该找一份工作。其实我到这里的目的就是找工作。”
“那么你找到了吗?”张荣鹰问到,有一丝期待。
蓝云等了一会儿,看着酒鬼摇摇晃晃的走出大门。
“是的,我找到了。”笑容在他的脸上浮现出来,“你就是我的工作。”
“我?”年轻的旅行者愣住了,不明白那番话的意思——不过,他永远也不可能弄明白它的意思,因为只是一瞬间,单间的角落便充满了闪光和噪音,而在它们消失以后,张荣鹰已变成一具躺在地板上,月复部有一个大洞的尸体。
蓝云从桌子上面抽出他的手,以及手上捏着的那支还在冒烟的武器,站起来,走到尸体旁边。“抱歉,伙计,我对你没有恶意。你知道,这只是工作。”他耸耸肩,模出一个蓝sè的玻璃瓶,拧开盖子,将里面的液体倒了一点在尸体上。苍白的烟雾升了起来,张荣鹰的尸体迅速干枯,收缩,分解,最后和他穿着的衣服和鞋子一起变成了一堆灰白的粉末。
做完这一切,蓝云把武器和玻璃瓶藏进袍子,转身走向还在昏睡的搭档,用力的踢了他一脚。
“什么?”他睁开眼,一脸困惑。
“结束了。”蓝云说,“工作完成了。”
“我就知道,你可以完成它,一个人。”
“是啊,我可以单独完成它。不过,格伦德尔,”蓝云指责到,“如果你没有把自己灌得烂醉,这件事早就结束了。”
“你以为我什么也没做?”格伦德尔.范.希普抬起左手,指着依旧趴在吧台上打瞌睡的侍者,“如果不是因为我使用消音术,那个家伙已经就被你的武器发出的噪音惊醒了。只是那样的话,你还得把他也解决掉。”
“是吗?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你这个蹩脚的、只会用火球术的三流法师。”蓝云刺耳的说,“还有,我怎么不知道你懂得使用那个法术?”
“你对我的了解并不像你以为的那样多,奥林达尔。”范.希普反唇相讥。
然后,争吵结束了。停顿片刻,范.希普最后说了一句话:“埃莉斯琳娜大人要求你立即返回死亡要塞。”
说完,他就消失了。
“我知道了。”蓝云对着空气说到,接着又等了一会儿,走向打瞌睡的侍者。“立即返回死亡要塞……那位恐怖的地狱先遣军总帅想做什么?”他咕哝着,沉思了几秒,最后把侍者叫醒。“结账。”
不管在哪里,十杯麦酒都管不了一个银币,而且那枚银币是“教皇普拉托三世”,教廷发行的有品质保证的银币,不是随便哪个王国发行的二流货。虽然蓝云不打算把它舀回自己口袋,但是侍者也得给他找零。
这件事多少让侍者有些恼火——最起码,蓝云打断了他的好梦——动作慢吞吞的,而且抱怨个不停。有那么一会儿,蓝云很想把这个贪得无厌的家伙送进地狱,与那些闲得发慌的魔鬼做伴,不过到最后,他还是忍住了。反正,不管抱怨有多少,侍者还是把应该找给他的零钱交了出来。
蓝云把零钱放进口袋,拉起兜帽,转身准备离开。然而就在他跨出门槛的那一刻,侍者突然叫住他。
“你的新朋友到哪里去了?”他好奇的问。
“噢,”蓝云侧过脸,认真的说,“他回老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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