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百年前曾经去过一次玉郎仙官的神殿,神殿中书阁摆满了几十万仙薄,密密麻麻的,看得我晕头转向。当时给我的感觉
就是这位仙官定然是很忙碌,极其忙碌,非常忙碌的。
但是如今看来,其实不然,仙官似乎闲的很啊。
三月初一,小雨,紫芝出诊在外,忘带伞具,唤来仙官送她归家;
三月二十,艳阳高照,紫芝休歇在家,想要搭棚乘凉,唤来仙官打下手帮忙;
三月三十,紫芝辟了一方小池出来,唤来仙官帮忙种植;
四月初三,紫芝捣药时,唤来仙官帮忙卷袖管;
四月初六,紫芝想念小神兽了,唤来仙官带着神吼让她瞧瞧;
四月初八,紫芝纯粹太闷,唤来仙官陪伴聊天。
……
我摇着扇子叹着,玉郎仙官脾性真是良好。不论何种要求,均一一满足。话说帮忙救治神兽也不是什么大恩,仙官竟然如此以涌泉相报,耐心那是甚好。
此时接近未时,两人正闲散地躺在凉棚下的椅榻上休歇。
紫芝一边嗑着瓜子,一边饮着茶水,眯着眼睛看着不远处刚刚整拾好的池塘,甚是惬意。
玉郎仙官被她叫来帮忙种植花束,却被禁止使用仙法,他看了看自己尚未洗净的双手,心中觉得做这事儿倒也十分有趣。
他侧头看了眼紫芝灰头土脸的脸庞,忍不住好奇地问道:“怎的突然想起要在院中辟个莲花池塘出来?”
“好玩呗。”回答简洁无比。
其实她之前对花花草草毫无感觉,虽然经常采集草药,但是她从来对于花草不在乎好看与否,只在乎有用与否。
自从玉郎仙官给了她一个玉莲,她便开始觉得莲花甚是好看。慢慢的在院中辟出一方小池,蓄上了水,种上了莲花。
紫芝抬头看看天边被夕阳染红的云,笑着看着玉郎仙官,问道:“你们神仙做任何事情都是使仙法的吧?总是用仙法干活,忒也缺少乐趣了。今日来亲自动一下手,是不是觉得别有趣味?”
仙官愣了一下,沉思片刻,笑着回道:“说的有理。不过伺弄花草的事儿我倒真的是第一次为之。宫殿中的莲花池,我连仙法都未曾使过,无从比较,不过想来也是索然无味的。平日里也都是宫中的女仙帮忙照看。”
“女仙?”紫芝顿了手中的茶杯,沉默了一会儿,咬唇咬了半天。良久,轻声问起:“仙官可曾娶妻?”
玉郎仙官滞了一下,回道:“未曾。”
“哦。”
两人沉默下来,不再言语。
天边红云慢慢黯淡,黑幕渐渐遮住了天空,似绸缎般铺卷开来,明月渐渐升起,挥洒在人界。月光映照在莲花池上,水波粼粼映照着两人的身影。
紫芝开口打破沉默,笑着道:“天上的仙女必定是美貌非常吧?我听老人说,月光波澜泼洒凡间便是天上的仙女们在舞动水袖。”
玉郎仙官笑道:“女仙们闲来无事,确然时常翩翩起舞吟诗赏花。但是我平时公务缠身,极少参加宴请,甚少关注。”他转头看着莹莹月光中的水池,突然轻声说道:“若你舞动,定然也是风采卓然。”
紫芝听到这话,愣了一愣,呵呵笑了一声,却不再接话,耳根却微微地红了。
两人靠在椅榻上,静静地看着天边云卷云舒,情愫似有似无的轻绕身周。
我看着镜中的情景,叹了一口气。既已知道两人的结局,身为局外人的我看着此时两人的情景不免唏嘘不已。
一日清晨,紫芝早早地起床,提着药箱去往医馆。最近几日师父离开医馆上山采药去了,她得在堂中坐诊。
到了医馆,整理了下东西,正打算坐下。一名妇人突然推门而进,急喘气对着紫芝说道:“芝儿,快!灵儿又呕血了!”
紫芝听闻,脸色一变,赶紧收拾了药箱,提着裙摆亟亟地往门外走去。
心急火燎地奔到家中,紫芝到了妹妹的闺房,一眼看到妹妹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她心中一痛,急步走到床边,将手放在她的额头,另一只手搭上她的脉,一脸凝重。
半响,紫芝站起身来,沉默不语。
身边一直在抹泪的母亲,眼中惊惧地看着紫芝,抖索着唇颤声问道:“灵儿……她?”
紫芝垂下头,咬着唇,似是用尽所有力气,说了声:“是血证。”
母亲轻呼出声,昏倒在地。
之前灵儿曾经呕血过,但是当时她的身体并未显得赢弱,探她脉象也无任何迹象,师父以为她只是虚损之故,便开了些补气养血的方子。
当时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后来灵儿确实也没再呕血过,她便松了警惕。
没想到……
她咬着唇,看着窗外,心中无力感瞬间涌上心头,该怎么办?
之后的几日,紫芝衣不解带,累夜不寝地照顾着妹妹,却又绝望地看着妹妹一天比一天虚弱。
灵儿半卧在床边,依着靠枕,一口一口地吃着紫芝喂的汤药,待紫芝细心地将自己嘴边的药擦去,她抬头看着紫芝,轻声地问道:“我是不是要死了?”
紫芝一愣,看了一眼她,接着侧过头,将药碗放在一边,说道:“别胡说。”她转过头,伸出手轻轻的地抚开灵儿的额发,说道:“你会好起来的。”
接着半搂着灵儿,将她慢慢扶住躺下,叮嘱道:“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
紫芝吹熄了灯烛,借着月色,静静看着已经闭上眼睛的灵儿,伫立良久。
半晌,她轻轻提步出了房门。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凉风吹袭,紫芝打了一个冷战,才惊觉出了灵儿的房门后,自己已经在廊中站了多时。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观离合。
六月十五,秋暮夕月,灵儿殁。
夜间明月悬挂中央,亮得有些刺眼。
紫芝神色疲倦地踏出院门,出了门口,便一路狂奔。
不知道奔了多久,紫芝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许久都未曾站起来。她将头埋在袖中。几个月来压抑的情绪一瞬间爆发,她在田野间放声大哭,哭得撕心裂肺。
玉郎仙官突然幻身出现在阡陌间,静静站在紫芝的身后,沉默不语地看着她,脸上的神情,看着有些悲伤。
七月十五,中元节。
万树凉生霜气清,中元月上九衢明。
紫芝拎着河灯缓缓走去呼兰河。河两边人攒动,熙熙攘攘,她独自一人默默地走着,明明烁烁的灯光照着她的身影,显得那么单薄。
有熟人看到了她,扬手和她打招呼。她浅浅地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
行到人群稀少的地方,蜡烛渐渐燃尽,幽幽的灯火隐隐烁烁。她蹲子,将河灯放入河中,看着它沿着水流缓缓地往前漂去,不知道将漂往何方。
她微微地张了张嘴,低声说了句:“灵儿,走好。”
她站起身,愣愣地看着渐行渐远的河灯,心中一痛,忍不住泪水潺潺流下,她喃喃低语了一句:“你是神仙。你能将妹妹还给我吗?”
“不能。”身后传来一醇厚的男声。
她一滞,缓缓转身,看到月光下,一身素衣的玉郎仙官长身玉立在她身后。
紫芝怔怔地看着他,勉强对他笑了一下,转过身去,继续一声不响看着河灯。人死不能复生,她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玉郎仙官踏前一步,站在紫芝的身边,也沉默不语地看着前方。
良久,他打破沉默:“世间轮回,万物不息。你与灵儿仅是这一世暂时的离别。”
紫芝愣了一愣,转过头略带疑惑地看着玉郎仙官,轻声问道:“这世间真的有轮回?”
玉郎仙官点点头,言道:“那是自然。”
紫芝转过头看着远处,沉默半响,轻声地说:“作为郎中,看多了生老病死,本以为我已经看淡生死。没想到,眼睁睁看着自己最亲的人离去,自己却束手无策,这种感觉让我如此无助。”
她顿了一下,咬了咬唇,说道:“若这些全部都是命中注定的,那么我之前的那些努力又有何意义?”
玉郎仙官看着她忧伤的目光,不知该如何回答。
夜风袭来,吹起她的一缕秀发,挡住了她隐隐泛着泪光的双眼。她抬起头,努力睁大眼睛,忍着不让泪水流下:“若是轮回路上真的有忘川水,喝了便能忘记这一世的情感,那么如今,我的喜怒哀乐又算什么?”
他垂头斟酌了半天,轻轻地说道:“三界六道,众生轮回,所经历的皆是修行。”
“那么这种修行真真是无趣的紧。”紫芝轻笑一声,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这轮回。
她摆摆手,压下胸口的郁气,抬起头看着远处,河灯已经远的只能看到一个黄点。不久便忽得一下,消失在茫茫夜色中,蜡烛已经燃尽。
四周一边漆黑,寂寂无声,只余轻风吹着河边的树叶瑟瑟细声。她心中一痛,似被蚁虫啃噬一般,喉头阵阵血腥,她强行咽下,转过头看了眼站在身边的玉郎仙官。
遍地的柳絮随着轻风缓缓飘荡,在夜空中漫天飞舞,玉郎仙官一身白衫,眉目清淡,墨发随风扬起,随着轻风飘逸而起。
她有点失神地看着他,紧抿着唇。仙官注意到她的目光,缓缓侧过头。
紫芝终是忍不住,鼻头一酸,流下了两行泪,仙官叹了口气,从衣袖中拿起绸帕,抬起手轻轻擦拭着她的泪水。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轻声问道:“若我喝了忘川水,是不是也会把你忘得一干二净?”她紧皱眉头,抬手抓住他的手,抓得紧紧的,指尖微微泛白:“若我今后历轮回,会去往何处,你会不会来找我?”
玉郎仙官看着她满面泪水的脸,目光沉痛。
良久,他翻覆手掌将紫芝的手握在掌中,伸出手臂逾规地将紫芝紧紧揽在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