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杰皓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周围的熙熙攘攘似乎与他毫无关系,骆蒙和静歆的事让他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更重了,他既要帮父亲处理好生意上的事,又要协助夏峰管理帮会,现在还整天担心着妹妹,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她不那样思念骆蒙,让她不再把他当成那个要陪她走完一辈子的伴侣,另外还有一桩麻烦——胡珍珍。田杰皓每次和她在一起都要忍受着她的刁蛮任性,他知道自己的“任务”,他要娶她,其实他试着努力过,但是他现在确定自己是无法喜欢上她的,每次想到要和她共度余生,他总是快乐不起来。
走着走着,他竟然走到上次看霍芷如表演的那家茶楼门前,他疲乏地抬起头注视着茶楼的招牌,犹豫了一下走了进去。伙计依旧热情地招待他,他找了一个偏僻的位置坐了下来,慢慢地将目光转移到台上,却见到霍芷如手持长枪正在表演,她把那支枪高高地抛起,红缨枪在空中漂亮地旋转着,就在霍芷如牢牢地接住了它然后看向下面的观众时,她看到了田杰皓。她望着他,发现今天的他似乎不像往日那样意气风发,他一个人孤独地坐在那里,看上去是那样得忧郁和疲惫。霍芷如收了枪回到了后台。
田杰皓目送她离开视线,有些人与自己注定是没有交集的,不是吗?他呷了一口茶,静静地等待看下一出表演,过了一会儿,他突然看到一双纤细的手捧起了他桌上的茶壶,茶水顺着壶口慢慢地从半空中流淌到他的茶杯里,他略带吃惊地抬眼看着斟茶的人,是她?
“我觉得品茶的时候身边还是要有个能交谈的人好。”女子放下茶壶,微笑着看着他说。
“霍小姐,”田杰皓似乎看到了那个能和他交谈的人,“请坐。”
霍芷如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她看着这个不同往日的男人,不禁好奇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紧接着她又想到了夏峰,会不会和他有关系?
“人生太苦了。”田杰皓注视着台上,吐出了几个字。
“田先生也会觉得人生太苦了吗?那我们这些每天连吃饭都愁吃不饱的人要怎么办呢?”对啊,他是田杰皓,他什么都有,是大上海最风光的商界黑马,未来还有可能是黑道上举足轻重的人物,连他都觉得人生太苦,那么那些每天为温饱甚至只为保命而奔波的人该怎么办呢?
田杰皓冷笑了一声,说道:“没人会懂。”
霍芷如的脸色微微地有些变了,旋即同他一样疲惫地笑着:“我怎么会不懂?人本来就是来到世上受苦的,不同的人要受不同的苦,人生的不同阶段也要经受不同的苦,穷人为填饱肚子而苦,富人为保护自己的财富而苦,年轻时为情爱而苦,年老时为儿女的幸福而苦……”
田杰皓转头看着她,眼神变得很深沉,他突然觉得自己可以向这个女人诉说他的心事,长久以来他都将他的心冰封着,谁也走不进去,此时此刻他却有种对眼前这个女人敞开心扉的**。
“我的弟弟……去了国外,我的妹妹因此而不开心,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她闷闷不乐,我每天还要和我不爱的女人见面,不管她多霸道,多蛮横,我还是要挽着她去跳舞,去看电影……”他看着她说,脸上写满了痛苦和无奈。
霍芷如也看着他,她的心突然软了起来,她本想接近他,利用他,可是此时此刻她想的却是:他什么也没有做错,他是一个那样优秀的男人,他先后两次仗义而出为她解围。她犹豫了,她真的应该利用他吗?难道她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帮助他吗?他看起来是那样得疲惫和脆弱。
“会好起来的。”不自主地,她握住了他的手,连她自己都吃了一惊。
田杰皓突然觉得好温暖,他坚强得太久了,潜意识里,他多么希望有个人能看出他的软弱和疲惫,给他一些温暖和安慰,此刻,他知道她看出来了。他果断地反握她的手,握得紧紧的,好像这样就抓住了她,把她拉进自己的生命里,他们的目光交汇了,清清楚楚地看到对方眼中的自己……
霍芷如的目光开始闪烁,她不能!她万万不能乱了方寸!她绝对不可以对这个男人动情!她微微用力挣月兑了他的手,田杰皓的眼光随即黯淡下来,他冷静了,这个女人和自己萍水相逢,只见过几次面而已,更何况,他是注定要和胡珍珍在一起的,那是他的任务,他的命。他的嘴角扯出一丝笑,说道:“对不起。”
霍芷如轻轻地摇着头,然后轻声对他说:“我们戏班明天就要回到杭州了,今天是在这里的最后一次表演。”
“为什么?”田杰皓如触电一般,不可置信地看着霍芷如,“你们不是从杭州过来的吗?为什么又要回去?”
“班主原来也只是想到上海来看看,能不能多赚一点钱,可是到了这里就算赚得多了,还要付旅店的钱,吃饭的钱,还不如回去,在杭州我们至少有自己住的地方。”
“一定要走吗?这么急?”田杰皓忧伤地看着芷如,有些人,可能注定只能是生命中的过客,匆匆经过,甚至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
霍芷如点了点头,其实戏班是一定要走,但是她会想办法留下,因为她的使命还没有完成,好不容易回到了上海,她不能连仇人的面都没见到就回去,只是接下来的日子她会不会去找田杰皓,要不要利用他接近夏峰,她还没有决定。
田杰皓离开茶楼之后总是想起霍芷如,他知道他们不可能……可是却说服不了自己任由她离开,终于……他决定了,他要想办法让她留下来,即使不能和她走到一起,至少可以和她呆在同一座城市,可以在想见到她的时候能够见到……
夏宅。
一个中年男人站在窗前,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尽管他身材高大挺拔,但是背影看上去却是那样孤独无力。
“夏先生,田少爷到了。”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敲门后进来通报。
夏峰吸了口雪茄烟,平淡的语气中没有一丝温度:“让他进来。”
田杰皓走了进来,看着缓缓转过身来的夏峰,这个叱咤上海滩二十年的男人虽然已经人到中年,但是依旧眉目清朗,眼神犀利敏锐,整个人只要站在那里,即使一言不发也令人觉得威严无比。
“夏伯伯,您找我?”田杰皓开口。
“嗯……”夏峰又吸了口雪茄,迟迟才说,“骆蒙这件事的处理,我非常满意,你放心,我不会违背十年前对你许下的诺言。”
田杰皓微微颔首,一丝带着痛楚和怨怒的锋芒从炯炯有神的双目中一闪即过,尽管夏峰留意着他的神色,但是仍没有从他平静如水的表情中看出任何情绪。
“你办事我向来满意,所以很少干涉和过问,不过……我听说你想出大价钱为戏院引进一个戏班,你做事向来稳重,关于生意上的细节我很少过问,这一次,我不知道你是觉得他们物有所值,还是有什么其他原因。”
田杰皓微微皱了皱眉,说道:“夏伯伯,这件事我仅仅是有这样一个想法而已,经过深思熟虑以后,的确觉得他们不值这个价钱,所以不打算雇用他们了。”
“唔……”夏峰又转过身去,“商会的生意都是你们家的,我不能做主,一切都按照你自己的意思做就行了。”
田杰皓紧紧地握着拳头,他心里清楚得很,夏峰提这件事是想告诉他,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夏峰的掌控之内,即使现在夏峰把大部分的事情都交给他来做,只要夏峰说一声,他手中握着的一切就在一瞬间之内消失。
“夏伯伯,”田杰皓隐忍着,不卑不亢地说,“您别这么说,如果没有您,田家在上海不可能有如今这样的地位。”
夏峰摆了摆手:“过去的事不提也罢,让你爸爸到上海做生意,给他铺路,当他的靠山,都是我这个当大哥的应该做的。”
田杰皓沉默……
“行了,我也没什么事要说,你去做事吧。”夏峰又走到窗前眺望着远处,像是在回忆,又像在期待着什么。
田杰皓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开夏家,为什么他的命运要握在别人的手里?这个问题他问了自己整整十年,十年前的那个雨夜,他看到自己不该看到的,听到不该听到的,所以夏峰没有给他选择的余地,为他套上了一副沉重的枷锁,让他失去了自由……他已经不奢望去更多地了解那个一身红衣,一瞬间让他觉得惊艳,甚至让他失去理智的女子,他更不奢望能够牵起她的手走完这一世,他仅仅是想留她在这个城市……可是即便就只是这样,他依然做不到。田杰皓,那个别人眼里的青年才俊,最有可能成为下个夏峰的男人,他其实连自己小小的愿望都满足不了……他忍不住去怨,忍不住去恨,尽管已经疲惫不堪,可是却还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要坚持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