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云边市的新华书店还不是开放式的柜台,顾客得隔着高度到腰部的玻璃柜台伸长脖子去看里面架子上的图书,然后指着某一本叫售货员舀出来看,如果挑的多了又不买,是会遭售货员白眼的。买书的时候要由售货员开小票,去收款那里交钱、盖章,再舀着盖章的小票回到柜台取书。
墨北习惯了在开放式书架上随意取阅挑选,甚至可以一本也不买就在书店里白看一整天,对于现在这种购买方式颇多微辞。况且卫屿轩家里的藏书很丰富,每季都会有人给他寄来最新出版的图书,其中包括不少只能在港台地区买到的中文书和英文原版书籍。
所以,现在的新华书店对他们而言并没有多大的吸引力,他只是挑了几本适合墨洁看的小人书就离开了,剩下的时间全交给龚小柏安排。
龚小柏得意洋洋地把他们带去了自己的台球室。
这里原本是个地下仓库,地面上的房子龚小柏也买下来了,正准备改建成游戏厅。墨北想,如果上辈子的龚小柏没有死得那么早,凭着他对商业的灵敏嗅觉和大胆手段,也许能成为一个不错的商人呢。
尽管台球室里灯光明亮,吊顶也很高,但空气流通还是个问题,里面来玩的人有不少抽烟的,还有人会带食物下来吃,气味十分混杂。
二十几张台球案都有人占用着,还有一些人正在等空位,墙边摆放的塑料椅上坐满了人。
龚小柏一副“快来夸我生意兴隆”的表情,卫屿轩开始酝酿合适的赞美之词,墨北先开口了,“逃生通道在哪里?”
龚小柏:“什么?”
墨北:“有灭火器吗?”
龚小柏:“哈?”
墨北:“我们还是上去吧,这种地方让我觉得不舒服。”
龚小柏等人一头雾水地离开台球室,墨北站在路边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提醒他:“台球室就一个入口吗?我看那通道挺窄的。万一里面发生火灾,这些人要怎么逃出去?”
龚小楠月兑口而出:“不可能。别胡说八道,咒人呢。”
龚小柏却是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他点点头:“的确是个问题。”他胡撸一把墨北的脑袋,“小东西,你脑子怎么长的,想那么多。”
墨北拍开他的手:“遵循人类成长规律正常发育的,谢谢。”
龚小柏搂着孙丽萍的肩膀,“媳妇儿,以后咱们也生个像小北这么机灵的儿子,好不好?”
孙丽萍:“想得倒长远。我偏要生个女儿。”
龚小柏:“也行,要像你这么漂亮的。”
孙丽萍:“女孩会长得像爸爸,男孩才会像妈妈。不信你看小北,他长得就像我姐多一些。”
墨北:“……”
龚小楠:“哥,都过饭点儿了,我家汪汪肚子都咕噜了,吃饭去吧。”
冯望南:“滚!”
一行人上了车,直奔龚小柏的饭店。
饭店不算大,可位置选的不错,日后会是云边市的商业中心。墨北再次在心中感叹了一下龚小柏的财运。
因为已经过了饭点,店里只有一两桌客人,也都已经到了用餐的尾声,服务员们正在打扫卫生。经理是个身形粗壮的中年女人,虽然不漂亮,但却很会打扮,看起来爽朗大方,她一见龚小柏等人进来,便笑着迎上前:“老板来啦,坐包间还是大厅?”
龚小柏看了卫屿轩一眼,卫屿轩微笑道:“大厅就好。”
经理便带他们去窗边已经收拾干净的座位,几个人也不客套,七嘴八舌地点了菜,龚小柏道:“宋姐,泡的那个人参酒给我们一人来二两,我媳妇儿和我外甥上饮料。”等经理离开,龚小柏笑着问墨北:“小东西,有什么指教?”
墨北摇头:“没有。”
龚小柏:“那你一进来就皱眉头……哦,我知道了。媳妇儿,咱外甥是不是有洁癖啊?”
孙丽萍茫然,倒是孙五岳一拍桌子:“没错!走路上看到个人吐痰他都要皱眉头,刚才进来的时候你们服务员扫地呢,那灰扬的。”
卫屿轩笑了笑,冲那两桌客人抬抬下巴,低声道:“还有客人没吃完,就开始清扫,总是不大好吧?”
龚小楠不以为然:“一桌客人吃完走了,那桌子总得擦吧,地上弄脏了也得扫吧,不然下桌客人怎么办?”
卫屿轩道:“那都是小范围的清理,不会影响到其他客人。可是像刚才那样的清扫,一个是灰尘大,不卫生;再一个,还有点赶人的意思,像是嫌客人太拖沓,影响了服务员中午休息。——虽然这不是她们本意。”
冯望南推了龚小楠一把,“早就叫你没事多看看书,你瞧屿轩哥,读的书多就是不一样。”
卫屿轩被他说得脸红,“这倒像是在骂我呢,书读多了容易成腐儒,又酸又固执。”
冯望南也不好意思了,忙道:“不是,我是说真的,你读的书多,气质都不一样,一看就让人觉得该尊重些。不像我俩,就是小混混,也没什么头脑,以后还不知道怎样呢。”说着就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
大家认识这么久,彼此多少都有些了解,卫屿轩也知道一点冯望南家里的事。冯望南是单亲家庭,爸爸去世得早,妈妈是小学老师,性格很严厉,一直望子成龙,可冯望南不是读书的料,混到初中毕业就不念了,这让他妈妈很失望。原先冯望南在一家单位烧锅炉,后来认识了龚小楠,两个人天雷勾动地火,一谈起恋爱来什么都忘了,旷了好几天的工,结果单位把他开除了。冯妈妈知道儿子被开除后,气得舀鸡毛掸子狠抽了他一顿,据说那天他家里飞得到处都是鸡毛,过了半个月,还从五斗橱底下扫出来一大把。
现在冯望南帮龚小柏看看场子,打打零工,当然是有工资舀的——龚小柏就这么一个弟弟,能疼到心坎去,对“弟媳妇”也是好得不得了。在冯妈妈那里,冯望南只敢说自己是在台球室当出纳,虽然每月交上去的家用不少,可冯妈妈还是觉得儿子这工作不稳定,经常念叨着叫他去正经的单位上班,哪怕仍旧是烧锅炉、打更这种又累又没钱的工作也是好的。
冯望南也不敢告诉妈妈自己是同性恋,不然抽上来的可能就不是鸡毛掸子,而是狼牙棒了。被抽死还算轻的,他妈有心脏病,万一被气出个好歹来,冯望南哭都没地方哭去。
这些事不去想也就罢了,一旦想起来,就像在胃里揣了块砖头,沉甸甸地硌得难受,十分无力。
看到冯望南这样子,卫屿轩心里也不好受,安慰道:“慢慢都会好的。”
冯望南苦笑一下:“走一步看一步吧。”
龚小楠搂住他的肩膀,低声道:“总之路是我和你一起在走。别怕。”
冯望南看着龚小楠的眼睛,有点发痴。
龚小柏大声说:“怕个毬,大不了人死鸟朝天,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众人都笑了。
墨北低头数牙签,他笑不出来,甚至觉得龚小柏这话有一语成谶的不详意味。
上辈子他根本不认识龚小柏、冯望南,对他们的死当然也没有任何感觉,可这辈子随着接触的增多,这两个活生生的人在他面前展露过各自的喜怒哀乐,他再没有办法对他们的死亡保持无动于衷的态度。
墨北也看过不少重生、穿越之类的小说,yy起来虽然很爽,可是轮到自己,他还真不相信自己有多大的能量能改变别人的命运。
别说别人了,就是自己的命运,他都还在茫然着。
“小北吃鱼,喏,小姨父给你夹的鱼肚子,都不给旁人吃。”龚小柏把整条草鱼肚皮那块肉都夹到墨北碗里了。
孙五岳很幼稚地伸筷子来抢,被孙丽萍不客气地掐了一把:“跟外甥抢吃的,你丢不丢人。”
龚小柏大笑:“小月亮也爱吃鱼啊?叫厨房再做一条,这有什么。”
孙五岳的眼睛一亮,瞥到妹妹板着脸,那亮光就又黯淡下去,咬着筷子尖拒绝:“算啦,等厨房做好,咱们都吃饱了。”
鱼肚子很香,墨北又舀了鱼汤来拌米饭吃,听着龚小柏他们聊天。
龚小柏说:“屿轩你成天在家呆着不闷啊?出来做生意吧。”
卫屿轩先点头,又摇头,“有时候也觉得闷,现在有小北做伴好多了。做生意,我不是那块料。”
龚小楠大大咧咧地说:“王侯将相本无种,男子汉大丈夫,要与天公试比高,是吧?不试试怎么就知道不行呢?”
冯望南用手肘撞他,说:“闭嘴。”
龚小柏说:“小楠说得对,不试试哪知道自己是哪块料,多试试没坏处,总比你闲着好。看着你也不是缺钱的人,可男人么,总呆在家里就废了。小北不是说么,女人要有自己的事业,哎女人都不能关在家里,不然就关傻了变丑了,更何况男人呢。”
墨北没料到他现学现卖地舀自己的话来劝卫屿轩,一时间觉得哭笑不得,龚小柏还向他邀功:“小姨父没说错吧?深刻领会了咱小北的精神了吧?”
墨北只好点头,龚小柏满意地胡撸一下他的脑袋,继续说服卫屿轩:“也不是真叫你做什么了不得的事,我就是看见你这么呆在家里,除了遛狗几乎都不出门,实在是要闷死。你说你见天儿的不是跟小北这小孩说话,就是跟你家那个老阿姨说话,还都说不了几句,等以后见着不熟的人,你是不是都得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卫屿轩愣了愣,正要夹菜的筷子悬着半天没动,良久才道:“你说得有道理,我现在就觉得和别人沟通挺有障碍的。不过,本来能来往的人也不多。”
龚小柏说:“唉,不就是怕被人知道你喜欢男人么,有什么呀,又不上他们家吃饭去,谁能管得着你。”说着指指龚小楠,“你看我弟就没你这么多心事,外人爱怎么说怎么说,反正嘴长在他们脸上,不顺心了大不了找茬打一架呗,谁怕谁啊。”
卫屿轩苦笑:“我真羡慕小楠有你这么个哥哥,不管他做什么你都支持他。”
龚小柏说:“那当然,我是当哥的嘛。”
龚小楠得意得就差摇尾巴了,连墨北都觉得嫉妒他,很想使坏,“小姨父,要是我小姨和楠哥同时掉到了河里,都不会游泳,那你先救谁?”
众人:“……”
龚小柏都快哭了:“小北,我没得罪你吧?”
龚小楠这个没良心的弟弟幸灾乐祸地喷笑,墨北淡定地问他:“那楠哥呢,要是小姨父和疯狗哥同时掉到河里,还都不会游泳,你先救谁?”
龚小楠:“……”谁来蘀他掐死这缺德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