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月嫔到了。”素心收敛了所有的气焰,恭恭敬敬地对着斜倚在榻上的柳贵妃说道。
“月嫔妹妹。”柳贵妃仿佛是故意拉长了声线,“贵人到了,还不快些看座。”
汝月装作什么都没听出来,移步在那张椅子上端坐下来,手旁有人送了新沏的茶,手指在茶盏边一碰,滚烫。
柳贵妃定睛看清楚汝月的打扮,反而笑起来:“妹妹这是要将所有家什细软都往身上戴不成,这样可不好,看着倒像个会走路的首饰匣子似的。”
她一笑,四周跟着传来重重笑声。
汝月抬起手来模了模发鬓边手指头大小的那颗祖母绿,有些讪讪的样子:“我是瞧着好看才特意戴着来看贵妃娘娘的。”
柳贵妃笑得更加盛放,她慢慢坐起身来,汝月瞧得分明,腰月复处已经很明显隆起了一大块,她穿着不算宽松的裙子,显得愈发勒紧,让旁人快要替她喘不过气来,见汝月的目光停留,她也缓缓将视线下移,停留在月复部处,这一刻,脸上显出十分柔软的神情,用手模了模肚子才言道:“本宫月复中的孩儿真是命苦,已经多日不见他父王来看他,没准正在本宫的肚子里偷偷哭泣,难怪本宫食不下咽,整夜难以安眠,回头本宫倒要找那才回宫的钦天监监司大人问一问,他当日是怎么推算的,是是吉福之日,却成了克星。”
汝月一副细细聆听的模样,神情也甚是乖巧,柳贵妃说了几句,见对手没有半点反抗,觉得没什么意思,冲着汝月招了招手道:“月嫔,你过来些,本宫有话要同你说。”
两个人之间原本有五六步的距离,汝月却没有动弹,依旧静静看着柳贵妃,这一下柳贵妃来劲了,扬高了声音道:“怎么,本宫的话已经被当成耳旁风了,宫里的规矩要不要本宫来教一教你,品阶高下如何行事!”
“贵妃娘娘请稍后,我只是在等自己宫中那两个不成气候的宫女,让她们带着礼品过来朝露宫参见贵妃娘娘的,谁知道,她们腿短行得慢,到这会儿还没有到,我怕贵妃娘娘错以为空手而来,没有规矩,所以心中正忐忑着,请娘娘容许再等上一等,切莫为了此事动气。”汝月站起身来,诚惶诚恐地答道。
柳贵妃一怔,见她态度认真,不像是在敷衍,招过素心又问了问,确有其事,才点了点头道:“本宫不稀罕什么礼品,也不是为了那些区区小物动气。”
“那就好,那就好,我还怕贵妃娘娘动到了胎气,想来这是皇上多年来,除了大殿下以外的珍贵血脉,这还不是要比天上的星星月亮更为可贵。”汝月的双手收了收,紧贴在身子两侧,加上她满头珠翠的样子,柳贵妃看着看着,居然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气,将屋子里的人都给惊到了,素心几个还以为柳贵妃接下来就会直接找茬,然后寻个借口趁机整治整治汝月,毕竟这是在朝露宫,贵妃娘娘的话就是最大,没料得,柳贵妃听了汝月的话,两只手一起都捧在了肚子上头,还一副带着耐人寻味的神情。
钦天监监司卫大人出门远行前,同柳贵妃再正儿八经不过地说,在后宫之中,定要汝月这个生辰八字的女子做出来的衣衫留用,才能安保她月复中胎儿能够顺顺利利地生下来,她当时将信将疑,后来汝月也替她做了小衣小袄,衣服也按照卫大人的吩咐,放在枕边的一只金丝藤筐之中,如今已经满了六个月,除了胃口差些,柳贵妃听太医的意思,胎儿一切都安好,莫非说,卫大人说的就是实打实的准确。
这个汝月的提醒也无不道理,还有什么比保胎更加要紧的事情,大殿下虽然已经满了十六岁,可怜生母已经早早过世,本人又是个资质中下的,文不成武不就,连太后都懒得多言教诲,如果能够趁着皇上年轻力强,生下个龙儿来,别说是什么妃,什么嫔了,就连那个一直针对压制着朝露宫的皇后,都不用再放在眼里了,柳贵妃这般一想,突然觉得或许将拿捏月嫔的计划再往后推一推,也无所谓,一个没身家背景,没娘家撑腰的小小月嫔,料她也翻不出自己的手掌外去。
汝月瞧着柳贵妃一双点漆似的大眼睛骨溜溜地转动,等到视线再一次停下来时,好似变了一张脸孔,那层才进门时候的戾气消退地差不多了,才确认自己的说辞起到了恰当好处的作用,她说的时候,就没有选择太刻意的口吻,越是听着随心的,越是容易令人信服。
“本宫是想月嫔妹妹在丹凤宫成就好事,搬到了琉璃宫,又受了皇上诸多圣宠,本宫这个当姐姐的,怎么都应该来道贺一番,不是如今同在后宫的情分,便是从前相交一场,妹妹也是个善解人意的,帮衬过本宫的忙,苦于身子越来越笨重,除了在朝露宫中吃吃喝喝,哪里也去不得,才让素心去请了妹妹过来,姐妹说说话,解解闷。”柳贵妃一旦打消了要教汝月的念头,说话的口气都不同了,旁人听起来怕是要错以为真正是在上演姐妹情深的好戏。
“多谢贵妃娘娘牵记,琉璃宫地处偏僻,娘娘要过来委实也不方便,要是娘娘不嫌弃,我是随唤随到的候命着。”汝月将自己压得低些,再将柳贵妃捧得高些。
果然,柳贵妃欢喜起来:“不要再喊本宫什么贵妃娘娘,你我同是嫔妃,虽然有品阶之分,却也有姐妹之宜,本宫喊你月嫔妹妹,你便喊本宫贵妃姐姐。”
“是,都听从贵妃姐姐的安排。”汝月低眉垂目地应道。
“坐啊,坐下来说话,还不给月嫔上点心。”柳贵妃一扬宽袖,云开雾释了一般。
素心同素荷面面相觑,不知道自家娘娘到底存着个什么心思,明明对月嫔夺宠之事耿耿于怀,说到汝月名字的时候,往往都是咬牙切齿了,这会儿人都在案板上头了,娘娘却心软了,非但连重话都没有,还要上点心,素荷冲着素心挤了挤眼睛,意思是方才她在宫外说的那些,果然都被言中了。
只不过,柳贵妃不提,她们几个也不会再提,柳贵妃自从怀孕以来,性子喜怒不定,别说是那些小宫女小太监被打得皮开肉绽,就连素心都被重重赏过几个耳光,所以一致认定,只要是娘娘的意思,哪怕是错的,也千万不要去提醒,否则倒霉起来被罚了月钱不算,再被当众杖责的话,以后哪里还有脸孔教训旁人。
明明已经将眼前的危机给化解了,汝月还是觉着心里的不安没有减少分毫,反而有越来越往外扩张的意思,她很小心地抬起头来,看了看屋子里的四周,柳贵妃以外,其他的宫女都是脸熟的素字辈排开,她手边是热茶和酥点,没有任何的不妥。
汝月拈起一块芙蓉酥,慢慢放在嘴里,对面的柳贵妃也正接过素兰双手奉上的一盅燕窝汤,明明已经是小心地不能再小心的动作,素兰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模样,不知怎么了,左脚突然崴了一下,整盅的燕窝朝着柳贵妃身上撒去,柳贵妃吓得花容失色,下意识地想要躲开,地上被燕窝倾洒,又粘又滑,柳贵妃没有站住脚,整个人向下滑去,双手还徒劳地抓了两把,结果什么都没有抓到,身子重重地坐在了地上。
一连串的事情,不过是眨眼间,一屋子的人都惊慌失措起来,纷纷向着柳贵妃滑倒的位置聚拢过去,素心几乎是尖着嗓子在喊道:“去叫太医,快去叫太医来,娘娘摔倒了,叫太医!”
汝月想站起身,想要离得再远些,五六步的距离,还远远不够,却见着已经被半搀扶起来,坐在地上,煞白着一张脸的柳贵妃目光扫过来,紧紧盯着她,她能够清晰地见到柳贵妃在重重的喘气,大概是因为疼,也或许是因为害怕,额角处已经迸出黄豆大的冷汗珠子。
柳贵妃的一只手慢慢抬起来,慢慢抬起来,素荷在旁边哭喊着道:“娘娘,娘娘要保重,娘娘要什么,别再动弹了,告诉婢子,婢子去替娘娘拿取。”
那只手的食指终究是指向了汝月,柳贵妃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开口说话,一个字一个字,听得人耳朵都痛的嘶嘶声:“要是问起来,任何人问起来,今天在朝露宫,是月嫔推倒了本宫,你们听见了没有?”
汝月呆住了,其实她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只是当着她的面,这般信口雌黄的柳贵妃嘴角弯出一道诡异的笑线,然后,在屋中的所有人齐声应道:“回娘娘的话,婢子们都听见了,婢子们亲眼所见是月嫔下的黑手,将娘娘推倒在地。”
柳贵妃的手一松开,已经痛得晕了过去,而血色从汝月的脸孔缓缓褪去,等太医匆匆赶来时,见到一个倒地,一个呆立,两张脸孔一样的惨白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