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实在太直白,纵然是汝月这般好性情的人,脸色都一下子沉了下来,偏偏柳贵妃没事人一样,刻意挑衅地冲着她笑而不语,似乎在说,旁人私底下能够说的,我就明着当面说了,你要是今天恼了我,我还真能将这事儿闹闹大,让你们姐妹两个谁的脸上都不好看。
茯苓站在柳贵妃身后,又是捏肩膀,又是捶背的,两个人好不热闹,汝月的心思转了两圈,才将脸上的微愠之色掩盖下去,原本只是风言风语的话,她不能让柳贵妃来坐实了,否则对桦月的名声有碍,桦月尚待字闺中,以后要嫁个好人家的。
于是,一盏茶,两个女人喝得都不动声色,柳贵妃不禁佩服起汝月的涵养功夫,她都说得如此,汝月居然没有动怒,连眉梢的那一点点怒意都缓缓地消散开来,最后等着她自己开口说要告辞,汝月还上前,很轻捏了一下常宁公主的脸颊,又夸赞了几句话,借着身子重,行走不便的理由,让乌兰送客到殿门口,根本挑不出任何的差池。
等柳贵妃走了以后,桦月恨恨地去拔腕子上的玉镯,尺寸实在合身,她拔了几次都月兑不下来,一时之间,急得额头上一层薄汗,汝月气定神闲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轻声说道:“她才说了这样两句话,不值得我们置气。”
桦月仿佛没听到她的话,还在于那只玉镯斗争中,屋子里头顿时安静下来,她发现有些不对劲,嘴里絮叨着:“我不知道姐姐如何能够受她的气,姐姐好歹也是如妃,虽然比她低了一级,但是无仇无怨的,她何必要如此搬弄是非,数落我们姐妹。”
“因为在她的眼里,每个在后宫的女子都可能是她的敌人。”汝月瞧着桦月的手腕都发红了,微微笑道,“这只羊脂白玉镯,也算是皇上钦赐给她的,你便是真的不稀罕,也不能弄碎了,否则她要按个大不敬的罪名给你,回头让乌兰替你抹些香油,将镯子褪下来,另外收好了才是。”
“是皇上赏赐的,我也不稀罕,她这样的人就是送我一座金山银山,我都不会稀罕的。”桦月还是第一次在宫里头明着吃亏,心中又气又急。
“你也真是,在太兴殿时,宫女照拂不周,让你受了伤,你倒是没生这么大的气,柳贵妃不过是姗姗数语,就将你激得如此。”汝月劝慰道,“她以前可比这个厉害多了,连容妃在后花园中,少说了一个贵妃的贵字都被她重重地赏了耳光的,容妃那是太后的娘家人,更别说是那些无名无份的宫女。”
“她,她这般猖狂,难道皇上也不知道,就这般纵容她。”桦月似乎不太相信,“皇上明明是个明君来着,明察秋毫,如何会放过了她?”
“这世间很多事情都是有因有果,你种下的善因就结出的善果,你种下的恶因难免就种出恶果,我原先以为她吃过苦头,已经收敛,原来那不过是表面现象,她在我这里已经忍不住,很快忍不住的地方就更多了。”汝月语重心长,看着桦月道,“你要是知道她受过什么果,会相信我所说的话,做人有时候要给自己也给旁人留点退路的。”
桦月张了张嘴,像是要问其中原委,又知道汝月应该不会明说,才放开了那只惹她上火的手镯,坐到汝月脚边的脚踏上头,头侧过来,偎在汝月膝盖边:“姐姐,你不要相信她说的那些。”
“我如何会相信她说的话。”汝月模了模桦月的发顶。
“我没有要进宫的意思,我住在宫里,是为了劝姐姐回心转意,原谅外公。”桦月觉得汝月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气,不知道是衣服的熏香,还是发鬓间抹了花香头油,“姐姐要相信我。”
“你是我唯一的亲妹子,我不相信你还能够相信谁。”汝月知道她才见了后宫的丑陋阴暗,心生畏惧,有些胆怯了,不免轻轻笑起来,桦月毕竟还是个孩子,才满了及笄,“你在宫里头的日子,姐姐总是能够护你周全,有些人看着张牙舞爪,其实已经是纸头糊的老虎,在姐姐的眼睛里,一点都不可怕。”
“姐姐,要是当年你没有离家入宫,我们相依相偎的,却也是很好很好的。”桦月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便是日子过得穷苦些,只要姐姐在身边,我什么都不会怕的。”
“只可惜,很多事情再也不能回头,也回不去了。”汝月应了一句话,发现桦月的呼吸平缓,居然就窝在她的腿边睡着了。
乌兰送了客回来,进门见到这样一幕和煦融融的景象,赶紧放轻了足音,压低了声音问道:“娘娘累了半天,让姑娘去自己屋睡吧,这样子压着娘娘的腿脚,发麻了总是不好。”
汝月温和地说道:“不必,她才放松了心,便让她在这里睡会儿。”
“姑娘这般睡着也不舒服的。”乌兰心目中,总是汝月排在第一的,“要不等半柱香时候,姑娘不醒来,再唤醒了可好?”
“也好。”汝月的手底是桦月的如云秀发,她吃了这么多苦,还是长得像那花园中最娇艳的一朵,以前都说柳贵妃长得出色,艳冠后宫,方才脸孔对着脸孔一比照,到底是年龄不饶人,桦月的皮肤紧绷晶莹,找不出半分的瑕疵,而柳贵妃的明显已经显出松弛之态,眼角还有了细细的纹路,青春不再,心生惶恐,难怪明明来时还镇定自若的,到后来就变得口不择言,要是论担惊受怕,这原先后宫的第一美人才是最害怕的,美人最怕迟暮。
正如乌兰所言,桦月睡的姿势也极其不舒服,才不过一个瞌睡的时间,就揉着眼睛醒转了:“姐姐,我居然睡着了,就坐在脚凳上睡着了。”
“心里头放得宽,在哪里都能睡得着。”汝月让桦月站起身,捶乐捶有些麻木的膝盖,“你回屋子去休息,乌兰过来搀扶我起来。”
桦月很乖巧地帮着乌兰一起将汝月扶起来:“姐姐怎么也不喊醒我?”
“娘娘说你放松了心,才睡着的,不舍得唤你起来。”乌兰知道汝月是不会明说的,索性替她答了。
“姐姐是怀着身子的人,不必因为顾及着我,就让自己受累。”桦月将汝月扶到床榻边,看着乌兰照顾周到,想一想道,“如果我留在宫中,会给姐姐生出话柄,让姐姐有所为难,不如我早些回去,等外公来了,姐姐当面同他说,以前那些都既往不咎,我就跟着外公回去。”
“怎么又说要回去的话。”汝月略有不满,这是桦月第几次在她面前提出了,“我已经说了,你在宫里头,我会的护你周全的。”
“我不想姐姐有孕在身,还要替我担心。”桦月说得很大声,“我知道在姐姐眼睛里,我还是过去那个不曾长大的孩子,或许姐姐还会觉得我可怜,想要好好照顾我,可是我也想替姐姐做些什么,等外公来了,姐姐,我们只等外公来了,我会私底下同外公说说,你是他的外孙女,是堂堂方大将军的外甥女,凭什么要受这些贵妃娘娘的气,你又是这般温柔似水的性子,她们莫要太欺人太甚了。”
“这些事情,你还是不要告诉外公才好。”汝月告诫道。
“为什么?”桦月不明地看着她,“姐姐,那个柳贵妃是明摆了压你一头,无事生非,为什么你要委曲求全!”
汝月模了模自己的肚子,里头的小人儿已经动的很明显,有时候像一条小鱼,自由自在地游弋,有时候又像是一面小鼓,咚咚咚咚地敲动,她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显出一抹温柔神情来:“在这宫里,永远都不能争一时意气,你以为这一次告了柳贵妃的状,就没有下一次,就没有柳贵妃以外的人了,越是皇上会为我出头,我的风头目标就越大,我盼着平平安安的,生下孩子才好。”
上一次,汝月因为与方国义说起当年往事,又是伤心又是担忧,动了胎气,那绞碎了五脏六腑般的疼痛,她还记得清清楚楚,那撕心裂肺一般的惊心,她也不想再重新尝试一次,每个人的气力有限,她宁愿用在安心养胎上头,其他的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桦月见她这般软弱,虽然不太明白其中的缘由,也知道姐姐一人在宫中支撑不容易,也就不再坚持,只等着方国义再到宫中时,能够相助一把,她就是不信了,外公会真的放任了自己的外孙女孤苦伶仃,在宫里连个坚实的后台都没有。
等了三四日,外公没有盼来,桦月走到院子里头散散心,琉璃宫里的花草树木不知是哪个能人巧匠在打理,如此井井有条,她才在一株盛放的重瓣垂丝海棠前驻足了片刻,却感到背后有炙热的目光停留,她心中一动,缓缓地转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