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华将颜姨娘的一切反应都收在了眼睛,她不知道颜姨娘的这些恐惧以及忌惮究竟是担心她这般大闹之后会给她带来什么祸患,还是……她只是单纯地因为她的态度而惊愕不已。
或许两种都有。
只是这时候,荣华已经不想深究了,越是深究,最后受伤害的人便是她自己。
她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所以,她对颜姨娘有孺慕之情,可是,也便是因为她不是一个铁石心肠之人,无法一次有一次地承受这样的伤害。
荣华这时候忽然间有种庆幸,庆幸这具身体的本尊在还未长大到能够感受到这些伤害的年纪便已经离开了。
可是,上天让她重生在这样的家庭这样的时空当中,究竟是恩赐还是……惩罚?
她不知道。
便在不久之前,她还在为自己能够拥有血亲而感恩不已,可是这一刻,她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收回了看向颜姨娘的视线,神色仿若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风霜一般,冷了下来,然后抬起了脚,绕过了跪在她面前的颜姨娘,起步往院子外走去。
然而方才做过了颜姨娘的身边,方才走出了几步,身后原本还处在呆愣当中的颜姨娘却猛然间从地上挣扎而起,“大姑娘知道夫人是以什么样的理由让裴夫人同意让二姑娘取代大姑娘嫁到裴家吗?!”
声音凄而厉,隐约间,似乎还带着一丝恨意。
荣华挺直背脊,静静地站了须臾,然后转身,入目的便是颜姨娘的容颜,而此时,那张楚楚可怜的娇颜此刻显得有些扭曲,看着这样的面容,荣华更是肯定,方才那轻的几乎不存在的恨意,的确是真的,淡淡的水雾,却在这时候不合时宜地蒙上了她的眼眸。
“是大姑娘命硬!”颜姨娘咬着牙,一字一字地道,仿佛方才她所有的哀求以及怯弱都换成了如今她直言不讳的勇气。
这时候的颜姨娘,脸上不再是单纯的哀求。
而是一种复杂的连荣华也不知道该如何分辨的神情,这样的颜姨娘,谁也没有见过。
可是,这些,并不能减轻颜姨娘这句话的杀伤力。
“颜姨娘——”林嬷嬷大怒喝道,她气疯了,忘记了荣华之前的交代忘记了主仆之别,像个几乎捍卫自己幼崽的野兽一般大步上前一把攥住了颜姨娘的手臂,“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你怎么可以!?大姑娘是你的女儿啊,你的亲生女儿啊——”
她活了大半辈子,从未见过这样的生母,从未见过!
命硬这样的罪名对一个未曾出嫁的少女来说有多大的危害,便是她这个做下人的都一清二楚,更何况她还是大姑娘的生母!
颜姨娘没有回林嬷嬷的话,甚至仿佛感觉不到林嬷嬷此时攥住了她的手臂一般,她盯着荣华,似乎在等待她认同她的命硬的说辞。
林嬷嬷是恨不得扬手狠狠给颜姨娘一个嘴巴,但是最后忍住了,狠狠地甩开了她的手臂,然后快步走向荣华,一张布满了岁月痕迹的面容满是心疼和怜惜,“大姑娘你不要伤心,有嬷嬷在,不管姑娘要做什么,嬷嬷都会站在你这一边,你放心,这门婚事是老夫人定下的,夫人无权更改,我们去信去通知老爷和少爷,让他们赶回来给你主持公道,若是这样还不成,我们便去族里,让族长来主持公道!”
林嬷嬷此时可以说已经是把性命都给豁出去了。
荣华没有回答,在轻轻地看了林嬷嬷一眼之后,便凝向了眼前仿若是厉氏坚实拥护者以及代言人的颜姨娘,略微苍白的双唇缓缓动着,“命硬?”
轻轻的,如微风吹过一般,眼底有什么东西在渐渐地化为灰烬。
颜姨娘眸子内闪过了一抹极为尖锐却无说清楚是什么的眸光,娇颜一沉,一字一字地继续道:“大姑娘一出生老太爷便去世,随后大爷也病逝,不久大房老夫人也跟着去了,不过是一年的时间,温家便天翻地覆……这些事情所有人都知道,裴夫人更是知道,如今夫人用命硬之名来说服裴夫人,裴夫人如何会再接受大姑娘您?!裴夫人是寡母养儿,裴少爷好不容易高中状元,裴夫人是绝对不可能让一个命硬之女为媳的,大姑娘这般继续闹只会自取其辱!”
“命硬?”荣华重复了这个罪名,尖锐一笑,带着极深的嘲弄,须臾之后,面色一转,严厉且讥诮,“厉氏编排我命硬,裴夫人相信,那娘亲心里是否也是这般认为?!是否也相信我便是那等会祸害家人的命硬之人?”
颜姨娘身子微微一颤,娇颜更是苍白如雪。
“当年若不是老太爷惨死,不是大伯父病死,不是长房老夫人伤心而死,那父亲便不能继承温家的产业,便不会被厉家看重,娘亲便也不会被贬妻为妾!”荣华厉且急地说道,“娘亲这般多年来对我敬而远之不闻不问,便是因为心里记恨我命硬累及您?!”
颜姨娘除了脸色苍白地看着荣华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反应,便是连面容上面的扭曲,也似乎僵住了,没有来得及褪下去,她也没有说话,不知道是被荣华的话给惊住了,还是根本便是默认了荣华的指责。
荣华也没有再去猜,她合上了眼睛,压下了那便要凝聚成形的泪水,这个时候,她不能哭泣,哭了,便是认了这个罪名,便是她承继了温荣华的一切,但是,她却不想背负这样的罪名,这样在她根本不知情之下便已经形成的罪名,压下了泪水,她笑了,笑的恬静如昔,仿若方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姨娘真的觉得我要去争要去抢吗?您错了,心里明白的人不仅仅是姨娘你,我也同样如此,我知道,便是我豁出了性命去也不可能争的赢,而他裴少逸也还不值得我为了他豁出性命!我这不过是去恭喜二妹妹寻获佳婿罢了,既然母亲和姨娘这般不安,那我不去便是了!姨娘也大可安心回去禀报母亲,既然母亲和二妹妹这般想要这门好姻缘,那我温荣华便拱手相让!”
她说吧,随即迈步往屋子里走去,便是在经过颜姨娘身边的时候,也未曾有任何的停留。
仿佛那份薄弱的母女之情经过了这般折腾之后,已经消磨殆尽。
她没有再称呼她为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