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晚歌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没有颜色,没有声音,只有各色衣服的人在面前来来回回走动,她看不清那些人是谁,也看不清自己所处的位置。
梦中的她还很小,梳着羊角髻,面色苍白,穿着绿衣裳,悄悄跟在两个大人身后。那两个大人站在一棵柳树下,她躲在一旁的绿树中,绿叶浓密遮住了她的身影,看不见人却能清楚无误的听到两个大人的谈话。许久,大人走后,她才从树后走出来,踉踉跄跄的走回凝曦轩,拿出纸张,蘸满笔墨,将自己听到的记下,而后将纸张封存进一个小盒子里,瞒着所有人将这盒子埋了起来。
一会儿,她梦见自己被一群华丽的女孩儿推下水,所有的人都像看猴耍般看着她在水中扑腾挣扎,可没有一个人伸出援手。除此之外,她还梦见自己被人追杀追到几乎断气,喘息急促间已是腥风血雨。
一幕幕,一场场,有平静,有愤怒,有不甘,也有恨意。没有声音没有颜色的世界里,触觉和感觉变得格外敏感,胸口处火辣辣的疼痛着,好像烈酒熨烫后灼烧的痛感,又像刀割般疼到窒息的凛冽。
慕晚歌被脑海中画面外的疼痛生生绞醒,睁开眼便大口大口的喘息,双手紧紧揪着胸口的衣襟,熨得平整的衣襟已是褶皱不堪。
“咝——”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左手臂在抬起的那一刻传来钻心的疼痛,半直起的身子倒回了床上,右手捂上了包扎好的受伤部位,那里,印出点点红色。
趁着这空荡,慕晚歌环视了一圈,却发现自己正处于一间朴素干净的房间内,屋内香气环绕,远处传来的钟鼓声如梵音般回荡在整个寂静而又空荡的房间里。慕晚歌不自觉的就要捂头,她记得青衣人的那枚紫色枫叶快要到自己面前时,一道劲风拂面而过,然后便倒地不起了。看来,那个时候有人出手救了自己,只是,会是谁呢?
看如今这个环境,怕是已经到了清泉寺的厢房。她右手撑着床正欲起身,忽然从外面传来一道声音,顿时停止了动作,静听下去。
“大小姐,小姐此刻正在休息。要不,您稍后再来吧?”是浣绫的声音,听得出来,是慕香玉强行进来,而浣绫则竭力阻止。
这时,慕香玉娇柔的声音响起:“我就过来看看五妹,她受了那么重的伤,我这个做长姐的关心关心也是正常的。怎么,难道你还不让我进去了?试图挑拨相府姐妹和睦关系的罪名,你可担得起?”
慕晚歌心里不由的发笑,能让她看做对手的,便是能让她敬重的人,只是,如今看来,这厚颜无耻的慕香玉还真不配做她的对手。美其名曰是过来关心关心她,实则居心叵测。
不过她这罪名下的也真莫名奇妙,“试图挑拨相府姐妹和睦关系”?她们之间有过和睦么?亏她也说得出来!
只是,如此一来,怕是连浣绫也拦不住了。果然,慕晚歌一会儿便听到浣绫略显慌乱的声音响起:“奴婢不敢,还请大小姐饶过奴婢吧,只是小姐还没醒过来…”
不想,慕香玉却是轻笑一声,语气颇是轻松,“我知道你护主心切,可祖母急着要知道消息,我也只是进去看看而已。五妹既然没醒,我自会注意,定不会吵到她。你就守在这里吧。”
说着,她安抚似的拍了拍浣绫的肩膀,面含笑容的往里走了过去。浣绫苦着张脸,但她的命令又不能违背,只得乖乖的待在门口,看门。
慕晚歌早已躺回到床上,双手依旧捂着自己的胸口,做出一副被噩梦缠身的模样来。随后,一股脂粉味儿由远而近的飘了进来,慕晚歌只觉眼前一暗,一个人便坐在了床沿边,视线毫无意外的搁在了自己的脸上。
她终究还是选择了演戏,而不是正面面对慕香玉。即便刚才在遇袭之时暴露了自己的身手,但可以对外说是自己为了求生而胡乱挥剑的结果。但现在不行,慕世明没有动作,说明还没有对她起多少疑心,虽然慕香玉对她已恨之入骨,却也一直在寻找她的把柄,以便尽早让慕世明怀疑并对付她。
慕世明有紫启国右相的官衔和势力,慕香玉背后也已站着对她虎视眈眈的太子玉云烨,而自己除了一颗常年经商的脑袋和比他人多活一世的经历外,便再无其他。若真是被慕世明感受到了她对他的威胁,对她痛下杀手,她又拿什么资本去狂妄去鲁莽?
不是她胆怯,不是她懦弱,而是她认清了自己的处境。不管在哪个时空里,她始终都懂得“需忍则忍”的道理,与其逞匹夫之勇而过早暴露羽翼未丰的自己,倒不如蛰伏深底求得一击必杀的好时机。
况且,被青衣人的紫色枫叶划过手臂后,毒素漫入身体,与体内的蚀忆散冲撞后,一些过往竟以梦境的发式重现在自己的脑海里,梦里她埋下的那个小盒子,她直觉与慕世明有着某种联系,只消回府后便可知晓其中的秘密!
所以,现在,她忍,她演戏!
慕香玉并不知道慕晚歌已醒过来,此时她绝色面容上透出的孱弱苍白,反倒是平添了几分楚楚动人之色,想起最后她没死成,反倒是那个人出手救了她,并将她抱到清泉寺疗伤,心里就嫉恨得想毁了她。
自十岁在宫中看到那个人后,世间男子都成了他的陪衬,从此一颗心全栓系在他的身上,而他却救了自己所恨的人,一根刺从此扎在了心里,无法根除。而自己所承受的一切屈辱,都源于眼前这个有着倾国倾城容貌的人,若是毁了这张脸,她倒要看看,慕晚歌还拿什么嚣张!
“五妹,你别怨我怪我,要怪就只怪你长着这么一张脸,竟连他都引诱到了!你可知道,我有多恨你!”慕香玉谨慎的看了门口一眼,随后从袖中掏出一包粉末状的东西,作势就要往慕晚歌的脸上洒去!
慕晚歌早已戒备,如今闻到药粉的味道,知道那是具有极强腐蚀性的药粉,顿时明白了她的意图。
只是,慕香玉也实在是大胆,若是自己的脸被毁了,她以为自己月兑得了干系么?还是她笃定了没有人会追究这件事儿?
慕晚歌心里顿时有了主意,与此同时,她置于胸口的手揪起衣襟来。
慕香玉发现了这一异状,以为她要醒过来了,连忙将手中的药包藏于腰侧,狐疑的盯着慕晚歌,待发现她双眼紧闭,双唇紧抿,而双手紧揪着胸口的衣襟时,不由得放下心来,看来只是梦魇了。
于是再不耽搁,慕香玉抿了抿唇,对着她的脸便洒了下去,就在这一刻,慕晚歌的眉头突然皱了起来,置于胸口的双手猛地抬了起来,在半空中乱舞着,极其不小心的推掉了慕香玉手中的药粉,一边挥还一边大声嚷着:“我要杀了你…给我滚…去死…给我滚…滚啊…”
慕香玉心下一惊,看着掉到地上的药粉,脸色顿时煞白起来,她咬了咬嘴唇,阴狠的双眼死死的瞪着突然双手乱舞的慕晚歌,心中的疑惑顿时浮现。
这时,又听慕晚歌说道:“娘亲,别走…不要丢下我…不要抛弃我…娘亲…娘亲…”
语气悲切又隐含痛意,慕香玉怎么都想不到她会突然变成这样,正猜疑着她是否在演戏时,忽然看见她脸上划过一道泪痕,小小的泪珠顺着脸颊流入枕巾中,心中的疑惑顿时打消。
以慕晚歌的性子,要她在别人面前流泪,倒不如让她流血。这个人高傲坚韧的很,若不是在梦中,怕是自己此生都见不到她流泪的一面!如今看来,倒真是梦魇了!
这时,外头响起了浣绫的一声呼喊声:“大小姐,小姐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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