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琴也转头看向元宇倾,嘴唇紧抿着,暗含爱慕情愫的眼睛使劲儿的眨呀眨,试图以此引起元宇倾的注意。从一开始到现在,他可是一眼都没有看过她。
元宇倾却是看都不看秦琴一眼,而是满含兴味的看着慕晚歌,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而是微挑着眉梢,似是在无声询问着慕晚歌,你希望我说实话,还是说假话?
慕晚歌在他人不易察觉的地方,暗自瞪了元宇倾一眼,无声怒道,若是要你说实话,我还用撒谎么?
元宇倾含笑着点了点头,看了眼身上的衣服,朝慕晚歌眨了眨眼,行,再帮我做一件衣裳!
慕晚歌暗自咬牙,用一件衣裳来换一句谎话,这估计是她前世今生接的最赔本的买卖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谁叫这个世界里男权至上?谁叫元宇倾一句话就抵得上自己的一箩筐?
无奈的点了点头,行,最后一次,下不为例!
元宇倾见她终于答应了,连忙看向拼命眨眼的秦琴,淡然道:“慕五小姐说得没错,从竹林走到现在,确实是颇费周折。走走又停停,本相跟着都觉得累啊!”
慕晚歌白了元宇倾一眼,得,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他和她是不相上下了!
元宇倾眨了眨眼,多谢夸奖!
不想,两人之间这微妙的互动,落入其他人的眼中,却是格外的刺眼。
慕香玉和玉淑梨早已是怒不可遏,可为了维持自己的形象,还是强忍着看着他二人的眉来眼去。而玉云洛袖中的手却是紧紧的握了起来,想起慕晚歌在自己面前的客气有礼,和在元宇倾面前的灵动娇俏,胸口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极其不舒服起来。
秦茗自是第一时间发现了玉云洛的异样,看到自己的夫君为一个本不相干的女子动怒,她心里像被蚂蚁咬过般,碎碎的疼了起来,但心里却是极度不甘心的。可她却没有当场发怒,而是忽然展颜一笑,上前一步握住慕晚歌的手,笑道:“素闻慕五小姐倾国倾城,今日一见,果真是名副其实啊!当日大婚之时,来不及与五小姐详聊。今日若是可以,倒是希望能与五小姐促膝详谈了!”
秦茗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并挑出大婚之日的事情,无非就是借机讽刺慕晚歌。
玉淑梨和慕香玉早在刚才,就将慕晚歌当成了共同的敌人。这一刻,她们忽然达成了一个共识,即便元宇倾最后没有选中自己,她们心中却还是宁愿被元宇倾选中的人是两人中的另外一个,而不是慕晚歌。因为,输在旗鼓相当的对手手里,至少输得心服口服。而慕晚歌,不过是一个小小庶女,给她们端茶送水都不配,又如何能与她们相提并论?若是输给慕晚歌,她们又如何甘心?
有些扭曲的想法,可若是说出来,估计慕晚歌也是一笑而过。
感情里,没有尊卑之分,没有贵贱差别,喜欢上了,就是喜欢上了!哪里有那么多需要考虑的因素?地位权势,终究只是感情路上的绊脚石,就看它们绊的是自己的脚,还是别人的脚了!
只是,听到秦茗绵里藏针的话语,元宇倾忽然笑意一顿,眼里划过一抹寒光,凌厉如剑。而凌暮远却是一样的不动声色,拨弄着棋盘中的棋子。
“这位便是洛王妃吧!当日确实走得匆忙,不过也幸亏晚歌走得匆忙。若是耽误了王妃与王爷的洞房花烛,可就是我的不是了!”慕晚歌毫不畏惧的迎上秦茗的目光,她倒是要看看,这秦茗到底有几斤几两。
秦茗笑意一僵,没有想到她竟然如此坦然的接下了自己的话,再看过去,却发现她的眼神里尽是纯粹的坦然,心里不由得疑惑起来,不知道她是真坦然还是装出来的。
洛王更是冷冷的盯着她看,没有想到慕晚歌竟能说出这么一番话,而且说得还那么云淡风轻,仿佛那日被他休弃的羞辱全然不被放在心上,而他在她心里竟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她,竟不恨自己?
若是让慕晚歌知道玉云洛的想法,估计要嘲笑他没有自知之明了。恨,是需要力气的,她身子本就不好,怎么舍得花力气去恨一个不相干的人呢?
也许玉云洛与慕晚歌相干过,可那也是过去了,现在的她,和他没有任何的关系。
元宇倾笑意又肆无忌惮的绽放起来,竹林里的一番话,让他知道,她对玉云洛已经没有任何的感觉,可终究还是怕被人休弃的阴影会留在她心里。只是,现在听到她如此轻描淡写的说出大婚之日的场景,一颗心倒是放了下来。
能如此云淡风轻,是个好事儿啊!
他忽然有些不厚道的想,若是秦茗再给她多出点难题,自己岂不是有幸大饱眼福耳福?
“五小姐如此坦然,倒是让本妃自愧不如了。只是,一别数日,不知五小姐过得好不好!”秦茗既然开了这个头,自然不可能轻易就结束了对话,其他人倒是有些幸灾乐祸的心思,毕竟被人休弃那可是奇耻大辱,若是说好,那便是不知耻辱,若是说不好,倒是满足了看戏者的幸灾乐祸了。
谁想,慕晚歌并不理会周围等着看她笑话的目光,而是径自看向亭外飘飘的柳条,淡淡的吐出两个字:“挺好。”
“哦?那五小姐可否说说,到底好在哪里?”洛王猛地上前一步,恨不得扳过她的双肩,好好的问问她。
不想,慕晚歌只是莞尔一笑,似是不屑,又似是释然,“洛王大庭广众之下问一不相干女子过得好在哪里,将王妃的脸面置于何地?更何况,臣女过得好不好,又好在哪里,不好在哪里,与洛王您又有何干系?”
洛王面色一怔,在她回答之前,他想过她可能会指着自己的鼻子大声质问,也想过她可能会泣不成声,可就是没想过她竟然温中有礼、软中带刺的一句话,轻易就将自己反驳得无话可说。他忽然很想上前抓住她的双肩,好好的问问她,难道就真的对自己无动于衷么?
身随心动,玉云洛前脚踏了出来,不想,元宇倾却先他一步截在了他的面前,他瞪了瞪元宇倾,却见元宇倾当着他的面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呵欠,随即淡淡道:“王爷不觉得累么?慕五小姐虽被你休弃了,终究还是右相府的五小姐,你就这么问个姑娘家此等问题,不觉得有些越礼了?而且这也快大中午了,本相都累得慌,更别提王妃了。你难道没看到王妃的脸色都苍白起来了么?可别是身子不舒服,中暑了!到时候将军府的上上下下可都得操心个不停了!”
慕晚歌止不住的为元宇倾喝彩呐喊,想着他不愧是一国左相,既替自己挡了玉云洛的刻意刁难,还巧妙的用秦茗和秦茗背后的将军府作掩护,不动声色间便将玉云洛的念头掐死在了摇篮里。
虽然这样的话,自己也会说,但是不能说。只因自己身份卑微,说出来倒是让玉云洛有了发泄怒火的借口,而元宇倾不同,这话说出来的分量,比她说出来的分量,要重得多了!
又欠下他一个人情!慕晚歌不由得哀叹,看来那一件衣裳,还真是非做不可了!
而玉云洛心下一惊,顿时转身看了过去,果见秦茗脸色略微发白,只是怎么白的,他如何能不知道?但他终究还是顾及到秦茗背后站着的将军府的,只见他上前扶住秦茗,冷漠的脸也浮上了一丝丝的暖意,低下头,轻声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现在就回去歇息?”
秦茗忽然握住了他的手,一如既往的冰凉坚硬,只是握在她手里却是无比的踏实,她微摇了头,柔声道:“王爷不必担心,臣妾没事。”
她虽然已经很累了,但还是没有直接说出来,而是选择了吞咽在月复中。她相信,玉云洛会发现她是真的不适,会体贴的关心自己,送自己回去休息。
只是,这次她却想错了,玉云洛看着她明明疲惫却还心口不一的模样,脑子里忽然闪过慕晚歌的坦然神情,两下比较之下,忽然觉得有些一成不变的东西似乎要改变了。只听他沉声吩咐道熬:“琴儿,你姐姐身子不好,先扶着她回去歇息。褚冰,你一路上护送好王妃的安全。”
褚冰连忙应是,秦琴却不干了,她好不容易见到元宇倾,话都没说上就走了,下次见面是要等到何时呢?顿时嘟了个小嘴,别开脸,不吭声。
同样不乐意的还有秦茗,看着玉云洛这异于寻常的举动,心头忽然升起一抹不安的感觉,小手攥得紧紧的,急急说道:“王爷,你不陪臣妾回去么?你出来大半日了,想必也累了吧,倒不如回去好好歇息。来日方长,日后再聚在一块儿,也不是不可以啊!五小姐,你说是吧?”
慕晚歌眨了眨眼睛,怎么都没想到处于浓情蜜意当中的秦茗会突然扯上自己。她可是看好戏的,不想参与其中,于是将秦茗抛出的问题又抛了回去:“臣女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不能也不敢对王妃的事儿指手画脚的!王妃还是莫要为难臣女了!”
不想,玉云洛听到“不相干的人”几个字,却是猛地回头看向慕晚歌,待发现她眼中一片坦然不似说笑时,抓着秦茗的手紧了紧,直把秦茗的手抓得发疼,但此时对秦茗来说,手上的疼痛比起心里的疼痛,根本就不算什么。
她以为,他会在众人面前记得自己是他的王妃,不会给她难堪。只是,如今他却因为慕晚歌这个被他休弃了的女子而屡屡动了肝火,更甚至,连送自己回房歇息都不肯。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慕晚歌。
秦茗猛地看向慕晚歌,睁大的双眼隐藏不住其中的冷意。
正在众人心思各异时,不想,玉云洛却突然改变了主意柔声问道:“茗儿,还累不累?若是累了,我送你回去歇息。”
这突然的改变对秦茗来说,真是一件大好事儿!她喜不自禁的点了点头,轻声道:“王爷,你也一块儿回去吧!”
玉云洛不置可否,只淡淡扫了眼慕晚歌和元宇倾,扶着秦茗走出了兰若亭。秦琴看自己的姐姐都走了,自己也不好留下,依依不舍的看了元宇倾一眼,跺了跺脚,这才跟了上去。
慕晚歌想起秦茗临走前瞪自己的一眼,无奈一叹,想着她和秦茗的梁子,不可避免的结下了!如今这兰若亭里,是女的,都跟她结下了梁子,以后这日子,怕是真的不好过了!
忽然讨厌起这类事情,忽然对元宇倾和玉云洛这两个人越发没好感起来。玉云洛她不能瞪,瞪一瞪元宇倾应该没事吧!想着元宇倾没事就出来乱惹桃花,还逼得她背上一堆莫名其妙的债,这样的人,就该拉出去吊起来。
元宇倾挨了慕晚歌一顿瞪眼,自己也是无奈的很,似乎也知道她的难做,悻悻然的走去一旁画圈圈,不敢再多说什么。
“慕五小姐能够用竹叶吹奏出那么美妙的曲子,真是让本世子佩服不已!”这时,一直静坐看戏的凌暮远却突然出声,打破了兰若亭内短暂的沉寂。
慕晚歌转过身看了过去,冷不防撞进了一双紫色的眼睛里。那一刻,她仿佛被施法定住了般,忘记了言语,忘记了动作,眼里脑中只有眼前这双紫色的眸子!这样的眼睛啊…。
眉梢眼角浮上欣喜,慕晚歌像是在欣赏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般,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玉暮离。
元宇倾见她这样,顿时不高兴起来,原本对凌暮远的好感瞬间减去大半,连圈圈都顾不上画了,与慕晚歌一样,眨也不眨的看着玉暮离,只是与慕晚歌的欣赏不同,他的眼里尽是酸意和敌意。
那神情分明在说,敢抢夺慕小狐狸视线的人,都不是好人!
凌暮远被两个人这么紧紧盯着,尤其元宇倾更是莫名其妙的瞪着他,定力再好、脾气再温和都会有些不自然起来。他卷起手指放在嘴边,轻咳了声,试图以此唤回这两人的正常神志。
只是,凌暮远没有想到自己遇到的不是凡人,而是两只修炼成仙的狐狸。
元宇倾听到他的轻咳,不满的皱了皱眉,似乎在说,我就瞪你了,你有本事来瞪回我,为何动不动就咳个不停?凌暮远碰了一鼻子灰,露出了一个略显尴尬的笑容。
“你的眼睛,好漂亮啊!”这时,一直沉浸在欣赏世界里的慕晚歌终于出声了,只是,当听到她的话时,兰若亭剩下的人齐齐看向她,那眼神是要多复杂有多复杂!
凌暮远神色一怔,随意搁在棋盘上的手慢慢的握了起来,轻声问道:“五小姐不觉得可怕么?”
“可怕?为什么会觉得可怕呢?”慕晚歌知道,这个世界与二十一世纪不同,白发紫瞳是不被接受的,更甚者,有人将这些人看作妖物转世,不是被丢弃,就是以各种方式扼杀掉一条活生生的生命。
这是这个时代的局限,也是这个时代的悲哀。若是别人说眼前这人可怕,她都没觉得有什么;只是,要眼前这人亲自去问一个人,觉不觉得自己的眼睛可怕,她就忽然觉得很心酸。那该是经历过多少冷嘲热讽之后沉淀下来的情绪,是淡然,还是麻木?是毫不在乎,还是自暴自弃?
一句简单的问话,却让慕晚歌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动。她忽然很想亲口告诉他,这样的眼睛,真的很漂亮!
口随心动,慕晚歌走到凌暮远面前,静静的看着他的眼睛,轻柔而温和的声音缓缓吐出:“你的眼睛,真的很漂亮!我没有说谎,这是我看过的最漂亮的眼睛了!那紫色的眸子,就如琉璃般闪烁着无限的璀璨光华,明澈纯净,没有一丝杂质。而那紫色,紫得很澄澈,也很纯粹!这么漂亮的眼睛,天上人间绝无仅有,怎么会可怕呢?”
凌暮远就这么怔怔的看着慕晚歌,完全无视了紫启国甚为严格的男女之防,也不去想为什么慕晚歌会突然和他说这些,他脑子里全是她的那句“你的眼睛,真的很漂亮”。
这些年,多少人看到他的这双眼睛,都对他敬而远之。即便他是睿亲王府的世子,即便他有先帝亲封的“凌”称号,却终究还是世人眼中的怪物。很小的时候,他父王就告诉他,他天赋异禀,才被赐予这样一双紫色的眼睛,可这样的“天赋异禀”,却阻挡不了他日渐滋生的抵触心理。对!在此之前,对这双眼睛,他是抵触的。只是,没有想到,今日竟然有人跟他说,他的眼睛很漂亮。
就好像一束阳光,透过层层缝隙,终于照进了自己紧闭的心房。有些昏暗潮湿的心房因为这一束阳光而慢慢变得光亮干燥起来,这一刻,阳光就在他身边,光明也不再遥远。
凌暮远看着慕晚歌,没有深闺小姐的做作,笑意举止皆是一派自然。那双清亮的眸子如山间溪泉般带着阵阵凉意,抚平了他夏日悬浮在心头的燥热。这样的眸子,倒影出一双紫瞳,果真如她所说的那般,真的很漂亮。
“五小姐蕙质兰心,见解独到,倒是让我佩服不已。忽然很想与五小姐对弈一局,不知可否?”凌暮远看着慕晚歌,唇角漾起一抹浅而璀璨的笑意,竟连“本世子”的自称都换成了“我”。也就在一瞬间,元宇倾突然发现,缠绕在他眉间的那抹忧思,已经消失不见,不知是被笑意掩盖了,还是从此褪去了!
元宇倾紧抿着嘴唇,看着笑得灿烂的凌暮远和笑得温柔的慕晚歌,忽觉得有些碍眼,心中顿时有些烦躁起来,走至一边,一手撑着柱子,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
慕晚歌自是也觉察了元宇倾的异样,在他转身离开的那一刻,黑亮的眸子看了看挺拔的背影,不明所以。
“凌世子,怕是五妹要让你失望了!五妹从小体弱,空余时间都用来养身子了,怎么会下棋呢?”这时,慕香玉突然轻声说道。她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慕晚歌了,生怕她棋艺精湛却不被自己所知,若是赢了凌暮远,京都城里哪还有自己的容身之处?她一直引以为傲的“才貌无双”,又该安置于何处?
凌暮远可以和慕晚歌对弈,可是却不能在兰若亭里,不能在这个大庭广众之下的时刻。
慕晚歌却是瞬间洞悉了慕香玉的想法,只是慕香玉这次可是高估自己了,她不会围棋,只会象棋。凌暮远不会象棋,这棋,确实下不了。
谁想,凌暮远却只是瞥了慕香玉一眼,淡淡道:“慕大小姐什么时候改名了,竟能代替五小姐回答本世子的问话?”
慕香玉被噎了一下,面上有些挂不住,不由得恼怒起来。但一想到此人是个怪物,顿觉没有恼怒的必要,只走至一旁,不再言语。
“五小姐…”凌暮远期待的看了慕晚歌一眼,眼中的神采直让人不忍拒绝。
只是,慕晚歌却不得不拒绝,“凌世子厚爱,慕晚歌本不该辞!只是,大姐倒是说对了,慕晚歌并不会下棋,倒是要让世子失望了!”
她话音一落,元宇倾却突然转过身来,嘴角的那抹笑意比亭外高阳更加绚烂夺目,直让慕晚歌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的光亮温度。不想,他竟径自走过来,低下头轻声道:“歌儿若是想学下棋,我可以教你!”
凌暮远闻言,眼神不由得飘向元宇倾,当看到元宇倾脸上的神色不似说笑且隐含着一抹认真时,他不由得微挑眉,自己怎么觉得眼前这两人的关系很不一般呢?
而慕晚歌没想到他竟会突然凑到自己跟前说这些话语,还直接叫自己“歌儿”,这可是大庭广众啊!眼前还有玉淑梨和慕香玉这两尊嫉妒心极强的大佛,若是被她们真正确认了什么,岂不…。
抬头一瞥,果真见慕香玉面色发白,嘴唇紧抿,玉淑梨却已经是近乎咬牙切齿的地步了,姣好的面容在这一刻变得有些扭曲起来,尤其是两个人眼中散发的嫉妒,夹着漫天飞舞的怒意席卷而来,所过之处,天昏地暗,一片狼藉。
慕晚歌狠狠的瞪向元宇倾,不明白他今天怎么那么反常,她是不想过早的将自己暴露的,只是他的举动却让她成了众矢之的,她和玉淑梨、慕香玉之间的梁子,已经上升到了恩怨情仇的地步。感受到一旁两个女人强烈的冷意,慕晚歌猛地后退了一步,低下头不看元宇倾,诚惶诚恐道:“臣女一深闺女子,如何能罔顾闺中礼仪而让元相教下棋呢?元相还是不要打趣臣女了!淑梨郡主和大姐的棋艺,相信定不会让元相失望的!元相若是有这闲情逸致,倒不如与郡主、大姐切磋切磋!”
说着,慕晚歌便明智的退到角落里,将表演的舞台大大方方的送给慕香玉和玉淑梨。
元宇倾的笑意忽然一僵,唇瓣渐渐抿起,眸光在这一刻变得幽深莫测。若是她会下棋,刚才凌暮远的邀请,她是不是就应下来了?而自己不过是说要教她下棋而已,就这么不被待见么?竟然还把他推给玉淑梨和慕香玉,她这是把他当成了什么?
袖中的手紧紧的攥着,没有人能体会到他此刻紧绷的身子和强自隐忍的怒意。他终于意识到,刚才玉云洛一而再再而三的情绪波动的原因了,眼前这女子,真的很有将人逼到发狂的本事!
凌暮远看见近乎对峙的两人,不由得摇了摇头,只是当视线落在慕晚歌身上时,唇角不由得勾起一抹笑意,如此玲珑剔透的心思,如此进退有度的防守,倒是令人对她刮目相看!
“慕五小姐是不是有些不识好歹了?得元相亲自教导,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机会,你竟然如此无视?知道的人可能会说你有自知之明不敢高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藐视朝廷命官呢!”这时,兰若亭内忽然想起一道冷峻的声音,慕晚歌看去,正是许久不出声,一直站在一旁看好戏的太子玉云烨。
她袖中的手不由得紧了紧,玉云烨许久不出声,倒是让人忘记他的存在了。一国储君却能作壁上观,被人忽视却不见丝毫怒意,并且看戏还看得津津有味,怕是已经得到了许多的信息了吧!不知道自己在他的眼中,又是扮演着怎样的角色,有着怎样的“利用价值”呢?
“本郡主倒也觉得,慕五小姐此举也不妥当!毕竟,元相和慕相同朝为官,即便是慕相,也不敢直接拒绝掉元相的好意!更何况,你不过是右相府一小小庶女,谁又给你的这个胆子?”玉淑梨冷冷的看着慕晚歌,心里的怒意已是翻江倒海!
他竟然直接叫她“歌儿”!这么多年,他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可如今竟然如此亲昵的叫慕晚歌!慕晚歌凭的什么?除了这张专门出来狐媚人的脸蛋,论身份、论地位、论学识、论品性,慕晚歌哪一点比得上她?可刚才自己所听到的,并不作假,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如今她眼见耳听都见识到了,又该如何让她接受,甘心?
慕香玉红唇上已经渗出丝丝血丝,双眼有些猩红起来,她忽然很想上前狠狠的抓烂慕晚歌那张脸,然后将她沉入面前的莲塘里,此生此次都不要再见。只是,她不能,她除了眼睁睁的看着她与他的眉来眼去,除了紧咬嘴唇紧握拳头,便什么都不能做了!
“本世子倒是觉得,慕五小姐此言此语,合情合理!五小姐本就是深闺女子,贸贸然与元相对弈,只会惹人话柄!五小姐这份自知之明,难能可贵!太子殿下所说的藐视朝廷命官,咱们说了都不算,要元相说了才算,元相以为如何?”凌暮远似是对面前几乎是剑拔弩张的气氛恍若不觉,微偏着头看向元宇倾,手指尖在棋盘上勾勾画画,一派随意自然。
元宇倾听到凌暮远如此为慕晚歌开月兑,袖中的手紧紧的握了握,心头莫名的情绪翻滚涌动,他没应和凌暮远的话,只是就那么静静的站着,一双如鹰般锐利的眸子却紧紧的盯着慕晚歌。
凌暮远扫了元宇倾一眼,又静静的看着隐忍的慕晚歌,心中微叹一口气,径自说道:“至于庶女之说,本世子倒是很想与淑梨郡主讨教讨教,你我均身在清泉寺,寺中本就提倡众生平等,郡主却在此看不起身为庶女的慕五小姐,这又是何意?清泉寺向来颇受皇家恩泽,更是宫中诸多公主娘娘前来进香之地,就连皇后娘娘也说清泉寺内无尊卑贵贱之分,郡主竟完全无视皇后娘娘的倡导,在此大放厥词,岂不是藐视皇家?纵然肃亲王在朝堂中颇受皇上重视,可终究不是皇上,郡主之行,在本世子看来,也失了妥当!知道的人可能会以为郡主是一时口快说错了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肃亲王暗地里授意的呢!”
话音刚落,玉云烨锐利的目光直直的盯在凌暮远的脸上,当发现凌暮远一脸坦然沉静的迎上他的目光时,他双眼不由得半眯起来,心里对凌暮远的戒备顿起!
这么多年,凌暮远不入朝不为官,只守着睿亲王府的方圆之地过自己平静安生的日子,就连皇家的各种重大宴会,也都不见他参加!世人都忘记了睿亲王府的凌世子,就连他都几乎想不起来。看来,凌暮远可真是深藏不露!
凌暮远却是坦然的面对着太子的审视,也不在乎他会看出什么。今日所说的话,在过去的二十几年里,怕是说得最多的了!但是他却不在乎,他也知道她能够应付得过来。只是很多话,以她的身份地位,是不能说的,但是他却可以替她说!
今日相助,只为着她的那一句“你的眼睛,真的很漂亮”!
而凌暮远一番话说下来,玉淑梨已经是面色大变,怎么都想不到凌暮远会借由心怡公主和皇后娘娘的话来堵自己的嘴,并将“庶女”一事上升到肃亲王府藐视皇家的地步上!
当年之事,她确实也听说了,皇后娘娘和心怡公主到清泉寺上香,清泉寺的普惠师太不远迎也不恭送,不想皇后娘娘也没有生气,而是感慨了句“清泉寺内,众生平等”,皇上听了,倒是夸赞皇后仁善贤德,一国之母的风度气韵尽显无遗!
她一直都觉得,“众生平等”不过是一句空话,更甚至,众生不仅不平等,还应该分为三六九等,有的人生下来就天生尊贵,又岂是那些刁民蛮夫所能相比的?因此,对沦为庶女的慕晚歌,她从心底里是厌恶的,像对流匪难民一般的厌恶。
只是,今日却因这份厌恶而被凌暮远这个怪物狠狠的打了一巴掌,更可恶的是,被打了她还不能出言反讥!若是她出言为自己辩护,就说明此事与肃亲王有关,更甚至如凌暮远所说的,还以为她的举动是肃亲王暗地里授意的!
可世人怕是会想得更直接,他们只会觉得,皇后娘娘都不敢在清泉寺大放厥词,你一个王府的郡主,难道还能大过皇后?皇上都赞扬了皇后的仁善贤德,你肃亲王暗地里居然授意自己的女儿公然挑战皇后的权威,莫不是想越过皇上?
越过皇上,可就是意图谋反了!今日之事一传出去,若是落在了有心人的耳朵里,肃亲王府就被她亲手推到了朝廷的尔虞我诈和皇家灰暗纷争的风口浪尖上!她简直可以想象父王知道这个篓子是她捅出来时,会对她是怎样的一顿破口大骂,甚至让她自刎谢罪的可能都有!
玉淑梨猛地打了一个冷颤,略显慌乱的看着凌暮远,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弱弱道:“凌世子,本郡主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并没有别的意思。慕五小姐能用一片竹叶吹奏出如此美妙的曲子,又有谁敢轻看?凌世子刚才的话,想必也是情急之下为慕五小姐解围而说的,不过是当不得真的玩笑话!凌世子,你说是不是?”
凌暮远间她收敛起一身的傲气,想着刚才自己重重的一番话也足够让她收敛一段时日了,顿时也笑道:“郡主说得是!那不过是本世子的无心之谈,作不得真!本世子久居王府,一时看不惯也是情有可原,还请郡主别放在心上!”
玉淑梨哪里还去计较他话中的冷嘲热讽,心头忽然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道:“这是自然!”
慕晚歌重新打量了一下凌暮远,却见他一脸坦荡温和的看着自己,忽然觉得无比亲切,再看看面色大变的玉淑梨,暗自叹息了一声。
玉淑梨毕竟是只在女人堆里打滚的人,论起算计,在女儿堆里算是佼佼者,只是论起政治和谋略,怕是也只能如现在这般面无人色。凌暮远轻轻浅浅的一番话,似真非真,倒是让人浮想联翩了!
慕晚歌感激的看了凌暮远一眼,表示这个人情,她是记下了!
凌暮远却只是朝着她微点了点头,随即看着棋盘,指尖继续在棋盘上画着线脉,在慕晚歌走入兰若亭直到现在的这段时间里,这样的动作,似乎已经被他做了好多遍!
元宇倾却觉得两人的眼神交流甚是碍眼,正想开口说上几句,不想,身后传来太子低沉的声音:“本宫来清泉寺也有一段时间了,稍后便回去,元相和凌世子,可要一起?”
元宇倾眼里划过一丝不耐,随即转身,朝着玉云烨拱拱手,恭敬道:“本相还想多留一会儿,怕是不能与太子同行了!”
玉云烨却也不甚在意,随即看向凌暮远,不想凌暮远竟也推辞道:“太子相邀,本不应推辞,只是刚才那一盘棋,本世子倒是想继续向元相请教请教,怕是不能与太子同行了!还请太子谅解!”
玉云烨点了点头,微弯的嘴角似乎沾上了一丝冷意,只是那抹弧度依旧是无懈可击,他随即看向慕香玉,淡淡笑道:“慕大小姐呢?可要与本宫同行?”
慕香玉在他看过来的那一刻,身子紧张得绷直了起来,想也不想就回答道:“太子厚爱,臣女愧不敢当!祖母娘亲和妹妹们都还在清泉寺,岂有臣女先走的道理?更何况,臣女待字闺中,如此行为,也不合礼数!太子向来仁善待人,想来定能理解臣女的苦处的!”
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拒绝,玉云烨心头早已浮现不耐之意,只是元宇倾和玉暮离都是少有的人才,尤其是元宇倾,在没有弄清楚他们所属的阵营前,他是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慕香玉一介女流,居然也敢当面拒绝他,这让他顿觉很没面子,于是他走到慕香玉面前,在她耳边低声说道:“那慕大小姐可要好好珍惜这段待字闺中的日子了!”
慕香玉听着这带着彻骨冷意的声音,似警告,又似折磨,猛地咬紧了嘴唇,盯着巨大的压力和冷意,艰难的点了点头,小声道:“臣女多谢太子关怀!”
玉云烨别有意味的看了她一眼,明黄色大袖一甩,大踏步走出了兰若亭。
慕香玉身子猛地松了下来,有种历劫重生之感,每次面对玉云烨,她都感觉全身的血液要凝固了一样,身子紧绷,没了往日的自然。若是以后要与这个人朝夕相伴,那…。
而这边,慕晚歌被元宇倾这么长时间的看着,也疲惫了起来,明明亭外是炎炎烈日,可自己却仿佛置身于冰窖般,全身冰冷,力气也在一点点的随着温度流失。她的身子本就不好,本该待在房里好好休息的,只是自己嫌躺在床榻上闷得慌,这才出来走走。谁知道会遇到这些麻烦!
没有力气再与元宇倾对视,慕晚歌低下头,忍着身子的不适,咬着牙道:“臣女身子不适,就先告辞了!”
说着,她轻轻的甩了甩头,忍住脑袋里悬浮的晕眩感,待看清眼前的路后,一步一步走了出去,步履艰难,如踏银针。
“本相也先告辞了!”话落,元宇倾紧跟上去,只是与慕晚歌始终有一步的距离。
亭外,蓝衣如水,白衣似雪,为清泉寺朴实的风景增添了动人的光彩;而亭内,惆怅恨意无限,哀叹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