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您就先别走来走去了!暗卫说了,她已经赶到湛城,很快就能与你相见了!你倒是先坐下来啊!”元宇倾无奈的摇摇头,连忙起身将元亲王妃拉到一旁的椅子上按坐下,只是末了,那狭长明锐的凤眸却还是时不时的往门口瞥去,心中的滋味难以言表。
暗卫传来消息,说半路刺杀她的人有好几拨,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受伤,也不知道寒疾发作后她的身子有没有好转。如此连日连夜没命的赶路,让他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许久不见的思念,已和着潺潺流动的血液,渗入骨髓,最后腾积在那一处温暖的地方,等待下一刻能够以此温热捂暖她一身风尘仆仆而落寞的凉意。
且说,沐晚歌来到了湛城城门处,看了看城门上的两个字,心头不可抑制的泛起一股酸涩感,好像苦苦寻觅后的失而复得,在落日余晖的渲染下,画出了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又似无尽苍穹中由远及近的鸿雁孤影,独以苍穹为背,肩负起一路飞翔的沉重,踽踽而行,渐行渐远。
惊喜万分的心情,在这一刻,终于土崩瓦解。
浓烈而复杂的情绪如翻涌的乌云般从天际滚滚而来,携着暴风雨前的沉闷压抑,一扫之前的激动与欣喜,将她整个人压得喘不过气来。无奈的仰头望天,无尽苍穹依旧湛蓝,原来头顶的天空从未改变过颜色,只是自己走入了愧疚与悔恨当中,一念起,却是恍如隔世。
勒着缰绳的手紧了紧,她忽然有些不敢面对即将要到来的一切,复杂而悔恨的目光在大开的城门上久久停留,守城的士兵疑惑的看着她,几眼过后便慢慢的推动着沉重的城门,就要在她面前缓缓合上。
如那一扇大门缓缓开启,记忆里久远却无比清晰的画面在她眼前铺展开,那在青草蓝天下奔驰的骏马,那一眼笑靥如花,如一汪碧泉,缓缓的流入了她枯涸过久的心房。有多少次,触及到此间回忆的边缘,她都勒令自己不许再作奢想,生活的酸涩与艰难,本就该与内心的千疮百孔相得益彰。
只是,就在这一刹那,她忽然从那缓缓合上的门缝里,窥探到了一束光,光束明亮而温暖,如草原上的雪被满目的柔和照映着,还原为人世间本该存在的真实温度,一切,冷暖自知。
沐晚歌忽然有种错觉,似乎只要眼前的城门一关上,生生世世她都无法再寻觅到如此柔和而温暖心房的光芒。冰冷太久的人,在城门就要关上的那一刻,终于还是奔向了光的方向。
长鞭一扬,骏马奔驰,身后的滚滚尘土似是在过去作祭,她的面色忽然冷峻而刚硬,决然而坚定的目光直直指向前方,那里,应该能够救赎前世今生自毁而自虐的灵魂,那里,她或许会找到丢失已久的珍贵!
“哒哒哒”,守城的士兵只觉眼前白影一闪,如疾风般的身影便一掠而过,于十里长街上遗落一地的风华清霜。
前方暗卫引路,沐晚歌也不用费力寻找,几个转弯曲折间,一人一骑已经停在了一座古朴的府邸前。利落的翻身下马,那一瞬间激动得竟然双脚打颤,若不是抓着缰绳的手尚未完全甩开,怕是早已踉跄在地。
她静静的看着敞开的大门,袖中的手早已是不可抑制的紧握成拳,脑中短暂的空白后,却见她拔腿就往门里冲,如白色的闪电貂,急速而迅猛,所过之处,风声凛冽,而笑声泠越,浮光掠影瞬间闪过脑海。
那一年,她于大好草原上策马奔腾,马蹄高高扬起长嘶冲天,青丝如墨,笑靥如花,长鞭所指、马蹄所踏过之处便是她座下骏马的牧场;
那一年,双眸中清澈而辽远,仿佛能够装得下草原上的朗朗晴空,天地化作丘壑蕴于胸中,没有那么多的隐忍与算计,只是澄澈得没有一丝杂质。绿叶还未染上鲜血,高原上的雪山也未黯淡消融,她也还没有忘记要朝着红日升起的方向奔去。
那是唯一记得蓝天白云的年岁啊!
思及此,沐晚歌脚下像是踩了风一样,更加快速的正厅冲去。府邸内的侍卫丫鬟只觉眼前白影一闪,人已经在三尺之外。
元宇倾焦躁不安的在厅堂内踱来踱去,时不时的往门外看去,当看到出现在视线中的白色身影时,心下一喜,连忙快步走了出去,直直迎了上去。沐晚歌来势过于凶猛,来不及止住自己的冲势便直直撞入了元宇倾为她敞开的怀抱里。
沐晚歌心下一恼,猛地推开他,愤愤道:“姓元的,你在搞什么鬼?干嘛无缘无故就挡住我的路?”
某人笑吟吟的正要回答,不想她又猛地上前一把揪起他胸前的衣襟,目光灼灼神情急切的问道:“画那幅画的人呢?她在哪儿?”
元宇倾苦笑一声,头一转便看向正厅。
沐晚歌顺着他的视线往里看去,直直撞入一双满含泪光的眸子里。那人看到她望过去,欣喜的朝她走上前几步,不想她却忽然有些胆怯,无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紧紧抿起的双唇失去了它本该有的红润之色,似是要以一线的姿势暗自抗拒着即将面对的一切。
她知道,她在害怕着,且正以掌心指甲的刺痛感来掩盖住脑中不断袭来的嗡嗡感……
而正厅内,元亲王妃满脸激动的冲上前,却在看到沐晚歌的后退之后,猛地停下了脚步,不安的凝视着她。那目光,似是在鼓励着她,又似是在倾诉着多少年来的历历心酸。
元宇倾心疼的看着沐晚歌,手一伸便将她袖中的小手纳在了掌中,突如其来的热度似是灼到了沐晚歌的触觉,她手一缩,便退出了那只大手掌心温度的环绕,只静静的看着正厅中的元亲王妃,眸光幽幽,神色幽幽,
此时,月牙弯儿已上林梢,淡淡月色笼在了眉眼深处,沐晚歌看着眼前这久别重逢的场面,心头有一刹那的恍惚,前世今生苦苦求存的画面竟在脑中一一闪过。
该跟她说些什么?
说自己二十二年食不能安寝不能寐的逃亡生涯,还是说二十二年来起伏跌宕背叛狼狈的商场角逐?说前世处于夹缝中生存最终得以立于巅峰俯瞰世间的林林总总,还是说今生敌人刺杀后院倾轧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却逃不掉忘不了的心怀悔恨?
不,她坚定的摇了摇头,那些都是属于她肮脏而悲哀的过去,不能开口向他人诉说!那样染满鲜血的她,连自己都不敢对镜相视,又怎么敢将这样狼狈而残酷的自己呈现了出去?
那要说,梅姨,我很想你?
在每个午夜梦回的夜晚里,时空穿越岁月荒芜,看不见从指缝流过的细沙,却无时无刻不在渴望与怀念那一个温暖至极的怀抱。
幻想过很多次,当自己伤痕累累满身风尘疲惫的踏过奈何桥,喝过孟婆汤,终于得见那早已渗入骨髓不能剔除的一生牵挂,还能够在最初的相见时刻走上前一步,微笑而又坚定的大声说道,梅姨,我很想你!
彼时哭着笑笑着哭的看着一生走过的坎坷与曲折,那惨痛而不堪回首的生命历程,如一把烙铁时时刻刻的煎熬着她的心,负荷太多的肩膀早已变得佝偻不堪,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很想告诉她,梅姨,我很想你!
想在第一次被人欺骗背叛的时刻冲入你的怀里,听你说的“孩子,胜败乃兵家常事,唯有教训方可铭记于心”;想在财富满库权势在手的时刻将你护在身后,子弹来,我挡,刀剑出,我扛。
得了失,失了得,在心中梦境里期盼无数的有朝一日,终于,来到。
沐晚歌突然跪了下去。
冰冷而坚硬的青石路咯在曲起的膝盖上,漫天盖地的凉意渗入血液,一阵阵不可抑制的颤抖终于将伪装的无波无澜瞬间泼灭,就好像是发自心底的激流,震得天摇地动血液翻涌。
指甲深深的嵌入掌心,黏腻的液体顺着掌心的生命线一一落下,瞬间隐匿在了雪白的衣衫里。她的头扬起,向着那个期盼已久而遥远的方向恭敬的伏子,光洁的额头点在了青石路上,双手趴伏成虔诚的朝拜姿势,在手心的钝痛与额头彻骨的冰冷中,眼角流下一道泪痕,滴滴晶莹,似是要将前尘往事一一洗去,薄唇轻启,颤抖已现出青紫痕迹,低声道,梅姨,对不起,我错了!
只一句,便耗尽了所有的气力。
那冲破胸腔而肆意奔涌的悔意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将她瘦小的身子碾嵌至青石路中,伏入尘埃的姿势卸掉了往日的傲气与狂妄不羁。此刻,她也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犯了错却执意用自己仅存的每一分每一秒无止境的忏悔,历经三十二年却饮尽人生沧桑尝遍世间炎凉温暖,终于在此刻长跪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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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大概,应该,貌似,会有二更,自从那么多次承诺了二更以来,偶有些胆战心惊了,生怕不能在规定的时间里做到二更,可日更三千似乎不是偶的风格。时间不定啊,原谅我此刻对二更严重的恐惧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