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沐晚歌煞有介事的点点头,“先生若是能够为沐晚歌解惑,那便是沐晚歌的荣幸了。不过,如今我是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何先生会这么做!”
“郡主,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需要一个理由的。”展靖却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话,径自低下头,目光紧紧的盯着桌上的杯子,神情有些飘忽,“有的时候,想做便做了,根本就不需要什么理由。”
他伸手抚上那张残破的面容,嘴角似是扯起了一抹自嘲的弧度,可因为这微微的扯动,整张脸却变得有些狰狞起来,“就比如,这张脸。变成什么样子,也不过是看展某的心情而已。想要便要,不想要便毁去,哪里值得大惊小怪!”
沐晚歌抿唇不语,心里却因为这番话而掀起了惊涛骇浪。
想要便要,不想要便毁去,这是什么样的消极心态?难道就没有一种坚持,能够约束他这样狂妄疏漫的想法么?
“郡主觉得很可怕?”展靖忽然紧紧的盯着她,一顺不顺道。
“先生的想法,我实在是无法苟同,”沐晚歌无奈的摇了摇头,心中一动,一股熟悉的感觉如潮水般顿时漫上心头,瞬间便将她淹没其中,“先生能做到这个份儿上,怕是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与决断,我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有一点,我还是想跟先生分享一下。”
闻言,展靖立即挑眉看她,“郡主想要说什么?不妨直说。”
“先生,”沐晚歌动了动唇,脑海里渐渐浮现出那些年里的生活,声音忽然变得低沉了起来,就连展靖也忍不住侧耳倾听,“很久以前,我还是右相府的五小姐,没有爹疼,没有娘爱,府内的姐妹姨娘,从来都以欺负我为乐。那时候,几乎没有什么能够维系我活下去的理由。我明知道大夫人送来的药有毒,还是五年如一日的喝了下去。当时,我给这样的生活状态,取名为破罐子破摔。”
“破罐子破摔?”展靖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口中重复着这一个词儿。
沐晚歌点点头,“确实是破罐子破摔。那时候觉得,这世间再没有什么能够支撑着自己活下去的理由,没有自己在乎的人和事,一切都变得很无所谓,索性健康也不要了吧。能够做到这个份儿上的,怕是也就只有我一个。只是,如今看来,先生似乎比我更胜一筹。”
展靖眸光闪了闪,嘴角扯起一抹只有他自己才能看懂的苦笑。
沐晚歌却不看他,只静静说道:“你看,没有任何牵挂和在乎的人,便是这么的可悲消极。可是,如今想来,倒是觉得当时的自己幼稚无比。有本事,你就去找寻能让自己在乎的人和事,何必摆出这样一种郁郁寡欢的姿态,好像全天下都欠了你十万八万那样?先生,你说,若是一个人连自己都不在乎,那这世间还有什么可以在乎的东西?人活到这个份儿上,是不是很失败?是不是觉得,这样不负责任的人,应该早死了才好。”
展靖轻笑出声,淡淡道:“君主的意思,是想让展某早点了结掉自己的性命么?”
“先生以为呢?”沐晚歌眼角斜飞过去,给了他一记鄙夷的眼神,没好气道,“我不过是觉得,先生若是想要自残,倒不如干脆些,直接解决掉自己的性命。这样,既为京都节省了粮食,自己也少了很多苦痛。一举两得,有何不可?”
说完,便见她螓首微垂,低头就着茶盏喝下了杯中的茶水。
方才的一番话,真真假假,就连她自己都有些分不清楚了。她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像今日这般苦口婆心的劝说,还真是第一次。不过,背景是右相府慕晚歌的,而感悟却是她的。
但愿这一番刺激,能够让展靖有所感触吧!否则即便她有三寸不烂之舌,也无法强悍到能够说动一根死活不醒悟的木头。
上次,基于彼此之间的相似,她出面相救;这一次,还是基于彼此之间相似的心境,她也以言语相劝,只盼着与自己相似的人能够找寻到属于他的一份牵挂与在乎。
展靖嘴角狰狞可疑的一抽,想着这人的劝说方式还真是特别,没见过劝人赶紧了结性命,不要浪费国家粮食的。只是,奇怪的是,经她这么一说,原本郁结的心情倒是有了些许的纾解。
也许言语有些冲了,但是这份情,他展靖承下了。
“多谢郡主了。”展靖看着她的眼睛缓缓说道。
两人都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此话中隐含的是什么意思。
得他这么一句话,沐晚歌倒也很好心情的回了一笑,随即起身说道:“既然展先生心中有了思量,我也不多加打扰了。只是,脸上的伤,还是早点医治为好。稍后我便会请济仁堂的李秣陵大夫过来帮你瞧瞧,尽量使其痊愈吧!”
展靖闻言,感激的点点头,便送她出门,目送她离去。
沐晚歌猜想风云卫和展靖的关系肯定不简单,出了柒月楼后便直奔元亲王府的书房,却看到元亲王和元宇倾正在书桌前议事,倒也十分识趣的回避过去。
“小姐,这几日,您感觉如何?身体可有什么不适?”浣绫挑了挑灯芯,并将灯罩盖好,小心的移到沐晚歌跟前,尽量使她看书的光线变得充足明亮一些。
沐晚歌径自翻动着手中的书卷,头也不抬道:“这几日感觉还好,就连寒疾似乎都变好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说着,便见她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幕,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伸展了下手脚。
浣绫见状,连忙走到她身旁,给她揉起肩膀来,嘴里还不停的说道:“小姐,您从柒月楼回来后,便没有用膳,这会儿可饿了?要不要奴婢下去准备一些膳食?”
“相爷用过晚膳了么?”沐晚歌抬目看了看黑色的天幕,心想着是否需要去书房提醒一下,省的那祖孙俩谈正事谈得忘记了时间。
元宇倾此刻还没来找自己,想必是事情还未谈妥。到底是什么事情,让这祖孙俩同时关在了书房里?
看来,待会儿要好好问一下,能帮则帮,若是不能帮,也要尽量了解情况,使自己不成元宇倾的拖累……
“小姐,相爷还未用膳呢!从进入书房到现在,都不曾见相爷和王爷出来过一次。您可是需要去看看?顺便带点点心过去?”浣绫从沐晚歌背后伸出一颗小脑袋,眨巴着眼睛,目光灼灼的笑道。
沐晚歌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为她这少见的娇俏模样很是汗颜,低头沉思而来一会儿,随即吩咐道:“浣绫,让蓝衣去准备一些吃食,一会儿我去书房看看相爷。多做一些有营养的点心,累了一天了,正需要补补营养。”
“嗯,好的。”浣绫连忙应声,随即停下手中的动作,连忙往外走去。
不一会儿,点心便做好了。沐晚歌吩咐蓝衣装在盒子里,直向书房而去。
书房外,一身黑衣劲装的宁渊正挺直了身子,尽职的守在门口。当看到缓步而来的沐晚歌时,连忙迎上去行礼道:“卑职见过郡主。”
沐晚歌点了点头,随即看了眼他身后紧闭的房门,淡淡问道:“相爷和王爷还在里面?”
“回郡主,方才王爷已经离开了,此刻就相爷还在里面,卑职这就进去通报一声。”说着,宁渊便要转身,却被沐晚歌一个手势给止住了。
“不必麻烦,我自己进去就好。”沐晚歌从蓝衣手里接过准备好的点心,让她和宁渊一起留在了门口,随即打开门便走了进去。
清冷的目光淡淡扫了书房一圈,却发现书房内除了左手边一排排挺立的书架和书架上满满的书籍外,便是那张直接对着房门的宽大书桌,书桌后上方还悬着一方宝剑,为这满是墨香的书房增添了几分凛冽的男性化气息。
许是察觉到了异样,正埋首桌前的元宇倾却突然抬起头来,当看到来人是谁时,原本眸光中的凌厉之色顿时变得柔和温切,随后便见他起身迎向缓步走进来的女子,笑着道:“歌儿,你怎么过来了?李秣陵说,你的身体弱,需要多注意休息。都这个时辰了,居然还四处走动,这不是让我担心么?”
“你也知道这个时辰了?都在书房里待一天了,饭都没吃,你也不觉得累得慌!”沐晚歌拎着食盒往桌案前走去,随即将点心一一摆在桌上,双眼命令道,“吃吧。这些可都是府里的好东西,不吃可就要等到明天早上了。”
元宇倾拉过一旁的椅子让她坐下,随即执起筷子,边品尝点心边笑着道:“歌儿,你若是能为我做一顿饭,我是死也甘愿了。”
沐晚歌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语带危险道:“你这是嫌弃我不会做饭了?嗯?”
“没,我只是说说而已嘛!”察觉到某人极其不善的目光,元宇倾很识趣的埋头苦吃,不一会儿便将桌上的点心消灭得一干二净。
沐晚歌连忙将盘碟收拾干净,随即重又坐在椅子上,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有件事儿,我想问问你,你能不能老实回答我?”
“嗯?什么事儿?歌儿尽管问,只要是我知道的,我定然不会有所欺瞒的!”元宇倾伸手将她拉到自己的腿上,双手环着她纤细的腰肢,埋头在她的脖颈间,贪婪的呼吸着那清新的气息,心里无比的满足。
沐晚歌无奈的摇摇头,却也没有推开他,而是伸手环到他的背后,说道:“今日,我去柒月楼,见到了一个人。这个人,我想你应该认识的。”
“是什么人?”闷闷的声音自发间传了出来,竟有种蛊惑人心的意味。
沐晚歌心头颤了颤,刻意忽略掉心里那异样的感觉,淡淡道:“这个人,名字叫展靖。我今日和他说过话,从他的话语中可以看出,他是认识你的。又或者,你们有什么亲密的关系?”
“展靖?”元宇倾猛地抬起头,不确定的看了她一眼,当发现她一脸认真的神情时,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不解道,“展靖怎么会在京都?他不是一直都在胥城的么?歌儿,你确定那个人是展靖?”
沐晚歌愤恨的翻了一下白眼,果然,这两个人是彼此认识的,目前看来,关系似乎还很是不简单。她眼角微掀,冷冷瞥了元宇倾一眼,心想那不是废话么?人都在她面前了,若不能确定,她会向他提出来?
见状,元宇倾的脸色顿时变得凝重起来,也根本理会沐晚歌口中所谓的“亲密关系”,只径自沉思起来。片刻后,便见他再次抬起头,有些不确定道:“歌儿,展靖是什么时候来到京都的?那他可有说,来京都城有什么事儿?目前他可是还在柒月楼里?”
沐晚歌没有立即回答他的话,秀眉紧蹙,为他这异于常时的变化而吃惊不已。这个世上,能让眼前这男人皱眉的事儿,应该很少吧?这展靖到底是什么人,竟能让他出现如此紧张的神色?
万般思绪如轻舟般划过心间,待千帆过尽后,沐晚歌才缓缓说道:“昏迷那日,我便在柒月楼门口见到了展先生,后来也好生嘱咐卢朝轩,一定要好好款待他。直到后来,昏迷不醒后,便没有得到他的任何消息。今日若不是去柒月楼查看商铺,怕是都忘记他这个人的存在了。”
“那他可有没有出现什么意外?”元宇倾突然问道。
沐晚歌眼里划过一丝诧异,连忙回道:“你是怎么猜得出来的?确实是出了些事儿。今日我看到他时,他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不出柒月楼的房门。如今他的脸已经被毁掉,身上或许还有伤什么的。不过,临走之时,我给他请了大夫,若是他肯让大夫医治,或许伤口倒是没有大碍,只是那张脸,怕是从此便毁了。”
闻言,元宇倾眼里划过一丝疑惑,只是在看到沐晚歌略带惋惜的神情时,眸光微微闪了闪,随即朝着门外喊道:“宁渊。”
“主子,卑职在。”门外的宁渊连忙推开门,单膝跪地,静候指示。
“你去查查,这些日子展靖都去了哪里,见过哪些人,遇到了什么事情。事无巨细,悉数汇报。”元宇倾郑重其事的吩咐道。
“是,主子。”宁渊连忙应声,随即转身走了出去。
沐晚歌袖中的手不由得蜷了蜷,偏着头看他,“姓元的,你居然不知道展先生进入了京都?你不是在他身边安排了四名风云卫么?他们难道没有消息传给你?”
“歌儿怎么知道我在他身边……”话还没说到一半,元宇倾脑海里闪过一些信息,顿时心中了然,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笑着道,“我倒是给忘了,早前你曾经英勇的出手相救过,自然是见到他身边的风云卫了。”
“说重点。”沐晚歌伸手点了点他的胸膛,恶狠狠道。
元宇倾一把抓住她的小手,无奈笑道:“那四名风云卫,的确是我安排在他身边的。不过,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而且,风云卫一旦认主,便绝不透露任何关于主子的消息,即便是我这个根本主子,也是不行的。这些日子,不是忙着找解药、想着如何才能让你醒过来,便是处理朝堂上的事情,不知道展靖的存在,也是情有可原的。”
闻言,沐晚歌眉间的褶皱不但没有减少,反倒是愈发多了起来,“那你跟展靖,是什么关系?为何他表现出十分熟悉你的样子,甚至还询问我和你的关系?”
元宇倾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此刻心里却是矛盾不已。展靖的事儿,这世上也就那么几个人知道,每一个知道的人,身上都背负着极大的危险。毕竟,此事关系甚大,牵连甚广,若是让怀中的女子知道了,岂不是让她置于危险的境地中?
那还是不要让她知道吧!
只是,当他低下头看向怀中的人儿时,却遇上了那双明灿如星辰的眸子,那样的明澈,没有一丝一毫的迷蒙,如山间溪涧般倒影着自己的映像,直让人无法拒绝。
“怎么了?是不能说,还是不好说?”沐晚歌何等敏感,自然是从他的犹豫迟疑中读出了所有的讯息,眸光顿时黯然下来。
早在第一次见到展靖身边的风云卫时,她就才想过展靖和他的关系,也许很紧密,也许事关重大,今日问出来前更是想象过可能的拒绝,不过没想到结果还是如自己想象中的那样。
说不黯然,是不可能的!
原本还以为,自己能够为他分忧解愁呢!结果人家根本就不与你分享其中的秘密。
“扑哧”的一声,元宇倾不由得轻笑出声,手肘撑在桌面上,托着腮满脸趣味的看着怀中的小人儿,那有些苍白的脸上尽是沮丧之色,虽没有了往日的神采飞扬,可此刻的幽怨看起来,却也是别有一番情趣。
沐晚歌却是被突然的轻笑声搞得莫名其妙,幽怨也顾不上,连忙揪起元宇倾胸前的衣襟恶狠狠的威胁道:“姓元的,你在耍我?到底说还是不说?不说的话,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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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事情比较多,可能更新上会跟不上,请美人们体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