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可称得上是车水马龙般热闹的火正门堂口前,这些天拿捏出来的都是一副闭门谢客、不问外务的架势,火正门前后两处门户进出的也都只是些上街采买菜蔬、盐酱的小徒弟,坐馆师傅一个也都不见露脸儿,瞅着倒还真有几分江湖堂口每逢大事之后闭门自省的规矩模样。
可搁在火正门堂口左近一里地远近的一处纸墨铺面后头,一间压根都不打眼、寻常时都只拿来堆放些杂物的小屋里,却是大敞着并不宽敞的小门。纸墨铺面掌柜的井小哈一边时不时地扭头瞧着铺面的小伙计跟主顾做买卖时的动静,一边还没忘了朝刚从那小屋里走出来的纳爷低声招呼道:“爷,今儿还是在后院小角门给您留门?”
拢着双手朝哈小井作了一揖,纳爷也是压着嗓门朝哈小井应道:“哈掌柜的,这几天可当真是劳烦了您,见天儿要替咱们留门把风、观望动静候,连您铺面里头的买卖都给耽搁了不少”
不等纳爷把客套话说完,哈小井已然连连摆手:“爷,咱们两家可就甭说这些个客套话了!这要不是您火正门诸位爷们花力气、担干系的帮我哈小井寻回来那几件压箱底的玩意,估模着我哈小井这会儿就算是能得着了这处铺面,那可也支应不起这买卖行市了!旁的且不多说,后角门没上闩,我刚才也都仔细瞧过了,胡同里没生人,您几位踏实着办事去吧!”
再次低声谢过了哈小井,纳爷扭头看了看最后一个从小屋一处暗道里钻出来的相有豹仔细盖上了暗道口的顶盖。再将两个破旧的木箱推到了暗道顶盖上,将暗道口的顶盖完全遮掩起来,这才领头朝着纸墨铺面后头的小角门走去。
轻轻拽开没上门栓的小角门,纳爷先是小心翼翼地伸头看了看小角门外胡同里的动静,这才朝着身后微微一摆手。领着火正门几位坐馆师傅与严旭、相有豹等人飞快地闪身走进了空无一人的胡同。
脚底下略略加紧,严旭与相有豹走了个并肩之后,方才一边留意着身后的动静,一边朝着相有豹低声说道:“相爷,这几天的功夫都走这条暗道进出,我可老早就想着要问您这话——这条从火正门堂口里通到了纸墨铺面的暗道。当真不是您的主意?”
微微摇了摇头,相有豹朝着领头走在众人前边的纳爷努了努嘴:“严爷,都甭说您不信这事儿是我纳师叔的主意,就连我在刚知道有这条暗道的时候,都只琢磨着怕是胡师叔想出来的法!都不说旁的,曲里拐弯的在珠市口儿大街下边走了有小二里地。高矮能容我谢师叔直着身板走道儿,宽窄能叫两人并肩平趟,能悄没声挖出来这么条暗道这手面可当真小不了,还真不像是我纳师叔平时里多少有点抠搜的做派!”
赞同地朝着相有豹点了点头,严旭接应着相有豹的话茬说道:“估模着这条暗道里头还能有点儿旁的物件,有个缓急的时候还真就是救命的法宝?这几天走在暗道里头的时候,我脚底下老觉着这暗道里头有些个地方铺着石板、有些个地方倒是只有泥地?这要是没弄错。怕是这暗道里已然是让纳爷备上了地弩窝弓、钉板陷坑?”
严旭与相有豹的低声议论之,走在众人前面的纳爷已然在一处四合院紧锁着的院门前停下了脚步,从怀里模出来一把钥匙捅开了门上的大锁头,这才回头朝着身后诸人低声叫道:“赶紧进屋!”
脚下加紧走进了空空荡荡的四合院,众人等着纳爷亲手上了门栓,再将两根枣木顶门杠戳在了门后,这才让着纳爷先进了四合院一间拾掇得干干净净的屋里。
望着鱼贯走进屋里的众人,纳爷轻轻地舒了口气:“这几天光顾着商议百鸟朝凤拜凤凰那天场面上的一些事由,倒是也都没跟大家伙仔细说说那暗道和这宅的事由。今儿也该是时候了,这儿也都没一个外人。就跟大家伙交个实底儿吧!像是这处的宅,在四城里还有三处,里头都备着干粮、家什、银钱、行李。每隔七天,纳兰都会去把那些个宅里的物件好生拾掇一回,管保着要用上那些物件的时候不出差错!”
眉头微微一皱。胡千里冷着嗓门朝纳爷低声说道:“师哥,咱们堂口新建起来的时候,您打从公的账上支应走了些银钱,说是要办事就是为了办理这些?”
伸手取过了桌上的茶壶,纳爷一边给自个儿倒了一碗凉水,一边应声点了点头:“没错!就是从公支应走的那笔钱,我托了要从四城回南边老家的熟朋友置办了这四处宅。还有那条从哈掌柜的纸墨铺面通到咱们堂口的暗道,也都是托那位朋友从城外边雇的力巴,由哈掌柜铺面那头挖到了我住着的那屋下边!”
略一点头,胡千里立马接应上了纳爷的话头:“既然是寻了托寄身份的朋友买下的宅,那寻常也都查验不出。再加上那暗道在咱们堂口里的开口都是师哥您自个儿动手拾掇的这也都算得上稳便了!师哥,也真是难为了您!”
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佘有道很是赞同地说道:“胡师哥说的是啊!我说纳师哥,这事儿您干嘛就自个儿一个人操持辛苦?买宅的事由还都好说,这暗道您横是没少在里头下功夫吧?我说怎么有一阵儿功夫,您见天儿的没精打采、俩眼也都是赤红赤红的,闹了半天这缘故在这儿——您那些天晚上就压根没怎么睡觉吧?”
像是也回想起来一些事情,佘有路也是接口说道:“估模着这事儿,纳兰也没少跟着辛苦不是?就那些日口儿。我可是记着纳兰老背着人洗衣裳、拾掇零碎,怕就是给师哥您操持的事由?”
略带着几分自得与骄傲的神色,纳爷轻轻抿了一口凉水,朝着屋内众人低笑着说道:“各位师弟,还有严爷和有豹。这些事由打从头就没跟你们说道,真就不是因为信不着你们,反倒是这火正门事务,内有有道、有路兄弟俩支应、外有谢师弟、胡师弟与严爷拾掇,再加上个有豹里外都忙,只剩下我这么个当甩手掌柜的掌门人。啥事也都只能干着急、傻吆喝,当真管用的事由一件都轮不上我动手。我这心里头这出谋划策、冲锋陷阵的事由我办不了,替大家伙琢磨个退步藏身的窑口总还能行”
闷着嗓门,谢门神猛不盯地朝着纳爷低叫道:“师哥,您今儿把这些事由告诉我们大家伙,怕还是因为我在半月楼后边闹出来的那一出吧?”
很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骤然开口的谢门神。纳爷略有些犹豫地琢磨了片刻,却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这话也都不怕摊开了细说——谢师弟,还真就是因为你闹出来的那场面,我琢磨了好几天,今儿才想明白要怎么跟大家伙说这事儿!谢师弟,我这儿还得多说你一句——半月楼后你灭了那俩菊社的日本人,虽说这事儿打从根儿上说。一点错处都没有,可是也还是莽撞了些!”
依旧是闷着嗓门,平日里压根都不敢反驳纳爷话头的谢门神此刻却是倔强地摇了摇头:“师哥,咱们躲不过去!菊社那些人压根就不讲丁点的场面规矩,咱们从前没招惹他丁点事由,可不也叫菊社放火烧了咱们堂口,还师哥,人无伤虎心、虎有伤人意!既然躲不过,那咱们就亮出来家什、豁出去胆跟他们拼!哪怕菊社就是只真老虎,只要他想要吞了咱们。咱们这只小刺猬也要扎他一嘴血!”
张了张嘴巴,纳爷却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唉道理虽说没错,可从古至今,胳膊从来都拧不过大腿啊!得了,旁的事由且都不论。我这儿有几个纸卷儿,上头分开写着另外几处宅的地头。谢师弟,你跟胡师弟拿着这张纸条,仔细记住这上头的地头之后,跟谁可也都甭说,彼此间也都甭打听!真要是有点啥事儿”
话说半截,纳爷却是猛然闭上了嘴巴,不由分说地将一张小纸卷儿塞到了谢门神手。眼瞅着纳爷又要将第二个纸卷儿递给站在一旁的严旭,严旭却是朝着纳爷连连摆手,一迭声地说道:“爷,这事儿您可真就甭算上我了!我知道您这是想替我备上一处暗窑,有个缓急的时候也能容身避祸一时。可我当真是用不上这个得了,我这儿也跟您撂句实话,光是在四城里边,我自个儿就有好几个踏实去处,您就甭操心我了!”
看着严旭坚辞不受的模样,纳爷只得朝着严旭略一抱拳,转手便将那个本打算交给严旭的纸卷儿递到了佘家兄弟俩手,再有将最后一个纸卷儿朝着相有豹递了过去。
伸手接过了纳爷递来的纸卷儿,相有豹却是压根都没看一眼那纸卷儿,反倒是抬手把那纸卷儿朝着嘴里一扔,囫囵着将那纸卷儿硬咽了下去,这才朝着目瞪口呆看着自己的纳爷呲牙一乐:“师叔,这事儿您可也甭惦记我了!当真要有那缓急应对的日口儿,我是说死了不跟您分开,自然也就不怕没了去处!”
狠狠一跺脚,纳爷禁不住带着三分恼怒的模样朝相有豹低叫道:“你这孩你倒是能有听你师叔话的日口儿没有?”
坦然地看着纳爷,相有豹重重地摇了摇头:“师叔,这事儿您就由着我吧!上回搁在关外我一个人抬腿就走,师傅就再也见不着了!这回师叔,这事儿就这么着吧!倒是往后咱火正门的手艺、买卖该怎么操持下去,咱们还得商量个章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