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兽 第一百八十九章 夜盗珍禽 (上)

作者 : 最后的游骑兵

天快要擦黑的功夫,街面上的行人脚底下都加紧了几步,缩头拢袖地朝着各自家中去奔饭口儿。街面上的商铺店面里头戳着迎门的小活计虽说还是可劲儿地吆喝着各自的买卖,可眼神儿也都直朝着店面后头飘着饭食香味儿的地界出溜,显见着是觉着饿了的模样。

更有那金号银楼、成衣铺子,这会儿也都麻溜儿上了门板。隔着透出来些昏黄灯光的门缝,耳朵里能听见的全是账房先生扒拉着算盘珠子盘一天流水、底账的动静。有些个雇了保镖行达官爷守夜护院的商铺里面,抱着大扫子、慈悲叉的保镖行达官爷早已经吃过了晚饭,这会儿切开了一盘心里美萝卜,就着一壶热茶消食聊天,养精蓄锐等着打熬这一夜时光。

眼瞅着各家买卖全都冷清下来,街面上也都渐渐瞧不见几个行人,可那些个街角巷口戳着的二荤铺子、小酒馆,这会儿却正是生意最红火的时候。

也都甭刻意招呼、更没人穷犯讲究,这档口能进了二荤铺子里的全都是四九城里下力气的苦人儿。撩开油渍麻花的厚门帘朝着挤满了人的铺面一瞅,差不离都能踅模见几位熟朋友、老弟兄,这也就点头打着招呼凑了过去,一坐到了那些个熟朋友、老弟兄刚让出来的人缝里。

照例是把肩头挂着的褡裢朝着脚底下一扔,旁人只听那褡裢落地时候的动静轻重,就能明白今儿一天淘换回来多少嚼裹儿。怀里头打家里头带出来的杂合面干粮朝着炉盘上一放、一双手朝着半明不暗的炉子旁一伸,嘴里已然朝着二荤铺子里那掌勺的师傅吆喝起来:“照老样儿,加四两老白干儿烫热了!”

话音刚落。那边站在黑漆漆灶台后的掌勺师傅已然挥着勺子、打脚底下搁着的大木桶里舀起来丁点儿荤油,转圈撒花似的滴进了自己面前的大铁锅里头,另一只手搁在案板上头一挥一扫,愣生生就是从切菜的小伙计菜刀下面划拉过去些白菜帮子、萝卜疙瘩扔进锅里。

都不等坐在二荤铺子里的主顾听明白那素菜落进滚烫荤油里时的爆响声,一把粗盐、一勺清水已然入锅,捎带着一张黑漆漆的水柳木锅盖也扣到了锅口上。

时辰不大。一盘子荤油熬白菜已然搁到了方才出声吆喝的主顾面前,捎带着烫热的四两多少兑了些水的老白干,也都一块儿放到了那半明不暗的炉子旁拿铁皮子敲出来的小搁板上——四九城里大冬天的日子口儿,要是没这借着炉火热气暖着盘子的家什,那一盘子菜上桌之后,都等不得主顾吃上两口,只怕那菜上头已经能凝起了白乎乎的油花,登时就得没了吃口、看相!

人都说一家子人过日子得是同甘共苦,可真是轮到了那些靠着一家之主下力气养家的穷门小户。这话就还真得两说?

朝着死里头下力气挣命,一天下来也就能换回来一家的嚼裹儿,正经过的就是手停嘴也停的日子。这要是不让下力气挣饭吃的老爷们见天儿沾点儿荤腥,只怕半拉月下来人就得累得月兑了形,再壮棒的汉子也撑不过半年。

可一共就能挣下来这么仨瓜俩枣过日子的小钱儿,真要是奔着同甘共苦了去,那谁家也都吃不起不是?

于是乎,四九城里下力气卖命的苦人儿也就都只能先顾着自己的嘴巴肚肠。搁在外头二荤铺子里好歹沾点荤油充饥果月复、喝两口老白干活血祛乏,回家里头再把挣回来的那点儿粮食朝着灶台上一搁。这才朝着炕上一倒,在一家老小吃得淅沥呼噜的动静中打起了呼噜……

谁都心疼自己家里头老婆孩子,谁也都盼着能伸直了腰杆子让家里人过得体面点儿,可是……

就这世道、年景,谁又能有辙呢?!

估模着是瞅着外面天冷得邪性,再加上今儿像是活儿好、多挣了俩钱。几个彼此间相熟的苦力一人凑了十来个大子儿多要了一挂猪下水炒了,一人再格外添了二两老白干,围着火炉子多喝了两口,也就顺口扯开了闲篇儿:“我说老哥儿几个,今儿咱们这趟活儿。倒是真来得轻省?”

“可不么?瞅着天儿都傍黑的坎儿上头,我还寻思今儿挣来的几个就够家里头喝一口棒子面儿稀汤,正犯愁的坎儿上头,可就来了这趟活儿!”

“还轻省呢!八辆大架子车上堆得高高的盖着油布,我还当死沉死沉呢!可没想到一上手,好悬就闪了我这老腰——那一车玩意估模着都没二百斤分量!”

“老哥儿几个,您几位倒是琢磨过没有?那八辆大架子车上,到底是搁着些啥玩意?”

“琢磨那干嘛?就现如今这年景,能得着了这么轻省的活儿,三四条街远近、一身白毛汗都没出来就挣两块钱,咱哥儿几个就偷着乐吧!来,哥儿几个吃着、喝着!”

都是下力气讨活路的苦人儿,饿着肚子的时候也都没那么多客套讲究。不过一壶热茶的功夫,整整一挂猪下水已然叫几个饥肠辘辘的苦人儿吃了个净光,捎带着连酒壶里头那多少兑了些水的老白干也喝了个干净。

意犹未尽地抹了一把难得油腻一回的嘴唇,几个下力气讨活路的苦人儿懒洋洋地站起了身子,各自把搁在脚底下的褡裢拾起来搭在了肩膀上,转头朝着二荤铺子门口走去。

自己倒是已然混了个满嘴油、肚儿圆,可家里头还有好几张嘴等着吃呢!

才刚挑起了油渍麻花的门帘,迎面撞进二荤铺子的几个壮棒汉子顿时让聊起了门帘的那力巴吆喝起来:“唷…这不是……您几位……”

上下打量着那几个迎面撞进了二荤铺子的壮棒汉子,刚混了个酒足饭饱的力巴顿时嘬开了牙花子!

也就在片刻之前,雇了自己拉车的人物就是眼前这几个撞进了二荤铺子的壮棒汉子。瞅着那几个壮棒汉子穿着打扮,怎么瞧也得是哪家大户人家的长随、跟班。

可这才眨巴眼的功夫。这几个壮棒汉子身上却全都换上了一身力巴才穿的破旧衣裳,脑袋上也都扣着一顶穿眼儿、缺沿儿的破毡帽,就连脸上也全都沾满了灰尘,瞅着就是一副刚卖完了力气的苦人儿模样。

惊疑不定地赔着笑脸,几个刚吃饱喝足的力巴中,有个嘴头子碎些的顿时笑道:“嘿哟……几位爷。您几位唱的这倒是哪出儿吧?这大冷的天儿……”

眼睛一瞪,几个壮棒汉子中瞧着像是打头的人物拧着嗓门低喝着阻住了那力巴的话头:“搁在外头溜达一整天了,吃饱喝足就回去躺尸去!搁在外头胡吣,可没你什么好!”

话音落处,一块大洋已经硬邦邦地砸到了那多嘴的力巴怀里。也都还没等那毛手毛脚接住了大洋的力巴再说一句话,跟在那力巴身后的一个老成些的同伴,一把便将那还没回过神来力巴推出了二荤铺子门口,嘴里也是低声赔笑咕哝着:“倒是有点儿酒品了没有?这才喝了几口就胡乱认朋友、攀交情……都不认识人家,你倒是见谁都叫叔不是?”

明显带着解释与掩饰意思的话语声中。几个急匆匆离开了二荤铺子的力巴差不离小跑着窜出去两条街,这才算是停下了脚步,在街角寻了个背风的地界擦擦额头沁出的汗水,捎带手地再揉揉跑得生疼的肚子。

捏弄着那莫名其妙落到自己怀里的大洋,那多嘴的力巴像是刚回过神来似的,猛地低声惊叫起来:“我说哥儿几个,方才雇着咱们拉车那主儿,怕是路数不对吧?明明刚见过面儿的。可转脸就硬充不认识?这一块大洋……算是给我的闭嘴钱不是?”

捂着跑得生疼的小肚子,那老成些的力巴喘着粗气应道:“你可真能嘬事……倒是还有点儿眼力见没有?已然都瞧见人家乔装改扮。那就指定是要办点儿啥不方便在人前露脸的事儿,咱躲还躲不及呢……你可倒好,这还上赶着去跟人攀交情?嘬死不是?”

很有些不服不忿地,那多嘴的力巴嘟囔着低声叫道:“哪儿就能有那么邪性了……”

勉强站直了身子,老成些的力巴幽幽叹道:“你横是忘了吧?就小五年前,有人在大栅栏雇了一群力巴送货出城。有个力巴就伸手在人家绑好了的货里面模了一把……从那以后。倒是还有人见过那多手多脚的力巴没有了?这两天咱们也都甭朝着这左近揽活儿了,远远的躲开些!我这要是估模得不错的话,三天之内,这左近周遭,指定就得出事儿!”

差不离就在那几个力巴胡乱揣摩的档口。几个换上了一身力巴打扮,就连怀里也都揣了俩杂合面干粮的怒爷身边长随,已然占住了二荤铺子里一座炉子,尽着二荤铺子里头能整治出来的荤菜喝开了老白干,可一双耳朵却全都竖着,全神贯注地聆听着二荤铺子外面的动静。

大冷的天气,四九城街面上压根就没几个能站住脚的闲人。真要是四明八敞地戳在菊社铺面左近的街面上,怕是不过一碗茶的功夫,菊社铺面门口的那些个小活计就能瞧出来不对劲的地方。到时候甭说是帮着怒爷窥伺人家伺候着的夜鸽子,只怕连自己的小命都得在今儿晚上扔在哪条黑胡同里!

——来之前相有豹可是千叮咛、万嘱咐,那菊社铺面里头的活计、掌柜,可都是真舍得杀人的主儿,连德国善堂里的西洋人都当街宰过!

没奈何之下,这离着菊社铺面最近的二荤铺子,也就成了藏身之处的不二之选。

捏着个缺边残沿儿的小酒盅,怒爷身边的一名长随才把小酒盅送到自己嘴边,却又瞪圆了眼睛停住了手,压着嗓门朝另外几个换上了力巴衣裳的长随说道:“我怎么……隐隐约约的,像是听见了怒爷说的那哑哨子的动静了?你们听见没有?”

竖着耳朵聆听片刻,另一名同样捏着个小酒盅的长随很是没好气地低叫起来:“你那耳朵里倒是塞驴毛了不是?哪儿就是哑哨子的动静了?明明就是外边小北风刮过窗户纸的响动!瞅你这一惊一乍的……”

“我这不也是怕耽误了怒爷的大事么?要说这教夜鸽子的手段,就连怒爷也都是从旁人那儿听来的,能不能当真作准还都两说——我说哥儿几个,这夜鸽子当真就是白天闷在鸽楼里,到天傍黑了才放出来遛翅子?”

“你问我,我倒是问谁去?这不都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么?我说,那几辆大架子车上的玩意,可都藏踏实了?”

“放心!绕着菊社铺面周遭黑胡同里摆了个八卦阵!只要是那夜鸽子一出来,指定就得在这八卦阵里拢着,哪儿都甭想去!”

“话说这会儿功夫,怒爷倒是哪儿去了?”

“跟火正门里姓相的主儿,一个站上风头、一个站下风头,就等着那夜鸽子出来呢!”

“嘿……怒爷这回,倒是真下了血本了!都不说旁的,下半晌的时候,老官园街面上能见着的鹰、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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