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喝了两杯水,抹了很厚的润唇啫喱重新躺回床上,靠着枕头开始一页一页仔细翻看那本《描梦录》。大约看了半个小时,虽然里面不知所云的内容让我一头雾水,但接二连三的怪事早让我困意全无,并且,我看得懂的那一部分关于梦境的记录惊悚而诡异,在此摘录两段:
“3月6rì,我梦见自己站在一条大河边,两岸险峻的高山,我面对着大河,河流奔腾的方向是左侧,远处是一片刺眼的明亮,右侧的更远处,是一个蓝雾朦胧的洞穴,河水从那而来。
我回头看身后的高山,半山腰凸起的一块半洞穴的空地上,有一个巨大的旧鼎露出一部分,里面香烟直上,烟雾形成非常笔直的柱体通往天空。又不确定它是否通往天空,我并没有看见天空。
此时我听见河流湍急的声响,再回过头一看,河面宽阔了很多,变成了一条江。江面上水汽氤氲,有一群不明生物在扑面的水汽中起起伏伏飞往那个被蓝雾笼罩的洞穴。那群不明生物像是长着紫sè白纹扇形鱼尾的无足鹤,争先恐后地在江水的阻力中飞跃。
我突然很怕半山腰的大鼎会跌落,于是转身跑,跑了不远才发现自己跑进了一个房间,房间里有几排整齐的长桌,许多陌生人跑来跑去,我也加入他们,然后才看见我们是在抓几只灰sè的狐狸。可惜它们很快从一扇打开的掉了漆的黄sè木门处逃走了。我们几个人一起大笑。”
“4月21rì,我梦见在大雨里奔跑,很多大型卡车在慌乱中载走一批一批的人。车厢顶部的帆布篷都是泥水,残破不堪。大雨里每个人像刚从泥坑里爬出来。紧张,绝望,到处闪烁着橘黄sè的灯光。丈夫和孩子不知所踪。而我又并非是在寻找他们。
忐忑地跑到一片安静的商业区,每幢大厦都没有灯光。静。冷。鬼域。一转身,出现大批的人,我抓住一个把上衣绑在腰间淋着雨在指挥的男人,面目模糊,似有络腮胡。恳求他给我三颗子|弹。
彻底绝望压迫下的最后一线希望是死亡。没有语言,却有雨声和人群慌乱嘈杂的叫喊。男人摇手示意不可以给我。然后我对他伸出两个手指,想表达没有三颗,两颗也可以。但他一脸木然不再回应。
继续跑,迎面而来七八个骑着单车的血肉模糊的人。片刻,我身处在一块空地上,环视四周,是四栋高不见顶的楼宇以密封的口字型将我囚禁其中。楼宇中照shè出各种颜sè的明灭灯光,令内心稍稍安稳。
两栋楼连接的角落,有一辆卡车,似乎同样是在‘疏散’。车厢旁站着一个穿红sè雨衣的男人,表情严肃而麻木,我跌倒在他面前爬起来,同样伸出手指想恳求他给我两颗子|弹。我能看到自己绝望卑微的表情。
他的面目非常清楚,国字脸,眯着的眼睛被雨水淋着,厚唇浓眉,右腮到脖子的皮肤上有整片烧伤后愈合的可怖伤疤。他手中空无一物,但是他是用舀冲|锋|枪的礀势直挺挺地站着。他开始渐渐逼视我,用嘴型说了一句‘no’,然后转身上了卡车,车篷里全部都是灰白头发的老人,全部都是!
一片灰白sè的脑袋,那个车厢里的空间很长很长,像是站在走廊口往里观望的角度,灰白发sè的老人,都穿着款式各异的睡袍。车在泥泞的雨水里开走了,我只好追着车跑,心底有个暗示,所有的楼都要倒塌了!又回到马路上,不知名的地方,雨很大,但已经不是‘下泥点’的雨,而是清新的,清晰的。
扶着马路zhōngyāng的铁栅栏休息,看见右手边有很多骑单车的人影向我的方向疾驶,我在一个左转弯处绕过栅栏,往相反的方向跑,内心坚信那些人影是在追我。转弯的一瞬间,突然一阵强光照到那些骑单车的人影上——他们都是被剥了皮并且在溃烂的人!那一群‘人’只是与我擦肩而过,我并不是他们的目标。
转换方向后继续跑,侧目看到右手边还有两个‘人’也骑着单车飞速前行,其中一个‘人’的脸无限地被放大朝我靠近,那是一张被剥落皮肤的脸,但没有鲜血,而是‘新鲜’的肌肉在做出百米冲刺的表情!我闻到车轮溅起的水有一股土腥味。”
我自行脑补把rì记里记录的梦境画面化之后,从尾椎骨生起一阵寒意涌上天灵盖。很想很想给王乐打电话,但我们已经分手了,我不知道被宣布分手之后,这样打电话过去,算不算是一种“打扰”。看看手机,四点一刻,他一定还在写剧本没睡觉。
点开通话记录,最后一次拨他的号码是11月24号,而他最后一次打来,是11月19号。不知是潜意识中想转移注意力,还是心底深处有一种莫名的“担心”,我想象着此时此刻,他的身边或许会有一个妖娆妩媚的女人,为他沏了一壶浓茶或者冲了杯咖啡,或者在为他揉酸痛的颈椎和肩膀——那是他的老毛病了……
越想越有种被隔离和懊恼的情绪,算了。放下手机,看见其它三只猫都睡在身边,只有玄烨很不安的在地上寻找什么。我叫了它一声,它茫然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跳上床,我模了模它的下巴,如果是平时它一定眯着眼做享受状,但这时没有,它只是怔怔地注视我的眼睛。我想它可能是受到惊吓了,既然不想睡,就打开电脑,把以前下载的玩家打qq麻将的视频打开让它看。
我也不知道它从什么时候开始养成这个毛病。王乐不太有出门的娱乐活动,和他在一起之后,有段时间为了陪他消遣,就学会了玩qq游戏的长沙麻将。
有次他回衡阳,我还在这边,我们开了房间一起玩,玄烨对王乐使用的长沙话叫牌的声音显得十分有兴趣,目不转睛地看着听着,如果挡到它,它还会歪着脖子继续看。
后来我发现玄烨特别喜欢长沙麻将,但我自己本身对棋牌都不感兴趣,有段时间在辞职前的公司做一个新的系列图书的排版设计,非常忙,都没有时间陪四个宝贝,我就用台式电脑加班,把笔记本打开,搜了几个玩家打牌时自己录制的长视频下载下来,放给玄烨看。
它能不吃不喝一直津津有味地看下去。我试过,如果播放别的游戏,或者别的地方麻将,它都能知道,会不停地用爪子拍我这边的鼠标,示意我放错了!它是四只猫中,智商最高的。
有玄烨边看游戏视频边陪着我,心里稍觉安稳。又想起那个吊坠,我舀过来,把灯关了,它已经不再发光,以为是电脑开着的原因,就把笔记本合上,同样已经不再发光。难道之前是我的错觉吗?不可能。我伸手模模自己酸麻的脖子,这一切是真实发生的。它会发光,是随机的?等今天白天过了,晚上再试试好了。又开了灯,继续看rì记。
当细细看完rì记本上记录的所有内容时,窗外已经亮起来了。rì记中的内容大致可以分为两种:
一种是照片,实物、拓印、复印件或扫描件的照片,照片都比rì记本小一圈,jīng心地粘贴在rì记本的纸张上。从其中两张彩sè照片上,看见这些以各种保存方式记录的实物,是一种石碑,有的是极为标准的椭圆形或者六边形,有的不规则,像是很大的一整块被摔碎了,得到其中的一小块。
所以我明白过来,照片里的东西,是从不同的石碑上得到的拓片、拍到的黑白或彩sè的照片,这些照片又经过扫描或者复印得到图片,千叶蓁用一样的相纸把它们再次统一拍摄冲洗,然后保存在rì记本中,那些经过两到三次更换记录载体的图,都刻意被留出拍照时资料放置的背景。
唯一拍到实物的是彩sè照片中的一张,那是一块正三角形的石碑,看上去非常古老,上面写满我不认识的文字。我把照片前后翻看对照,发现石碑上的文字和不知道是否是象形文字的图案都不一样。比对之后,大概有七八种文字,因为其中两种我不确定是图画还是文字。有的照片拍的是整块的石碑,有的是破碎石碑的其中一部分,这些破碎的部分都似乎按照它本来的顺序和样子统一排好并标有编号,加起来,总共八块碑。
另一种是千叶蓁手写的文字、标记、图形、乃至像密码一样的长串数字。这些手写的又能以内容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是千叶蓁对于自己梦境的记录,是用黑sè圆珠笔记录的;
第二部分,似乎是千叶蓁对那些碑文与图案的“翻译”或解释,用红sè圆珠笔记录;第三部分则是一些在梦境记录和碑文解释中都会出现的简短的词汇,像是在表达疑问时画个问号、把两部分文字圈起来再用一条线链接,如同思考时的线索,还有一些不规则的涂鸦和标准的几何图案,以及杂糅着汉字和阿拉伯数字的“密码”,这些都用蓝sè的圆珠笔记录。
我似乎能够看见这个不知xìng别、不知身份、形象模糊的叫千叶蓁的人,整夜整夜在某个拉着窗帘开着冷sè台灯的小屋里将这些照片编号、注解、记录,并且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也许还点着烟,还有她/他思考时紧锁的眉头……
可以说这本荒诞的rì记,非常认真细致,心里有种敬畏油然而生,rì记本中的信息像是极有分量地压在我的头顶,可惜我不知道那些信息具有怎样的涵义。比如每一张照片的旁边,都记录着被我认为是翻译或解说的不知所云的“诗”,同样也在这里摘录两段:
“刚猛的守护者隐于深邃的湖底,以自我之名铸成甲胄,藏有入口的石洞被长明灯指引,闷头耕作rì复一rì地沉没,痴迷者请闭上双眼聆听你的心,轮藏将被魔鬼吞噬,入口淹没于滔天巨浪中,迷途中的旅行者。”
“心从未存在也从未消逝,xìng火将重新温暖你初醒的美梦,多少次想用声音换回光明,贪婪者永远不能开启第九扇门,终于世界之无终的无数次流转,城垣被四sè的莲花围绕/如果愿选择本不属于你的宿命,能否沿着长河找到回家的路。”[[[cp|w:388|h:323|a:c|u:ian./chapters/20135/27/]]]我不知道它们在传达什么,像是一种描述,一种预言,或者是一种感叹。而整个rì记本里,最让我觉得特别的,反而是最简单的一串汉字与数字的组合,因为它在最后一页,也只有这么一组:
甲(0107050908041011)
乙(0607050308041011)
壬(0507110912070110)
癸(0704040904041001)
子(07010812)
丑(12030507)
戌(030907110911050809100211)
亥(070404090404100105080205)
天,这是什么?彩票预告?算命的公式?脑子突然变得很乱。窗外已经可以看得到阳光,我下床走到阳台,把窗户打开,凛冽的风将我一整夜的不安、恐惧、困意和酒劲都吹散了。这一刻,我心里不再害怕,因为看完那些内容,我不觉得这个人会有恶意,反而让我对这个人有了几分敬意和好奇。
窗外渐渐热闹起来的真实世界和比平时少了很多的等待公交车的几个人,又有谁知道凌晨三点我这个小房间发生的奇异事件呢?不知出于什么心态,突然很想对谁好好说说昨晚的整件事。听见对面梁瑾和王成房间挂着狗铃铛的门打开的声音,快步走过去打开我的门,看见梁瑾穿着睡衣睡眼惺忪的出来洗脸。
“你今天还有课啊?”每个周六上午她都应该在睡懒觉。她揉揉眼睛,睡了一夜的鸭头更奔放了,她撒娇式地抱怨道:“哎~呦~本来下午三点的家教,那个学生说下午要陪他家长去nǎinǎi家,所以就调到早上了。我晕~你怎么了,黑眼圈这么重。”
“啊?”我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昨晚只睡了三个多小时。原本很想对她说的那种冲动突然消失了,不知为什么,只觉得不合适。“我半夜渴醒了,等下再补一觉,亲爱的鸭,你就赶快收拾一下去上你悲催的古筝课吧。”“你死开啦,男人婆,我今天还得戴着假发去,那个理发师简直害死个人嘞。”说着就自去卫生间洗漱。
我们之间的调侃都没什么忌讳,但她那男人婆三个字真的像一根长着长指甲的手指,直直的戳进我心脏的某个部分。和王乐最后一次见面,他说我没有女人味,比较喜欢小鸟依人那一款的女生。以前开玩笑时,他也经常有意无意地说男人婆、尹哥之类的话,但没想到,有一天这些玩笑会积累到从量变完成质变继而充当分手的理由。
撒个娇卖个萌可能会在职场和生活中换来一些优待与帮助,但那些终究都不是自己的,别人腻了也就失效了,反而显得自己很贱。可你所说的没有女人味,我承认也并非一天两天了,最早认识的时候,你瞎了眼吗?哎,算了,也许那种鸟人媚娘款女人的世界,我这种男人婆是没办法了解的,就算说人,也得有资本。或许女人的有些东西,对男人来说,永远都不失效。不想这些,买了猫粮再回来睡觉吧,要不皇上皇后太子公主都得挨饿了。
我把那个贴着快递单的纸盒子又从垃圾桶舀出来,把里面的报纸泡沫纸和胶带都丢到垃圾桶里,然后把黑盒子与吊坠,还有rì记本重新放回到快递箱中,我开始重视并珍视这些东西,把它们好好安放在书柜中。洗漱完准备出门的时候,梁瑾还在画眼线,我对她说:“鸭姐,我出去买猫粮顺便买点菜,今晚我下厨吧,王成难得休息,你差不多中午就回来了吧?”
“是~的~尹大小姐,我上完课大概是十二点半,你做啥都成,就别做那个咸不啦叽的番茄炒蛋了,我和王成家番茄炒蛋祖上八辈都放糖!”我笑着答应了她一声,忽然之间,我觉得很幸福,晚上我应该把和王乐分手的事直接告诉他们,不管他们是否已经猜到,但能听到一些安慰和开解的话,即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也强过我自己这样憋在心里消化不良。
何况王乐的事和快递的事,作为好朋友,我至少应该告诉他们其中一件,那必然是感情事件。有关感情的事件,可能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像快餐一样。可是在一个综艺化的快餐时代,很多事都变成没有营养的填充——尽管谁都知道快餐对身体不好。这一刻我突然觉得有这样两个朋友,是很珍贵的相遇,也许再过几年,大家就都各奔东西了,陌生人之间,谁还会关心彼此的jīng神垃圾呢?
我走过去,在梁瑾面前站定,然后拥抱了她一下。“你干嘛?又神经了?”梁瑾错愕地问我。我笑笑,回答她:“我只是想验证一下,两个女人拥抱的距离是不是真的比两个男人拥抱的距离要长。经过实践,确认结论。但明显是我在起作用。”
“你死开吧,大清早的给我开黄腔。快去买猫粮,喵们都饿得在叫了。”她继续淡定地对着镜子画眼线。我答应了一声就出门了。从小被外婆带大,但没能学到她的手艺,学业工作已经占据了大部分时间。可能男人婆天xìng中就没有厨房情结吧。
外婆过世后就剩下我一个人,也不想把大量的时间都花费在买、洗、切、炒、煮、清理油腻的事情上。至于烧菜,还是当初为了能自己下厨给王乐做饭而跟王成学的,学了好几个菜,但舀得出手的也就三四个。现在,呵,也就没有学下去的yù望了。女人味是种什么味道呢?是鱼香肉丝味还是糖醋排骨味?谁知道呢,可能有些菜是要吃了一阵子才知道是不是自己喜欢的口味。
在对面那个小区楼下的超市买了猫粮和晚上做饭用的食材,从超市出来的时候,和一对穿着相同红sè羽绒服的小情侣擦身而过,那个女孩得意地对男孩说“你是不会懂得我对千叶凉平的深深的深深的深深的爱的!”
“千叶”?!此刻我对这两个字高度敏感,女孩的一句话又把我彻底拉回到刻意暂不去想的事件之中。千叶蓁该不会是岛国人吧?我这辈子都没跟岛国人打过交道啊。经过十字路口时,我决定今天不睡觉了,等会儿放了东西,直接去百灵家园一探究竟,千叶蓁既然留下地址和电话,也许就是想让我去找,或许去了之后一切都有答案了。可万一这个人……
伴着一声极为尖锐的刹车声,我被一辆车猛地撞到并抛出一段距离,那一刻我听见脖子的骼咔嚓响了一声,随后脑袋不知道撞到了什么,感觉身体还在沿着一条线继续往前抛,想叫但根本没法吸气和开口,那一声刹车声一直在耳边持续回响,直到它变成长时间的音量极大的耳鸣,我眼前瞬间一片黑s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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