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宋 001、浴火得重生1

作者 : 妖刀初段

有宋一代,自从温州被朝廷劈为通商口岸,瓯江上便熙熙攘攘都是来往的海船,官府为方便夜晚时船只出入,在江中的江心孤屿上建了两座宝塔,名为东塔和西塔。

每当夜幕降落,值守的人就会在二塔里面燃起了篝火。那火光透过塔壁的拱形窗口,映照在宝塔的飞檐翘角上,远远看去,就像两擎律动巨大的火焰,无论狂风还是暴雨的夜晚,这炎炎火焰一直没有熄灭过。

在两朵火焰的中间,坐落着一座古刹,名为江心寺。

此时,在寺内一间狭促的禅房内,佛烛高照,香烟缭绕。

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身着紫色官袍,神色落寞又拘谨、双眉紧蹙望着自己身前的一张禅床。

禅床上躺着一位弱冠少年,少年全身盖着厚厚的被絮,双眼紧闭,鼻息均匀,还在熟睡中。

旁边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看着中年男子因为极度紧张而微微颤抖的双手,安慰道:“陈丞相,我看小施主吉人天相,已经挨过了这一劫!”

原来,这位一脸倦容的男子正是南宋左丞相兼枢密使陈宜中,那禅床上躺的是他的独子陈炎。陈炎因为不满陈宜中在蒙古军队兵临城下之际,不加抵抗星夜从都城临安出逃,下午在江心寺前的瓯江上愤而投水求死,为僧众所救,现在仍然昏睡不醒。

陈宜中惨淡一笑:“多谢觉远住持妙手回春,再造之恩不敢言谢。炎儿性命已是无虞,弟子怕的是炎儿醒来,再也不认我这个阿大(父亲)了,哎,弟子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陈宜中所说的做错了,就是指十二天前他离开临安的事,也是儿子陈炎负气投水的原因。

那一天,蒙古大军压境,宋帝赵显(宋恭宗)才六岁,掌权的太皇太后谢道清和大臣们商定向蒙古统帅伯颜献地乞降,派使者向元军送去了传国玉玺和降表,但是伯颜斥退了使者,指名要左丞相陈宜中来才能来洽谈投降的事。

正在举国上下都盼着陈宜中赴蒙古大营谈判之时,没料到他连夜出走离开了临安。那一天和陈宜中一样离开的,还有多位重要的宋臣,其中有检校少保张世杰、江淮讨贼使苏刘义、和州防御使刘师勇。这三人皆为武将,原本都是带兵奔赴临安勤王的,眼见太皇太后谢道清铁了心要投降,他们不愿做降将,就带着各自的军队离开了临安(杭州),准备到南方再图发展。

和他们一样,陈宜中的离开也是不甘心成为降臣,但是和张世杰三人完全出于公心不同,陈宜中不愿做降臣有他自己的考量。

在这赵宋朝廷风雨飘摇一年不到的时间里,陈宜中个人的职位可谓扶摇而上,他先是被提拔为知枢密院事兼参知政事,不久特进为右丞相兼枢密使,旋而又擢升为左丞相,连升三级,成为朝廷中最核心人物之一。

但是文人出身在军中毫无根基,身为枢密使的陈宜中手下却没有可供差遣的大将,为此他打起了南宋最精锐的部队殿前禁军的主意,想把殿前禁军的指挥权握在自己手里,哪知道引起了几位禁军将领的坚决反对。

正在他满以为会获得太皇太后谢道清的支持的时候,谢道清却请来了原礼部尚书江万载,让他摄行军中事务。江万载的到来,完全架空了陈宜中的军事权,也让陈宜中发现谢道清并不信任自己的能力,这让本来志得意满的他格外心灰意冷,情绪完全跌倒了冰点。

当得知伯颜指名道姓要自己去谈判的时候,意气消沉的陈宜中思忖道:“我这一去元营,签下降表,恐怕只会背负后世的留骂,既然已经无法扶大厦于将倾,何不泛舟江湖图快活,不再理睬这是是非非了呢!”

那一夜,陈宜中摘下自己的乌纱帽,高悬官印,携带家少从临安城东门出去,登上了航向家乡温州的海船。

海上十来天,最让陈宜中头痛的就是他的独子,今年十九岁的陈炎。因为不满陈宜中临阵月兑逃,陈炎几次威胁他要回船临安抗击元军,不然就跳海轻生。陈宜中只好叫随扈加紧了对陈炎的监护。

到了瓯江,家乡就在眼前,一船人这才放松了警惕,未料陈炎趁大家不注意跃出船舷,跌落在寒冷冬天的江水中。幸亏是江心寺几位善水的寺僧听到呼救声,不畏冰寒,在刺骨的江水中救起了陈炎。

住持觉远和尚更是精通岐黄,巧施妙手,终于让陈炎转危为安。

也不知道陈炎醒来还会做出什么傻事来,自己选择了逃避离开难道真的是错了,陈宜中陷入了深深的忧虑中。

“阿弥陀佛,”觉远双手合十,唱了声佛号道:“凡事无绝对,这对中有错,错中有对,又是谁能真正理个清楚明白?”

“不,弟子还是错了!”陈宜中转过头来,看着北方的那堵墙上的工笔线描观世音画像,脸上的表情益加苦楚了,“弟子既然同意太皇太后降元,又不愿成为降臣,为皇上去承受屈辱和痛苦,我是有罪之人啊!”

听了陈宜中的自责,觉远神情肃穆地说道:“出家人本应该四大皆空,不过我还是要劝上丞相一句,这是非成败皆在一念间,何道何从,还请丞相好自为之!”

觉远住持话里的意思含有对陈宜中的规劝。

原来宋高宗赵构在靖康之难后,南逃时曾经短暂驻晔于江心寺,就在赵构惶惶不可终日,准备南逃福州时,传来了岳飞等人击退金兵的捷报,赵构高兴的回銮临安,心里把江心寺看做了福地,以后每年都派大臣到江心寺做道场感谢菩萨对大宋江山的庇佑,这江心寺也被称作高宗道场,寺内一直供奉有赵构的御座。

此后,朝廷对寺院和僧众一直恩宠有加,赏赐的香火田也是越来越多。觉远作为住持,对赵宋朝廷自然是感恩戴德,对陈宜中的选择心中颇有不满。

陈宜中怎会听不出觉远话中的意思,只是他心中思虑道:“我既已离开,哪能再回去,朝堂上下有几个能理解我内心的苦闷,现在谁不耻笑我陈宜中胆小怕事,以后还有几人肯听命于我。可是炎儿醒来还是要劝我回去,我回去有能于事何益,只能徒增自个烦恼罢了!”

想到了陈炎,陈宜中把视线收回到了禅床上,只见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正直溜溜的盯着自己——

注:

枢密院,宋朝时类似于现在国家军委这样的机构,正职为枢密使,副职为知枢密事。

参知政事,宋朝时的丞相助理,往往在政事管理上有自己的自留地,与左右丞相合称“宰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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